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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格林古宅

十一月九日,星期二,下午两点三十分。

格林大宅——纽约人一般这样称呼它——是这城市“旧秩序”的遗迹。它屹立于纽约城中已有三代之久,就位于五十三街东边的尽头;大宅的两个凸肚窗,甚至突出到脏乱的东河之上(注:纽约州东南部的海湾,俗称东河)。横跨整个街区的大宅——长达两百英尺——屋前有块与街道一样宽的绿地。从早年格林大宅建立到今天,邻近地区的景观都已经彻底改变了。然而商业发展的趋势,却完全没有影响到格林一家的住所。长久以来,格林大宅就是喧嚣林立的商业行号中的一块宁静、理想的绿洲,老托拜亚斯的临终遗嘱之一,就是声明在他死后至少二十五年期间,大宅必须保持完整的原貌,以示对他和先人们的纪念。他死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用高高的石墙把整个花园大宅围起,主要出入口一个双开式的大铁门面向五十三街;供商人、工匠通过的边门,则通向五十二街。

大宅自身是两层半楼高的建筑物,最顶层是山形尖塔和成群成排的玻璃灯罩。建筑师们俏皮地说这是幢“火焰式城堡”;但是任何贬抑的称号,都不能减损从大块灰白的矩形石灰岩散发出来的传统的封建外貌和庄重。这幢住宅采用十六世纪的哥特式建筑风格,缀以部分新兴的意大利装饰;而尖塔和顶棚,使人联想起拜占廷建筑风格。但不论细节有多么复杂,仍然称不上华丽,至少对中古世纪的石匠协会技师而言,就没有多大吸引力。与其说它看起来“乏味无聊”,还不如说它流露出彻底的过时味道。

前院里有枫树和平时都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常绿植物,绣球花属植物和丁香花丛点缀其中;后边则有一长排的垂柳悬挂在河面上。高高的山楂绿篱,沿着砌成人字形的砖块走;环绕大宅的围墙内侧,盖着紧密的棚架。大宅西边,一条柏油车道直通大宅后的双车库——是由更新一代的格林家族扩展建造的。然而这儿也有黄杨木的灌木树篱,掩饰了车道的现代感。

在那个阴沉的十一月天的下午,我们踏进这早就笼罩着凄凉气氛的大宅第。这里除了常绿植物还充满簇簇残雪,树木和灌木林都已经光秃秃的了。沿墙而建的棚架已斑驳处处,好像牢牢抓着这大宅里不堪闻问的丑事;除了前面草草了事,没完全清除干净的走道,满地都是高积的不规则雪堆。灰白的砖石建筑大宅,几乎和森森然转阴的天空一个色调;精心设计的正门上面,有个希腊式古典建筑的尖拱三角墙,就在我们走上正门前的平缓阶梯时,一股冷飕飕的、不祥的恐怖感立刻笼罩了我。

管家史普特老人身材矮小,有着一头白发和一张山羊般满是皱纹的脸孔——默默地,以悲哀却庄严的神态迎接我们的到访,他马上带领我们到又大又沉闷的起居室。从起居室挂着厚重窗帘的窗户往外看,就是纽约的东河。几分钟过后,契斯特·格林进来了,谄媚地和马克汉打招呼。希兹、万斯和我只得到一个算是招呼的傲慢点头示意。

“马克汉,你能来真是太棒了。”他带着神经质热切地说。他坐在墙边,拿出他的烟嘴,“我想你一开始会先问些问题。我需要先传唤谁?”

“待会儿再说,”马克汉说,“我想先了解一些佣人的情况。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

格林烦躁不安地在椅子上挪动身体,好像很吃力才点着他的香烟。

“总共就有四个佣人。房子很大,有的没有的杂事也很多,但是我们并不需要那么多帮手。朱丽亚一直扮演女管家的角色,艾达则负责照料老妈——就先从老史普特说起吧。他从男仆一直干到管家,总共已经在我们家里待了三十年。他是很典型的佣人——就像那种你会在英国的小说上读到的——奉献、忠诚、谦恭、喜欢发号施令、爱窥探。让我再加一句:他妈的讨人厌。还有两个女佣——一个专职料理房间,另一个负责杂事。虽然整天都在做这些女人家的、大部分都很无聊的琐碎小事,年纪比较大的何敏,还是这样跟了我们十年。她老是穿着紧身褡,拖着一双便鞋,是个信念强烈——我想该说是十分虔诚——的浸信会教友。另一个女佣巴登则年轻爱幻想:自以为很有魅力,稍懂一些菜单上的法文,正是那种始终期待家里的男性会背地里亲吻亲吻她的类型。希蓓拉选中她——因为她就是会被希蓓拉看上的那种类型。她负责整理房子,帮忙做些粗重的工作,来了两年左右。做饭的是个笨拙又守旧的德国女人,典型的家庭妇女——有一副规模巨大的胸部和得穿十号鞋的大脚。她把所有的闲暇时间都用来写信给远方的外甥女和外甥,这些人,听说住在莱茵河上游的某个河港。她老是夸口说,她的厨房地板干净到就算最挑嘴的人也吃得下去,虽然我从来没试过。老头子在去世前一年雇用了她,交代下来只要她喜欢,爱留多久就可以留多久。这些就是你想知道的佣人资料了。还有一位园丁,夏天时偶尔会来整理草坪。他在北哈林区的一家地下酒店居住。”

“没有司机?”

“我们摒弃了这种烦人的事儿。朱丽亚讨厌汽车,雷格斯怕坐车旅行——我这宝贝老弟雷格斯很容易呕吐的。我开自己的跑车,希蓓拉也有一辆车,当妈妈不需要照顾而希蓓拉又不用车时,艾达也开车——就是这样。”

格林一边大谈大宅里的人事状况,马克汉也一路随笔记下。话说完了,格林的烟也刚好抽完。

“现在,若方便的话,我想到处走走看看。”

格林愉快地站起来,带着我们到楼下的大厅——圆拱天花板下,橡木装潢的入口摆着两张法国沙姆宾雕的法兰德斯式大桌,各自靠着对面的墙壁,还有很多把英属荷兰的冠状靠背的椅子。拱门廊的镶木地板上,都掩盖着不再光鲜的上好地毯。

“我们刚从起居室过来,”格林以一种自负的态度向我们解释,“大厅的那一边,我是说后面那边,”他指着宽广的大理石楼梯这么说,“——是我老爹的藏书密室——他说那是他的圣地,十二年来没有一个人进去过。老爸过世后,我老妈就一直让它锁着,大概是怕触景生情吧。虽然我已经跟她说了好几次,她应该把那个地方清出来弄成弹子房,但是只要我老妈的脑袋里有了想法,你就没办法改变她。如果哪一天你很想试试自己的能耐,那倒是可以试试看。”

他穿过大厅,拉开起居室对面拱门上的厚重窗帘。

“这是会客室,但是现在我们都不太在这里见客了。局促沉闷,而且暖气管不通,简直一无是处。只要我们在这里用过一次炉火,就得找清洁工来清理一次壁毯上的煤烟。”他挥动烟嘴,指着两幅美丽的哥白林壁毯。“后面那里,经过那些滑门就是餐厅;再往前去是管家的备膳室,以及能让一个人吃掉地板的厨房。是否要看一下厨房?”

“不,没必要了,”马克汉说,“我相信厨房的地板一定很干净——现在,我们能看看二楼吗?”

我们踏上绕着一尊大理石雕像——我猜是法国雕刻家法吉耶的作品——的主楼梯,从楼梯上可以看到,二楼的客厅正对着屋前并排的三个大窗户,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院子里几棵光秃秃的树。

楼上房间的安排非常简单,和这座宅院一样宽敞,正方形设计结构很搭调;但是为了让我的记述更清楚明白,我想应该附上一份粗线条的简图;因为就是这些房间的位置,才让凶手能够实现他惊人的疯狂计划。

这层楼一共有六个房间——客厅两边各三个房间,每一间住的都是家里的成员。面向大宅前方,我们左手边那间是年轻的弟弟雷格斯·格林的寝室。隔壁间住的是艾达·格林;再过去那间是格林夫人的卧房。一间相当大的、与卧室相连的梳妆室隔开格林夫人与艾达的房间,但也因为有了这间梳妆室,两个房间得以相通。从平面图上可以看到,格林夫人的房间正西方突出在外,侧边有个“L”形的石砌阳台,阳台边还有个紧贴着房子建造的一座窄梯,通往下边的草坪。艾达和格林夫人的房间,也都各开了一个通阳台的、两侧都可打开的法式门。

大厅另一边的三个房间里,分别住着朱丽亚、契斯特和希蓓拉,朱丽亚的房间在最前面,希蓓拉的在后面,契斯特的房间则在中间。这三个房间都分别独立,没有门路可以通往其他房间。你也许也看到了:希蓓拉和格林夫人的房间就在楼梯后,契斯特和艾达则正好住在楼梯口,朱丽亚和雷格斯,离楼梯就远得多了。

在艾达和格林夫人的房间之间,有一个很小的、存放家庭日用织品的壁橱。客厅另一头,则是到达三楼佣人房的楼梯。

简单地说明了房间的隔间位置情形后,契斯特·格林沿着大厅去到朱丽亚的房间。

“我推测,你会想先看看这儿,”他说着就用力推开房门,“我们没有碰过任何东西——因为警方说不可以。但是我不管怎样也看不出来,沾染了血迹的被单和枕套,会对谁有什么用处。你看得到的,只有吓人的混乱。”

这个房间非常大,而且就像十八世纪法国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时期的法国人那样,用灰绿色缎子垫衬包覆的家具来装饰房间。一张有顶篷的床架正对着门口,床上的绣花枕套和床单,很清楚地看得到深色的污渍,那都是昨天晚上那场悲剧无声的证人。

瞧过了家具的摆设之后,万斯的眼光转向旧式的水晶树枝形吊灯。

“格林先生,昨天晚上你发现令姐时,那些灯亮着吗?”他随意地问。

对方带着傲慢,愤怒地点头。

“能否请问一下,电灯的开关在哪儿?”

“在衣柜的背后。”格林说,冷冷地指着门边那座复杂精致的大衣柜。

“嗯,挺难找的——对不对?”万斯漫步到大衣柜边,看了一下衣柜背后,“令人惊异的窃贼!”接着他走向马克汉,低低地说了几句话。

过了一会儿,马克汉点了点头。

“格林,”他说,“我要求你回到你房间,像昨天晚上你听到枪声时一样地躺在床上。当听到我敲墙壁时你就起床,做你昨晚做的每件事——完全照你当时的情况。我要计算时间。”

这家伙非常不情愿,以生气的抗议眼光盯着马克汉。

“噢,听着——!”他爆发了,但也只说了这几个字,就立刻屈从地耸耸肩,大踏步走出房间,关闭了身后的门。

万斯拿出他的怀表,马克汉呢,一确定格林已经回到他的房间后,便轻轻叩墙。经过仿佛很长时间的等待之后,朱丽亚的房门才终于轻轻打开,随后格林探出头来,视线缓慢地扫过房间,然后才真的推门,迟疑地踏进房里,走到床边。

“三分二十秒,”万斯说,“很不正常……警官,你想象得到,在两声枪响之间,这个不速之客到底在做些什么吗?”

“我怎么知道?”希兹反驳道,“或许绕着客厅暗中摸索,寻找下楼的阶梯。”

“如果他真的摸索了那么久,早就摔到楼下去了。”

马克汉的一个提议,中断了这次的讨论。他建议看一下佣人楼梯那里,也就是管家第一次听到枪响后赶到的地方。

“现在还不需要检查其他卧房,”他加了一句,“但只要医生说可以,我们就要看看艾达小姐的房间。顺便问一下,格林,什么时候才能得到他的答复?”

“他告诉我下午三点会过来,他是个守时的家伙——或者说效率狂。今天一早,他就派了一位护士过来,她现在正看护艾达和妈妈。”

“请问,格林先生,”万斯插嘴说,“你姐姐朱丽亚,有晚上不锁门的习惯吗?”

格林的下巴拉得老长,眼睛睁得大大的。

“哦——不!你倒提醒我了……她总是把门锁上。”

万斯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跟着我们离开朱丽亚的房间,走过客厅。佣人的楼梯口,就藏在一个很薄的绿色呢面、双开式弹簧门后面。马克汉推开门。

“这儿隔音效果不是很好。”他看了一眼说。

“是的,”格林也同意,“老史普特的房间就在楼梯口,他有一对听力很好的耳朵——有时候简直太好了点。”

我们正要走回去,右边半开的门内忽然响起响亮的抱怨声。

“契斯特,是你吗?这些吵闹的声音是怎么回事?我还不够烦吗?让我操心的事还少吗——”

格林走到他妈妈的门口,把头探进去。

“没事的,妈,”他以焦躁的口气说,“只是警察在四处查探。”

“警察?”她的声音带着瞧不起的意味。

“他们想做什么?昨晚他们烦我烦得还不够吗?他们怎么不去抓那些流氓坏蛋,偏偏要挤在我的门外打搅我?——哦,原来是警察。”她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善,“立刻带他们来这儿,让我来跟他们讲。警察,简直太无能了!”

格林无助地看着马克汉,马克汉轻轻点了点头,带头走进这个病人的房间。寝室相当宽敞,三面墙都开了窗,精心装饰、布置过的家具,各自带着完全不搭调的强烈风格。东印度群岛的毛皮地毯最先映入我的眼帘,然后是一个木头镶嵌的贮藏柜,一尊巨大的镀金佛像,好几大把柚木雕刻的中国式椅子,一张褪了色的波斯挂毯,两盏锻铁制的落地灯,和漆上金红两色的高脚五斗柜。我快速地瞥了万斯一眼,意外地发现他眼里正流露出一种略带迷茫的兴致。

没有床头柜,同样没有床尾柱的超级大床上,斜躺着这座大宅的女主人。她以半坐半卧的姿态,撑在一堆杂乱的、五颜六色的丝质枕头上。她的年龄应该在六十五到七十之间。长长的尖型脸孔,尽管像古代羊皮纸那样皱褶泛黄,却仍然散发出一股惊人的活力——让我想起乔治·艾略特的肖像。东方情调的绣花披肩,缠绕在她肩膀上;她和她怪异而多样的室内布置风格中,异国情调发挥得淋漓尽致。她身旁坐着的脸颊红润、身穿笔挺白色制服、态度沉着的护士,与床上的女士形成奇怪对比。

格林介绍了马克汉,而让他妈妈认为我们其他人只是微不足道的跟班。一开始,她压根儿没理契斯特说了什么,但在打量了马克汉一阵子之后,她终于强忍怒气地向他点点头,并且对他伸出瘦长的手。

“我想我没能力阻止你们这样骚扰我的家庭,”她不耐烦地说,装出一副忍耐已久的样子,“我只希望你们能让我好好地休息一下。昨天闹腾了一晚上,今天我的背就痛得受不了。但是我又有什么好在乎的——像我这样一个丧失活动能力的老妇人?马克汉先生,谁也不会在乎我说了什么。他们说得对,这个世界压根儿不需要我们这些残废,不是吗?”

马克汉低声做了一些礼貌性的说明,但格林夫人根本一句也没听进去。她似乎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身子转向护士。

“葵伦小姐,帮我调整一下枕头,”她不耐烦地命令她,紧接着又以哀叹的语调加上一句,“就算是你,也根本不管我舒不舒服。”护士顺从地不发一语。“好了,在冯布朗医生到来以前,你可以先进去帮忙照料艾达,直到——这好孩子现在怎么样了?”忽然,她的声音里又有了一种做作的担忧。

“格林夫人,她目前已经好多了。”护士面无表情地说完便沉默地走进梳妆室。

床上的女人,又把抱怨的眼光朝向马克汉。

“变成一个没能力靠自己走路,甚至得靠别人站起来的瘫痪病患,是件很恐怖的事。十年来,我的两条腿都完全没有活动的希望。马克汉先生,想想看:我已经花了十年在这张床和那椅子上——”她指向壁角的一张轮椅,“——而且除非整个人被抬起来,我甚至还不能从床上移到椅子上。我只能以反正再活也没多久的想法来慰藉自己,也学着更有耐性点。其实只要我的孩子能多为我着想一点,情况也不会那么糟,显然我期待得太高了。年轻健康的人吝于对年老衰弱的人付出关怀——世界变成这样子,我只有自己好自为之。成为每个人的负担,这是我的命哪。”

她叹了口气,又紧了紧围在身上的披肩。

“你想要问我些什么?我不相信我知道的事有哪件有用,但只要我做得到,我其实高兴都来不及。因为不断地吵吵闹闹,我从昨晚到现在还没合过眼,背也非常痛。但是,我可没有抱怨你。”

马克汉谅解地站着注视这位老妇人。她的处境的确令人同情。她的久病和寂寞,已经扭曲了原本很可能聪慧和宽厚的心智;现在的她,只能夸大自己感受到的痛苦,让自己成为自我想象中的某种烈士。看得出来马克汉有说两句安慰话就马上离开的冲动,但是他的责任感逼着他留下来,看看还能找出点什么。

“夫人,除了绝对必要,我也不想再打扰你,”他和善地说,“但如果你能让我问一两个问题,或许会帮上大忙。”

“要多打扰才算打扰?”她问。“长久以来,我已经习惯被打扰了。你想问什么就问什么吧。”

马克汉以标准的礼节深深行了个屈膝礼。“夫人,您真是宽大为怀。”他暂停了一下子,才又接着说,“格林先生对我说,你没有听到你大女儿房间的枪声,而艾达房间的枪声吵醒了你。”

“实际上就是如此,”她缓缓地点头,“朱丽亚的房间离我相当远——中间隔着客厅,而艾达总是开着她和我之间的那道门,以便在夜里我有任何需要。很自然地,她房里的枪声会吵醒我。让我想想……我肯定是刚睡着。昨晚我的背带给我很大的麻烦,我一整天都在忍受痛苦,不过,我当然不会跟任何一个孩子说这些事。他们几乎从不关心老妈瘫痪的痛苦……正当我好费劲才能打个盹儿,就传来枪声,这让我再度彻底清醒——却只能无助地躺在这儿动弹不得,只能在心里想象,还会有更可怕的事发生在我身上。没有人来瞧瞧我有没有事,没有人想到我孤单无助没有一点防御能力。话说回来,平时他们也早就不理我惯了。”

“格林夫人,我知道他们不是不关心,”马克汉热诚地向她保证,“当时的情况,很可能让他们非常混乱,除了记得两位中弹的受害者,脑袋里一片空白——告诉我:被枪声惊醒之后,你听到艾达小姐房间里传来别的声音吗?”

“我听到这可怜的孩子倒下来——起码听起来像那样。”

“但是没有一点其他声音?例如,脚步声?”

“脚步声?”她似乎很努力地唤醒回忆,“不,没有脚步声。”

“夫人,你有没有听到,前往客厅的门开关的声音?”这个问题是万斯提出的。

她忽然转移目光,生气地看着他。

“没有,我没有听到任何开门或关门的声音。”

“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万斯追问,“这个不速之客,肯定不会待在她房里。”

“假如他现在不在艾达的房间里,我猜他一定已经走了。”她刻薄地回嘴,又转向检察官,“你还想知道哪些?”

马克汉非常心知肚明,他不可能从她那里探到什么重要信息。

“我认为没有了,”他答道,接着又说,“你当然也听到管家和你儿子走进艾达小姐房间的声音?”

“哦,当然。他们弄出来的声音,让我想听不到都难——他们一点也没考虑到我的感觉。史普特那个大惊小怪的家伙,喊契斯特起来竟像个歇斯底里的女人,他还对着电话大声嚷嚷,不知道的人一定会以为冯布朗医生是个聋子。接下来呢,不知道为了什么,契斯特叫醒整个屋子的人。我跟你说,昨晚我根本没得到片刻的宁静和休息!警察像一群野牛,一连几个小时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真是丢脸丢到了姥姥家。而我就在这儿——一个无助的老女人——完完全全被忽视和遗忘,一个人在这里承受脊椎疼痛的折磨。”

说了一些表示同情的陈词滥调之后,马克汉谢谢她的协助,然后告辞。我们才出房门走向楼梯,就听到她生气的叫喊声:“护士!护士!你没有听到我在叫你吗?马上过来调调我的枕头。你胆敢不把我放在眼里……”

幸运的是,我们越往楼下大厅走,声音也就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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