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又有那一系列的事儿发生,按说,坐台能要求与儿子一起住,可见其见识是有的,偏就是一遇着与现今的太后有关的事,便拐不过弯来。但凡与之有关的事,便分寸大乱。
二人进了千秋阁,韩氏与水汐并善哥儿馥姐儿都在,太妃正搂了善哥儿在怀里揉搓着。看见水溶夫妇进来,韩氏笑道:“可是知道老祖宗这里正嫌人少无趣,连衣裳也没换便过来了。”韩氏这话倒没旁的意思,她并不知道太妃的吩咐。
黛玉却是有些尴尬,一时有些不明白,只笑着随意应付了两句。有这会子,心里稍稍定了一些,又想韩氏没这个必要讽刺自个儿,或许是不知道也是有的,何必把人都往坏了的地儿想。方才的话也实在不大好,便笑着说道:“可不是?知道你们都在这,又到了中饭的时间了,赶着来老祖宗这里讨吃的,怕晚了赶不上。”
才见黛玉诺诺的样儿,太妃心里便有些不喜,见黛玉换了笑颜,又说了这么一通话,倒还中听,才略略缓和了一些,道:“这也是个好吃的。”
善哥儿在太妃怀里听见,以为是说他,忙忙争辩道:“我不好吃,善哥儿不好吃。”
一语说得众人都笑了,太妃连声道:“我们善哥儿才不是你好吃的人,”说着,便指了指韩氏,又指了指黛玉,方道:“你妈和你婶子才是那好吃的人呢。”
善哥儿年纪虽小,却也知道维护他妈妈,忙撅着小嘴道:“妈和婶婶才不是好吃的人呢,婶婶都把好吃的给善哥。”
小小的孩子说出这样的话来,怎么叫人不心疼?太妃心里却是有些不舒坦的,儿子孙子自己当时都没怎么好生亲近,如今好容易有了重孙子,偏自己年纪大了,有心养在身边,偏又多病多灾,只好放在韩氏身边,于今竟也是只与他妈亲,想起早年有儿子却如没儿子一样的酸苦,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面上却不显出来,只拉了善哥儿问道:“那善哥儿说说,谁是好吃的人?”
听言,善哥儿往下面看了一圈,指着水溶说道:“二叔最好吃。”
太妃抬眼看了眼水溶,眼里也满是笑意,又道:“要我说,你二叔可不是好吃的人,善哥儿可不许哄老祖宗。”
善哥儿自是要证明自己说的是对的,絮絮叨叨地罗列水溶好吃的证据,掰着手指头一一数着,什么抢了他的糕点,不许他吃糖葫芦等劣迹,却都是因他贪嘴。一屋子的人都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儿,均是忍不住抿嘴而笑,黛玉则是觑着水溶,却见水溶直直地盯着自己,似乎别有深意的样儿,一时心里有些惊慌,忙躲开了。扭头正好又看见善哥儿,便也不及再去想水溶方才到底是何深意。
好容易善哥儿数完了,太妃故作恍然大悟的样儿,道:“我听出来了,果然咱们家里有个好吃的。”
善哥儿见太祖母认同自个儿说的,更是挑衅地看了水溶一眼,又更加讨好起太妃来,不期然听太妃说道:“原来咱们善哥儿是个馋嘴的呀。”
善哥儿年纪小,却也明白馋嘴和好吃的一回事,当下便不依了,嘟着嘴怒道:“都说了二叔好吃,善哥才不好吃呢。”一面说,一面便离远了太妃。
太妃自是忙又搂了在怀,一面说:“好好好,二叔是好吃的,我们善哥儿才不好吃呢。”一面说,一面与身后的云嬷嬷使眼色。二人主仆几十年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忙拣了一样善哥儿平日爱吃的糕点递给善哥儿。
目的得到,善哥儿便依着太妃一心吃起来。太妃便问水溶与黛玉进宫的情形,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受了哪些见面礼,分别是何人赐下的,事无巨细,一一的问得极其细致,便连黛玉想不到的地儿都问了。尤其是关于太后的,问得更是细致,当然,黛玉一心细细回忆当时的情景,自是没注意到。
好容易说完,黛玉只觉口干舌燥,丫头们重新端了茶来,黛玉端起,还未喝,便听外面大厅里西洋钟响了一下,太妃便问:“什么时辰了?”
便有丫头走到门前去问,一会子方听得回道:“老太太说得高兴,奴婢们听得入神,竟是忘了时辰,都未初了。”
韩氏笑道:“却是我的过错,老祖宗问得好,妹妹说得也好,明明是见过的,却也听入了迷,连时辰也忘了,老祖宗只怕是饿坏了,照我说,赶紧传饭罢。”
吃饭的时辰只是比往日晚了一刻钟罢了,韩氏又是知道她性情的,知道她不把话说话,定是不肯吃饭的,才等到这会子。太妃看了韩氏一眼,说不出是什么感情,笑骂道:“偏就你会说话,”说罢,转头见善哥儿和馥姐儿已经不在了,便问:“人老了,果然就糊涂了,善哥儿和姐儿什么时候走的?我竟是一点也不知道,可吃了没?小孩子家家的,饿不得。”
韩氏吩咐了跟来的丫头去传饭,见太妃问,忙笑着道:“老太太才问话,那两个小的就有些饿了,便命奶嬷嬷抱着下去吃了,这会子只怕睡了。”又说:“今儿有老祖宗爱吃的糟鹌鹑,老祖宗可要多吃一碗饭,昨儿个老祖宗嫌那火腿炖肘子太过肥腻,想吃点清爽的,便吩咐厨下做了几个南方的菜式,老祖宗回头尝尝,看可还合口味,”说罢,又看着黛玉,道:“妹妹也尝尝,看看府里的厨子手艺如何?”
太妃点了点头,道:“难为你都想着,又是你的孝顺,我自是要多吃半碗的。”又招呼水汐水溶过来坐,见水溶和水汐都没有动身,一时不明所以,抬眼便见水汐正拉了黛玉往桌边坐,太妃面上一僵,随即点了点头,道:“你们不饿,我老婆子可是饿了,都快坐吧。”
黛玉一时瞧见太妃面上神情变化,心知太妃不喜,却也无奈,心中一叹:“这一顿被想好生吃了,回头早些水溶回去时,吩咐含俏单煮了粥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