我说不满意可以退货?你找出来我看看。我说的是如果是假货可以退货,你去找相关单位检测一下,如果不是翡翠我不但全部退给你钱,还会赔偿你三倍的钱。
就算是翡翠也是那种不值钱的东西。
MM,值钱的东西你敢在网上买吗?你敢买我也不敢卖啊,万一你退给我假的怎么办?你手里的那个宝贝也不差的,不信你去你们那里高档的珠宝店看看,四五倍能买到就不错了。
高档珠宝店会有那样的东西?你简直是个骗子。
MM对这行不熟悉,所谓黄金有价玉无价,你有空去逛逛珠宝店就知道了。我不是骗子,你去珠宝店看看就知道谁是骗子了。不陪MM聊天了,我还有客人。
我刚关了电脑,郑书鹏又回来了。
你怎么还没走?
我上了会儿网。我说。
你啊你啊,最近好像无所事事的,你还是找个工作来做比较好。
放屁,我又不要你养着,你管什么闲事?
好好,不说,你的小说呢?上次那个中篇写好了吗?已经两个月了吧?
关你什么事情?你烦什么烦,不懂你就别瞎操心。
郑书鹏大概已经习惯了,他并没有反击我,而是涎着脸过来要抱我,来来来,陪我睡个午觉。
放你妈的狗屁,出去找三陪去。我使劲地挣脱开他。
不知道又发什么神经病了。他不想跟我啰唆了,脱了鞋子准备上床。
你这头猪,睡吧,睡死你。我一脚把他的鞋子踢出老远,走了。
十
已经是三月末了,外面却水一样的冰凉。春天应该万物复苏,生机勃勃,可是,今年我的心情好像早春的天气。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如此烦躁,难道是为了白白损失了千把块钱?或者是这场间接的骗局让我的自以为是受到了打击?或者是因为一切都在等待当中?等待沁入骨髓的春寒过去,等待连绵春雨的结束,等待两三个杂志的终审结果,等待小说里女主人公渐渐地老去,而我该为她做些什么?等待、等待、等待——可能还有些什么,我还没有意识到的等待,等待是一个让人渐渐烦躁的过程。
凉子说,生命本身就是一场漫长的等待,烦死了。
如果这时候我想找个人来聊天,还是凉子。我发现,我们虽然在生活中完全不一样,但是我们在生命中有许多的元素那样的相像。可能是因为这个,我喜欢凉子。
现在,我等待凉子回来,也许她送给我的与众不同的礼物能够让我安静一点,也许。
我想不到有意义的地方可以去,有意义的事情可以做。
就是这个时候,我的电话响了,我的电话终于响了,一个我没有记录的号码。
我是郑列。
我说我知道。我的确知道,我不是一直在等待吗?
于是,我能想象到的一个编织好了的谎言没有意外地开始了。
如果你有空,请你吃状元楼小吃,我一直惦记着你昨晚说的小吃。
我在去与不去之间犹豫了一秒钟,决定,去。既然我无处可去,为什么不去?
我们约好了见面的地方,我们谁都没有提起钟书鹏,我们的口气像是久别重逢的朋友一样,其实我们还素不相识。我不知道,如果我不是那么烦躁,我会不会这样地失去理智?还是我一直在等待着一场失去理智的放纵?
钟书鹏现在在哪里?凉子在哪里?叶理在哪里?厌世者在哪里?我在哪里?我们隔着千山万水还是近在咫尺?我到底爱不爱你?爱不爱呢?我好像是爱你的,但到底是什么让我这样烦躁不安?我知道我在走向更加不安的境地,但是,除此以外,我找不到出口。我想要确确实实地把握到我,我在!亲爱的,在我无比清醒的时候,我想要的不仅仅是一张一米宽的小床和一个已经被安排好的将来,我想要的我不知道,可能是一场意外,也可能不过就是一个没有让我感觉到被骗的现实。
车停在郑列入住的酒店门口的时候,郑列第二次为我打开了车门,他把零钱递给司机的时候,向我很腼腆地笑了笑。
我说,上来啊,我是来接你一起去的。
郑列说,才两点半,午饭结束了,晚饭还没开始,先到我上面喝点茶吧,我这里有好茶叶。我知道你喜欢好茶。
他居然知道我喜欢好茶。于是,我下车了。
郑列在他自己的房间里为我泡了一杯醇香袭人的雀舌,温度恰好,浓淡适宜。
我捧着茶杯,我说,是钟书鹏告诉你我喜欢雀舌的?
不是。他说,我一看到你就知道你是肯定喜欢好东西的人,我不知道你喜欢雀舌,上午我在茶叶店的时候,在碧螺春和雀舌两者间犹豫了很久,结果我赌你可能更喜欢雀舌,果然是。
为什么?
雀舌好看,形状好看,虽然多放了会苦,但是我估计你会喜欢一点点苦。
我装模作样地将杯子里的茶叶看了一会儿,果然很好看,一片片茶叶尖站着浮在水中间。
新茶?我问眼前这个为了我煞费苦心的男人。
嗯,老板说明前茶,看颜色好像没错。他说。
你怎么知道我肯定会来?我问。
我对自己说,她会来的,我在给你打电话之前已经对自己说了一百多遍了,所以你应该会来。他开玩笑一样,站起来为我的杯子里续水。
嗯。我笑了,我朝他点点头,我觉得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今天我请客吧。我说。
你带钱包了?他很认真地问我,我大声地笑起来,这时候我已经忘了钟书鹏了。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可能落魄但是很讨我欢心的男人,他让我的心情瞬间好了起来,仅此而已。
你以前来过南京吗?
没有。他说,我没来过,真是第一次。
夫子庙去过了吗?
没有。
那么,我们现在走吧,我带你先去转转,饿了我们就去吃饭。
他说好的,这主意不错,走吧。
他把手伸给我,我握住了,他拉我起来,接着,拉我入怀。我没有挣扎,我很乖地在他的怀里。
再等会儿好不好?他的嘴在我的耳边。
不好。我说,不好。然后我抬起头来,我看着他笑着摇头。
他看了我片刻,笑了,好的,我知道了,他说,走吧。
当我们走出酒店的时候,太阳露出了一点点的笑脸,顿时,我所有的混乱感觉,比如,烦躁、犹豫、怀疑、不安,甚至偶尔浮起的对钟书鹏的内疚全都烟消云散了。我将手臂插进郑列的臂弯里,我说,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只是愣了一下,然后用另一只手臂围住了我的肩膀,于是,我们在大厅的外面,呈拥抱的姿势站立。
我们没有理睬那辆停在我们面前的出租车,我们不约而同地转身,我松开了他的手臂,我们要返回去。
十一
如果我说我来的时候没有想到上床,那么我肯定是虚伪的,但是,我绝对没有想到,凉子对我的了解竟然如此地深刻。
你乖?你要是乖我就是淑女了。
我从来不知道,我并不乖。我以为我很乖,对着叶理,我没有感觉;而当钟书鹏打开我的时候,我也很乖,我乖乖地呼应他,乖乖地等他发疯,我不是没有快感,但是我连快感都很乖。所以我从来不知道我不乖,我像一只母兽一样地撕咬、嚎叫,我让他用劲点,再用劲点。我们不像是在做爱,我们像是在要置对方于死地。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家,也没有回到钟书鹏那里,更没有去状元楼,我们一直在床上。中途,郑列出去了十分钟,买了足够我们补充能量的食物,还有一瓶口感很不错的红葡萄酒,我们干杯,我们缠绵,我们做爱。郑列说,你知道我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想的是什么?他并不是要我回答,他是在倾诉,他有点醉了,他说,我看到你的时候,只有一个念头,我要跟这个女人睡觉,我要把她压在我的身下,我一定要实现这个理想。
你的理想实现得真快。我抚摸着他说,我觉得我有点爱这个男人。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个念头了,这一年来我整个的念头都是工作、工作、工作,你知道我投了多少简历吗?你知道我在美国短短的一年换了多少工作吗?
我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五年前,当我拿到去美国的签证的时候,我以为一切都解决了,我以为我的人生从此铺满了鲜花。但是这五年,我过得一点也不轻松,你不知道,同一个实验室里如果你是中国人,你要比其他人付出更多的努力,因为这样你才不会被人看轻。还有论文,那些根本无意义的论文决定我未来的命运。我以为过了这五年就会好起来了,我会在美国找个稳定的工作,我并不想发财,我就想过那种自由自在什么都不用担心的日子——但是,等我想要找工作的时候正好是很多人丢失工作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工作、学校,满脑子都是。你知道我的压力有多大吗?最后毕业的一年我整整重了十五斤,你想不到吧?压力和过度地工作应该使一个人消瘦下去,事实上恰恰相反,因为压力太大了,人除了吃什么欲望都没有。我饭量大得惊人,但是并没有保暖思淫欲,我一点点那个欲望都没有。偶尔为了想让她高兴一下,但是结果总是很沮丧,根本不可能坚持多久,有时候甚至还没有进去就完了。你可能不相信,这一年我一点人的欲望都没有。一直到昨天,昨天看到你,我想了,我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我并不是压抑以后产生的反应,不是,如果这样我可以有很多种方法解决。我就是想要你,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要一个连钱包都会忘记带就出门的女人。
于是,我不乖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已经过了一个世纪,我们都把自己折腾得筋疲力尽。这个比我高出一个头的男人,像一个渴极了饿坏了的孩子,不停地不断地向我的身体索取他需要的养分。而我,像春天的雨,下了还想下。
最后一场大雨是在午夜,我疏忽了,我以为出太阳了,我以为够了,我意料不到狂风暴雨还没有来临。
不,我说,不,太多了,不。但是我毕竟不是风,可以刮去头顶上装满了雨的云。于是,下了。怎么会有那么多雨?已经下了整个下午,下了一个晚上。而那些,不过还只是小雨。
大雨是在午夜来临的。山雨欲来风满楼,我已经知道很危险了,我怎么能打开门窗?下了,开始了,不,这不是一场云端的急雨,这是狂风暴雨。我被风卷到天上,又摔到海里;雨却不停,一阵更比一阵急。我痛了,我受不了了,我听到有人呼救的声音长久地响彻在云霄,我终于失去了知觉——
当我醒来的时候,他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他说,太好了,太太好了。他一点都没有感觉到,我已经泪流满面。我的眼泪,是为了悼念一场刚刚结束的爱情。
是的,已经结束了,如此完美,还要什么?
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离开的,可能是第二天一大早,也可能还在深夜,反正,我走的时候,外面一片寂静,除了路灯和马路上找生意的出租车。我衣冠整齐、表情冷漠地说我必须要走。我坚持要离开,并且拒绝他送我。我在房门口向他告别的时候说,不要再找我了,你去找工作,不要再找我了。我在宾馆外面很容易地就招到了一辆出租车,司机什么也没有问,他以为我下班了。
十二
我把自己锁在那间堆满了书的小房间里,睡了一天一夜,我知道钟书鹏来找过我,他拼命地敲门,我听到了,但是我后来又睡着了。当我终于完全醒来,打开手机的时候,无数条短信和未接电话蜂拥而来。我将手机的芯片拔出来,扔进了垃圾桶。我洗脸、刷牙,然后拉开窗户,打开电脑,我找到那个写到第九页的中篇,摁了一个删除。跳出来一个提醒:你确定要删除此文件?我把鼠标移到确定上,轻轻一点,一切都消失了。
门又被敲响了,很急很急,我坐着不动,我知道是钟书鹏,可是现在,我没有任何的话要跟他说。
门外的人开始大声地叫我的名字,不是钟书鹏,是叶理。
我打开门,叶理脸色苍白,他看着我,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我。
你怎么啦?
凉子,凉子死了。
十三
凉子死在西藏,死在床上,她完成了她的工作,和老板一起喝酒庆祝,后来,他们毫无悬念地上床了。
老板说,他们合作很愉快,不管是工作还是床上,他们在做爱以后还聊天了,他们聊着聊着,忽然就觉得什么都没有意思。于是他们又做爱,做完了以后发现更没意思。
凉子说,可能死更有意思。
老板说,我早想死了,但怎么死法才好呢?
凉子说,跳楼死得很难看,上吊也难看,溺死在浴缸里也不好看,那怎么办呢?
老板说,安眠药比较好,可是到哪里买那么多的安眠药?再说,要是买来了又不想死了那不是太没意思了。看来还是跳楼好。来,我们手拉手一起跳。
他们住在十八楼,跳下去肯定就死了。凉子把窗帘拉开,往下看了看,说,我还是不想跳楼,血肉模糊,太难看。
老板说,反正我们都看不到了。
凉子说,万一看到呢,万一我的魂看到呢?
老板说,看不到,一跳下去我们的魂就下地狱了。
凉子说,要不这样,你把我掐死,然后你跳楼。
凉子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太棒了,老板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他们谁都没有再问一次对方是不是真的。三分钟以后,凉子的身体软了。老板松开了手,身体也软了,他像凉子一样拉开窗帘,打开窗户,但是他没有力气跳下去了。于是,他在凉子的尸体旁边睡着了,他睡到天亮,起来上街想买安眠药,没买到,然后他买了一把刀,一把很锋利的刀。他带着刀来到凉子的尸体旁边,把刀对准自己的左胸膛,只要狠狠心,他就什么都不欠了。但是,刀只是割破了他一点皮,他痛,于是,他住手了,他想最好不痛就死。他又在凉子的尸体旁睡了一晚上,清晨拉开窗户,还是不行。后来他实在受不了了,他无路可走了,只好向警察报案,他杀了一个叫凉子的女孩。
事情的整个经过都是那个老板说的,他发誓自己没有说一句谎话,的确是那个女孩要求他掐死她的。但警察不相信,他们排除了很多种可能性以后,留下了奸杀的嫌疑。老板说,是凉子先暗示他要上床的,他对这个并不热衷,但凉子很年轻,很有活力,所以他们做了两次,两次都还不错。怎么会是奸杀呢?
后来的结果是这样的,大概过了两三个星期,凉子的老板为了让警察相信他的话,交代了一件五年前的旧案:他说他的妻子是他杀的,而不是被判死刑枪决的那个小伙子,小伙子其实是他妻子的情人。
死刑!
当法官的判决落地生根的时候,很多人听到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说,天啊,我总算找到最好的死法了。
郑列后来还是回到美国去了,钟书鹏说,我早就猜到了,郑列不会留下来。
厌世者此后再也没有跟我联系,他是上了天堂还是下了地狱?
叶理,据说因为经济危机客人明显减少,旅行社和兼职导游解约了。他说他还是想去日本。
我不想写作了,一时我还不知道我要干什么,我觉得我的人生需要重新开始。我把书一本本地又从钟书鹏那里搬回来,钟书鹏说,你先别搬,再想想。
我说,还是搬了好,一切顺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