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定在董事长办公室坐了一小时,处理了几件小事,就上街去找心理诊所,不知道哪儿有,突然想起有个女同学叫李顺子,是心理医生,有自己的心理诊所,每天用微博微信推荐一些心灵鸡汤和治疗案例。萧定从来不搭理她,是因为他一直不信她能开好心理诊所,他知道她只是高中毕业,几年前还在推销一款化妆品,摇身一变就成了心理医生。此刻,为了方便,他决定去找她,也算是登门拜访过了。
“我的萧大老板……”
李顺子很热情,抱了抱他。
坐下后,李顺子先问:“要孩子了吗?”
萧定急忙撇嘴,又摇头。
李顺子用说悄悄话的语气问:“怎么?她不想要?”
萧定欲说还休:“我也不想要。”
李顺子有些吃惊,问:“为什么?你没病吧?”
萧定说:“我真的不想要。”
萧定这才明白,自己不搭理李顺子还有一层原因,就是怕李顺子问长问短,李顺子这个人一贯这样——说好听一点,是热心肠,说难听一点,是缺心眼,喜欢用关怀的口吻谈论一切熟人的一切私事,而且一脸的诚恳和无邪,完全看不到或故意无视对方的尴尬和不耐烦。据说,也正是这个原因,有人曾用明显的嘲弄语气对她说:“你呀,你应该去开心理诊所!”她一听,眼睛一亮,觉得太有道理了,这简直是一个金点子,立即报名参加了一期培训班,转眼就把“顺子心理诊所”开在街头了。
李顺子看见萧定脸红了,就偏要说:“你猜人家怎么说的?说你是蔡安安的性伙伴!假如她肯为你生个孩子呢?情况就不同了。”
萧定哈哈大笑,不再接话。
“不说这个了,找我有事吗?”
“有,有一个人,貌似得了抑郁症。”
“谁呀谁呀?是你自己吧!”
“不是,不是我,是我家那位。”
“噢,那太正常了,大款很容易得抑郁症的,中国的大款不是集体抑郁吗?越有钱越抑郁,据统计,大款是最易于自杀的人群。”
“蔡安安的情况特殊。”
“我知道,最近二三十年出现的大款都有相似的经历,简单说,就是吃尽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一旦成为人上人,曾经的苦中苦就开始发酵,成为抑郁的种子,成为抑郁症的种种典型症状,比如无聊、绝望、恐惧、不安……”
“你听我说嘛。”
“好吧好吧,你说。”
“蔡安安,开车撞死一个孕妇……”
萧定把过程详细描述了一遍。
“典型的自罪意识。”
“自罪意识?怎么讲?”
“愿意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明明有复杂的原因,却坚持认为自己有罪,自己是罪魁祸首,不原谅自己,久久地沉浸在自责状态里。”
“怎么治疗?”
“很简单,带患者回到事故现场,反复经历当时的情景,逐渐认识到事情的真相,对责任归属做出客观评价,就会不治自愈。”
“谢谢你。”
“不要我帮忙吗?”
“我熟悉蔡安安,她这个人,有心事,一般不对外人讲。”
“这种人迟早会抑郁。”
“是呀,迟早的事,其实我知道她早就是抑郁症。”
“不过,未必是坏事。”
萧定露出惊讶的神色。
李顺子笑着说:“她抑郁了,你的机会不就来了吗?”
萧定说:“别乱说。”
李顺子说:“说到你心坎上了吧?”
萧定说:“去去去!”
临别,萧定问:“怎么收费?”
李顺子向他挥挥拳头,不乏自嘲地说:“今天我说得多,算我请客。我们的治疗机制是这样的,设法让病人多说话,病人把自己的心事毫不隐瞒地讲出来,病情往往就好了一半。有的病人打不开心结,不愿多说话,那就需要进行心理催眠。有一个大作家,名叫伯恩哈德,他说:每当我们身边有一个人,一个可以与其无话不谈的人,我们才会坚持活下去,否则不行。心理咨询师就是可以无话不谈的人。”
萧定说:“我认为相反,我们之所以能坚持活下去,是因为没人逼我们说出隐藏在心底的秘密,没人逼我们说出更深的私念。”
李顺子挥拳说:“坏蛋!”
离开诊所,萧定对李顺子这个人第一次有了些好印象,愿意想象她的坚强和她的不易,相信高中毕业的她,吃过更多的“苦中苦”!难得的是,她始终保持着中学时代就有的简单和热情,就算显得有些呆,有些缺心眼。
该吃午饭了,萧定去了公园街的父母那儿。父母退休后,把面街的住房改为营业房,后面住人,前面开了茶叶店。是蔡安安投的资,一开始,蔡安安就让他们吃了定心丸,她说:“爸爸妈妈,你们放心,赔了算我们的,赚了是你们的。”事实上却是只赚不赔,每年总能赚上二三十万。更让萧定父母心里感到温暖的,是“赔了算我们的”那句话,“我们的”而不是“我的”,等于向他们许诺,自己的家产有儿子萧定的一份。没多久,蔡安安的妈妈也退休了,从北方来到南方,蔡安安希望妈妈别闲着养老,最好有事情做,问妈妈:“妈妈,你想做什么?”妈妈说:“想开麻将馆。”蔡安安说:“和我想到一起了。”于是就真的开了家麻将馆,就在银溪花园附近,光挣小区里那伙二奶小三的钱就够了。三位老人有时会凑在一起打打麻将,总是“三缺一”,这个“一”有时是蔡安安,有时是萧定,有时是蔡安安的弟弟或弟媳妇,有时是任意选中的一个人……
“妈,想不想打麻将?”
“有人吗?”
“安安今天在家休息。”
“安安?她怎么舍得休息了?”
“她说有点不舒服。”
“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
母亲没声音了,像是不敢说了。
父亲笑着问:“安安是不是……怀孕了?”
萧定也笑了,说:“不是!”
沉默了一会儿,萧定说:“你们可千万别问安安这个事啊。”
妈妈问:“为什么别问?”
萧定说:“你如果问了,她还以为是我让你问的。”
妈妈说:“你让我问,也没错呀。”
萧定说:“问题是,我不会让你问的。”
父亲问:“儿子,你们结婚的时候有约定吗?”
萧定问:“什么约定?”
父亲说:“要不要再生个孩子。”
萧定说:“没有,我们压根没认为这是个事。”
母亲说:“那好啊,那就可以再要的!四十岁的女人能生孩子的!”
萧定说:“问题不是能不能,而是想不想。”
母亲问:“到底是你不想还是她不想?”
萧定说:“我一直觉得,不一定要孩子的。”
母亲说:“你呀,读书读傻了!”
父亲说:“当初不该让你出国读博士的,白花了那么多钱!”
萧定说:“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
萧定脸色渐渐变得难看了。
儿子脸色一变,老两口也就闭了嘴。
萧定问:“下午去不去?”
母亲说:“还是去吧!”
父亲说:“你妈,一听打麻将,恨不得飞过去。”
萧定说:“你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