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案语]
艾林波伯爵(Graf Friedrich Albrecht zu Eulenburg,1815-1881)是1861年来华的普鲁士外交特使团的首领,出身于历史悠久的显赫贵族家庭,后任俾斯麦手下的内政部长多年,颇有政绩。(参见《另眼相见》第29-31页的介绍)。从1861年5月到9月,为了与清廷签下通商条约,艾林波在天津经历了备受煎熬的时日,加上不习惯夏日的炎热酷暑,疲惫至极。9月份与全权大臣崇纶签约成功后,心情畅爽,遂带领部分使团成员赴北京访问游览。艾林波对北京这座城市颇多赞美之词,这固然源于他的轻松心情,也确实因为那时的北京城还处在衰败之初,正值金秋,天高气爽,当年北京自然景色和人文景观之美,今人已难以想象。
艾林波此次北京之行被《清史稿·邦交志》称为“诣总署谒见”(参见赵尔巽等撰《清史稿》,第16册,第4600页,中华书局1976年版);而按照艾林波的说法,进京乃是应法、俄驻华公使的邀请,完全是一次私人游历。此行得到法、俄驻华公使的热情接待,经法国外交官的四处活动,艾林波还是如愿以偿地赴总理衙门拜会了恭亲王奕、总理衙门大臣文祥和恒祺。
以下辑译的内容,都来自艾林波给他弟弟一家的信件,信里吐露的都是他的真情之感,不带一丝公文气。
1861年9月4日,星期三
法国公使布尔布隆先生及夫人邀请我去北京,并让我和我的随行人员都住在他们的寓所。俄国公使巴留捷克写信给我,很愿意接纳两位先生前往住宿。这两份邀请我都接受了。因为条约签订的缘故,我今天给巴留捷克发了电报,请求他把我给柏林外交部的急件由信使快速投递到恰克图,然后从那里再经彼得堡用电报发送出去。我很想知道,这需要花费多少时间。
1861年9月16日,星期一,北京
就这样我来到了天朝帝国的首都。自从离开欧洲以后,我还从来没有这样精神抖擞和充满活力过。我很健康,没有压力,周围的一切都使我心情愉快。尽管经验告诉我,这种幸福时刻总是有后来的经受打击作为平衡,但是,如果我不承认这种幸福状态的话,那将是缺少感激之心而违背了天意。我现在处于一种非常满足的状态中,我越是公开地、高兴地承认,你们就越能相信,我经常是好几个月都在叹息和抱怨之中,因为我那时的处境确实值得抱怨。
现在我想跟你们讲讲到这儿来的路上发生的事情。星期二,就是这月的十号,我们租了六条船,一条给我、一条用作餐厅、一条作厨房,一条给本森,他的一条腿一直还没好,一条给艾固使德和巴兰德,还有一条给仆人,包括海纳、两个水兵和两个中国人。用作餐厅的船上装上了啤酒、葡萄酒、面包、水果、冰、肉和蔬菜,其他的船上装备了足够的床、桌子和椅子等家具,因为早上很早就要起航,我们晚上十点钟就上了船,这样就不必早早地起床了。船都是有顶棚的,可惜不够高,不能站直身子。一个中国人当船长和舵手,每条船由两个中国苦力拉纤。我的船长是个很好的老头儿,他紧靠着我或在我下面的地方睡觉,我能听见他的每一声呼吸,他的呼噜打得太厉害了,还说梦话,透过薄板墙还能闻到他的大蒜味儿。
白河一直通到北京附近,由一条运河再连通到北京,但是目前运河没办法通行,因为中国人在上一次战争中砌墙把它阻断了,后来又懒得将它开通。白河与运河的交汇处是通州。已经事先把我们的马匹运到了那儿,它们已经经历了陆上的奔波劳顿。我们需要4天才能到达目的地。早上5点启程,7点我爬起来,穿上衣服,坐在靠椅上,看着河水和沿岸,舒舒服服地观察着。10点钟,船长命令靠岸。其他船只都听从了命令,我和我的随员都上了餐厅那条船。一吃完饭,我就下了命令,所有船只都尽量聚拢,便于大家从一条船借跳上另一条船,由此各自都可以回到自己的“家”。四到五点之间,当阳光不再那么灼热的时候,我又发出靠岸的信号,与我的随员一起下了船,顺着岸边,跟着船步行,为的是活动一下筋骨。我们一直走到太阳下山,船又靠岸,乘客和船员们都去吃晚饭。10点钟才最终停下来,乘客和船员们该睡觉了。
我们过了四天这种单调的生活,却一点也没有觉得无聊。我们走的这条河,一路上都很宽、很脏,像是泥浆。沿岸一般都比水面高出7到8英尺,所以从船上从来都看不到周围的景色。何况这里都是耕地,风景一点也不漂亮。天津边上几千艘舢板沿河而上,我们在它们中间穿行了好几个小时。脱离这一片舢板后,大约每隔两小时,我们就能遇上一艘大船,上面装满了人,大概是公共运输船吧。很多村庄,周边都围着树林,离河很近,一路走过很多市镇,我们途中过夜的市镇叫杨村,第二个镇子叫河西务,第三个镇子叫马头。在这些地方,我们都找到了非常好的食品,优质的羊肉、美味的葡萄。大部分的田地里种的是一种高粱,有14到20英尺,长得很高,类似玉米品种。如果我在以前的信中说过天津附近的玉米地的话,那是搞错了,都是些高粱地。混杂其间还有豆子、棉花,还有我不认识的、常春藤似的爬在地上的植物,黍、蓖麻等等,没有一块地是闲着的。我们原以为会遇到水鸟,像鸭子、野鸡之类,所以还带了猎枪,但是除了鹭鸶和大群乌鸦——有一部分长着白脖子——之外,其他什么鸟也没有看见。因为河道蜿蜒,有时候苦力们不得不从高高的河堤上走下来,在泥里甚至在水里拉纤。他们脱下蓝大褂,把它顶在头上,一只手高举着,在哄笑中把身子埋进水里和泥里,他们从来不会失去力量和好心情,尽管从早上5点一直要干到晚上10点,中间最多只能休息两个小时。拉纤真不是件轻松的活儿。当我们碰到别的船,跟人家商议借船的事情,苦力们从来没有争吵过。一路上他们大声喊叫着,这是该行当所必需的,为的是互相帮助,以便使出最大的气力。一路碰到的人,大多数都跟我们友好地打招呼,只有妇女会躲起来,或者把脸转开去。有一条船上的姑娘,因为好奇而没有立即躲开,一个男人——很可能是她的父亲,向她喊外国人来了,因为不听话,所以她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星期六,即这个月的14日,我们接近通州,也就是水路的终点。我刚刚下了船,走在纤道上,就看见卢齐奥、伯格和美理登迎面走来。美理登在离河很近的一所寺庙里准备好了住处,以前各种各样的使节都在那儿住过,我们兴高采烈地吃了晚饭。这一路天气极为晴朗,早晨和晚上气温有16度,中午为22-23度,碧蓝的天空下,空气沁人心脾,不过现在开始下起雨来,幸好星期天又转晴了。15日早晨我们又出发了。床、厨房用具、葡萄酒都交给和尚保管了,剩下的又装上小车,我们都策马而行。我们抵达的第一个市镇,就是八里桥,这里有一座非常宽阔的用方石建造的桥,去年的这个时候,这里打过一个持续了好几个钟头的大仗。在这座桥上。我们见到了崇纶,他昨天从天津水路抵达通州,今天坐在轿子上继续赶往北京。我们跟他打了招呼后,就拐进一条小路,去察看很有意思的、类似于白色大理石垒建的一个高官家族的坟墓。然后我们又回到刚才提到过的桥上,沿着运河,骑马前行。穿过极其美丽的田野和村庄,经过乡间的房屋和寺庙,快到12点的时候,我们看见了北京的巨大城门。我可以说,半个小时以后,我就能进入那个已谈论许多却很少能一睹真容的城市,而且我的口袋里已装着条约,我很奇怪地充满了勇气。围着内城和外城的城墙,还有城门和钟楼,极其雄伟,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我们首先进入外城,沿着城墙前行,所以很少有所见闻。在城墙和房子之间,是一条很宽的未曾有建筑的空地。在城门里面,也就是穿过从内城通向外城的门,首都的全部生活突然展现在我们面前,长排的带顶棚的两轮车,是此地最普通也是唯一的车辆,车子都套着骡子,还有一长排驮满货物的骆驼和驴子。骑马的、骑驴的,有一些人背后还插着弓和箭。简而言之,这里一派极其美妙而特别的熙熙熙攘攘的景象。大约1点的时候,我们抵达法国公使馆,受到布尔布隆先生的友好接待。如同饿狼一样,我们先扑向早餐,然后被带领着参观房舍。整个院落被称作“府”,就是中国大人物的居住场所,这是去年交还北京时法国人没收来的,可永久使用,每年给政府交1000两银子——约为2000帝国塔勒——作为使用费,作为对原房主的补偿。其主要建筑由四座围成方形的房子组成,其中第一所房子由布尔布隆先生住,第二所是布尔布隆夫人的,第三所房子给我们住,第四所房子还在修缮中。高高的围墙里是一座大花园,还有很多附属建筑,住着使馆的秘书、翻译、法国军官,外人也可以来居住或过夜,马厩、和人都有很宽敞的空间。房子的外形仍然是很中国式的,但里面完全按照欧洲样式作了改造,很舒服,却不怎么好看。我住的一间很可爱,有一间客厅和一个卫生间。艾固使德和巴兰德每人一间,伯格住在花园里的一所小房子里,本森和卢齐奥住在俄国公使巴留捷夫先生那里。直到正式就餐之前,我才认识了布尔布隆夫人。她年约40岁,金发,身高大约只比我矮1英寸,以前肯定是个大美人。她的鼻子长得特别好,眼睛很漂亮,大大的,很可爱,还有美丽的长眉毛,嘴巴的轮廓很美,只有一颗牙是例外。她瘦得吓人,英语、法语和西班牙语说得一样好,还很有音乐感。尽管我形容了这么多,你们还是不知道这位女士长得什么样,这没有关系,你们至少不会以为她是黑而小并驼着背的。布鲁斯先生跟我们一起用了餐,他是英国公使,额尔金勋爵之弟,两人很像,比我高一点,大而美丽的褐色眼睛,秃顶周围长着一圈浓密而且相当长的褐色头发,胡子也很长。饭后,俄国公使巴留捷夫也带着夫人一起来了。她看上去完全跟德国人一样,而且她说的德语是不折不扣的西里西亚(Schlesien)口音。她是金发美女,长着年轻的、俄罗斯形的圆脸。她今年年初才结婚,穿着男人的服饰,一会儿骑马,一会儿坐两轮车,千里迢迢地从彼得堡来到这里。巴留捷夫很有音乐天赋,钢琴弹得极好,两位女士唱歌,他给伴奏。这个晚上就在非同寻常的享受中过去了。假如我的床不是那么硬得要命的话,就真是完完全全的惬意了。
今天早上我六点就起床了,快速地喝了一杯热茶,我就上了马,跟大家一块儿出去闲逛,这是布尔布隆夫人组织的晨练,每天如此。巴留捷夫夫人也骑着马来了,两位女士和七位男士,后面还跟着法国卫兵,就骑着马沿着一条笔直的路,骑往内城的北门,就是上一年英法联军进入北京的那个城门。要对内城作一番形容是件难事,它看上去更像一个村庄,街道很宽,大多数路面都没有铺设,路中间突起一条宽而高的土埂,街道要么泡在泥浆里,要么就扬起令人窒息的灰尘。街两边的房屋装饰精美,有的还是镀金的木刻。房子都是平房,前面完全敞开,后面有睡觉的地方。树枝从有钱人的花园里伸展出来,花园的围墙被前面的小房子遮住,所以整个城市看起来好像都在一个花园里一样。
那些看着我们策马而过的人,并没有显示出多少好奇心,他们更主要的是想看看两位女士。没有好奇心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这些人很忙,一大早忙着开店门,另一方面是因为布尔布隆夫人经常从此处骑马经过,他们对一个女人骑马这种怪事已经熟视无睹了。开始的时候,他们看不到骑马人的右腿,这很让他们费神。怎么也看不到右腿,他们就猜想,这位女士一定是位女将军,上一次战争时,其右腿在指挥军队作战时被打掉了。
终于出了城,面前是一大块平地,它是中国军队的演练场,演练场的后面是一排美丽的山峦。我们骑过这块平地,前往所谓的喇嘛寺,也就是很有名的喇嘛教的寺庙,其前院里竖着一块大理石碑,上面有不同寻常的美丽雕刻。接着我们走入到几条乡间小路,它们看上去就跟我们家乡的一样。到了10点半早餐时间的时候,我们就返回了。傍晚时我才去拜访了巴留捷夫夫妇,他们的住处在125年前就已经是俄国的房产了,眼下东正教传教团在使用,那里建有一个漂亮的东正教祈祷堂。然后我又去布鲁斯那里,其住宅之豪华简直没有办法形容。他所住的这所府第,保持得较好。跟法国使馆的府第相比,这里更加气派和宏大。布鲁斯很有主意,他对自己的府第基本未作改动,只是在一些小环节上作一点修改,加进了一些欧洲的舒适度。通过宽大的、庙宇似的敞开式带圆柱大厅的房屋,可以从一个院子穿入另一个院子,直到最后进入布鲁斯所居住的宫殿。所有立柱都漆成了红色,其上再涂上些金色,飞檐丰富,色彩缤纷,众多的木雕格外漂亮。真是壮丽无比。他住的房间,高大而轩敞,从上到下都雕镂着木刻,背面衬贴着红纸,天花板上画着鲜艳的图画,地板上铺着波斯地毯。家具舒适漂亮,与整体风格极为相配。还有摆放合理的中国花瓶、青铜器等值钱的古董,你们虽然无法想象出整体的效果来,但是你们可以相信我,真没见过比这更美的东西了。
晚上我们像家人似地聚餐,饭后玩惠斯特,快12点才去睡觉。从彼得堡传来消息,在巴登出了一桩谋杀国王的案子。真是可怕。不过国王究竟是否受伤,却没有具体的信息。
1861年9月17日,星期二,北京
今天的主要活动是浏览中国城的商店,其实主要是逛逛我们已经看见过的中国城。那里的房子正面几乎都是雕刻的木门。街上吵吵嚷嚷,满是各行各业的专家,叫卖着货品,他们不是摇晃着铃铛,就是击打着某种乐器,提醒人们前来购买。厨灶总带着燃烧着的炉子,灶头上蒸汽缭绕。理发匠总带着个凳子,好让那些要刮脸的人能够坐下来。在这中间,车呀,马呀,猪啊,狗啊,都挤在狭窄的、没有铺过路面的街上,车辙压得很深很深。只有通往城门的路、桥和几条主要大街铺着方砖大石,但是破损得很厉害,石块之间有很多大窟窿,在这种路面上行驶,是一件真正的苦差事。我们大概看了六家商店,里面的货品有瓷器、青铜器、木刻、宝石等等,几乎应有尽有。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们,不需要成为行家,就能看得人心醉神迷。我倒不是说那些古怪的形象,如龙之类的东西,而是小碗和花瓶,上面画着色彩鲜艳的美丽花卉图案,比欧洲的瓷器工厂做的东西不知要好过几千倍。要是价钱不是贵得那么吓人该多好啊!我今天买了一只红色带花的大约1.5英尺高的花瓶,一只缺了边儿的盘子,一只小花瓶,还有一尊小木刻,付了90帝国塔勒。为什么普鲁士的有钱人没有把钱让我支配来买这些东西呢?那样我就能带回来真正的宝贝了,其价格在欧洲起码要翻倍的啊。
今天晚上我们在巴留捷夫那里,但没有待很长时间,因为巴留捷夫夫人突然晕倒了。我听说这事儿好像跟磁力有关。人走到哪儿都有磁性和神经性的状态,哪怕是在北京。
1861年9月18日,星期三,北京
今天我们大家都在5点就起来了,因为要去做一趟访古郊游。六点我们都已上了马,布尔布隆夫人走在最前面,11位男士簇拥着她前行。我们的后面是一大队仆人、法国卫兵和厨师等等,海纳也在内,还有一长排车子,上面装着食品、餐具、葡萄酒,还有两个很胖的女人,是布尔布隆夫人和布鲁斯夫人的女仆。我们先穿城而过,到达西边最南面的一个门。北京的早晨看上去特别漂亮,街上洒了水,所以灰尘就不怎么会扬起了。双峰骆驼和驴组成的运输队,列队而行,载着煤和蔬菜进了城。小商贩们把他们的货物摊开。一切看上去都忙碌而新鲜。我们策马而行,一出了城,就看见沐浴在朝阳里的山峦,小路跟家乡如此相似,风景如画。在中国竟然可以找到这么类似的地方,令人不可思议。美丽的田野,遮阳的大树,漂亮的寺庙,可爱的村庄,和长满青草的小道,如果不去想条约的事情,在美丽的群山衬托下,一切都那么赏心悦目。我们要去的那个地区,叫八大处,那是座特殊的寺庙,我们准备去的地方,叫龙王堂(Long Wang Tang)。在骑马走了四个小时之后,我们终于在10点钟到达。这座很大的中国寺庙由很多房子组成,前后相连,一个接一个的院子将它们隔开。整个建筑依山坡而建,所以从最下面一个院子往里走,就是要沿宽宽的石阶向上爬。所有的房子都维护得很好,院子里都装点着树木。见到我们来访,长老非常高兴,把我们让进第三进或第四进的院子。早餐非常好,我们正饿得发慌,把食物一扫而空,估计得静静地花几个钟头才能把它们消化掉。布尔布隆夫人是那种不知疲倦的人——有时候就会不期而遇这类人——她这样做是好是坏我不作评论。布尔布隆夫人下令往寺庙后面的山顶进发,那要爬大约1200英尺呢。当时是下午2点,气温有20度,很暖和,我们吃得太撑了,实在爬不动。我浑身出汗,心跳加速,几次都以为自己会昏过去。过了好长时间,我才缓过劲儿来,开始欣赏周围的景色。那是多么美丽、多么独一无二的景色呀!我们身后是一长溜漂亮的山峦,左边脚下是皇家园林圆明园的一大部分,其主要宫殿被英法联军抢劫烧毁了,但是散在各处的房屋、尖塔、亭子、大理石桥等等却还在。我们的前面是一望无际的布满树木的一大片建筑群,那里就是伟大的城市北京,它的城墙、高塔以及阳光下熠熠闪光的黄色屋顶都能分辨出来。真是辉煌!
4点钟我们往回走,傍晚的空气凉丝丝的,让人觉得更加舒畅。当我们骑过一村庄时,突然看见英国医生芮尼来了。他是打前站的,折回来告诉我们,得绕路走了,因为前面村子的路中间躺着一个濒死的乞丐。可是绕路的话,我们也不知道怎么绕啊,所以只好前往围观这出中国特色的戏。路中间躺着一个几乎赤身裸体的垂死者,看样子是被周边的房主抬出来或者扔出来的。我估计,他的眼睛和耳朵里爬满了蛆虫。路的两边很多人站在他们的房子前面,不声不响地看着。我们建议他们,把这个人抬回去,他们报之以一片哄笑。他们说,这个人跟他们没关系。在这一时刻,真的会开始恨这个民族,竟然能够让这样残忍的事发生。但是不要将亚洲佛教徒的麻木不仁及其处境和观念忘记了,他们是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中国的法律规定,一个陌生人要是死在他家的话,房主不仅要承担丧葬费,而且还要为其死亡负责。因此就经常发生这种事情,死者的亲属去告房主并要求赔偿,这会让房主倾家荡产。所以就形成了这样的规矩,绝不让一个陌生人死在自己家里。在中国生活了很长时间的人告诉我,他们已渐渐对此习惯了,看见垂死的乞丐是件很自然的事情了。这很残酷,却是事实。那些法国兵每次跟中国人战斗后都把整个地区劫掠一空,把房屋里能够找到的人全都杀害,难道不是更加残酷吗?
太阳下山的时候,北京内城的九个城门就得关闭,一律不再放人进城。督抚掌握着城门的钥匙——因此这位督抚的正式官名为九门提督。地位仅次于恭亲王的大臣文祥已经预先派了一位官员,出来迎接我们,告诉我们城门还特意给我们开着。太阳落山时,我们骑马进了城门。北京的市民已经都收工了,男女老少都站在房子前面。鞑靼女人不像中国人那么害羞,她们不怕见人,老年妇女不化妆,几乎手里都拿着短烟杆抽着烟。年轻女子头上总戴着花儿,脸上画得白白的,头上装饰得色彩缤纷,穿着高跟在鞋底中间的鞋子,她们的脚发育得很自然,不像中国女人的脚,被扭曲得不像样子。我们一出现,四面八方都传来喊叫声:“他们来了,他们来了!”我们就在这密集的、成千上万的人丛中策马走过。他们都好奇地看我们,我们打招呼,他们就显得很高兴。在月亮升起的时候,我们走过皇城,这是我第一次经过此地,给我的印象是很宏伟。尽管只是在城墙之间走,也可以看见墙里伸出的美丽大树和皇宫里奇妙的黄瓦屋顶。在这座城的中心,有一座煤炭堆起来的小山,郁郁葱葱,上面有寺庙和小房子,美丽如画,旁边还有一汪水塘、一座大理石桥和花园。依我之见,这是我见过的最为了不起的风景了。我们在大约7点钟到家,疲惫不堪。8点钟吃了晚饭,很早就睡了。不管从哪方面来看,这都是美妙的一天,至少是从我离开欧洲以后所经历的最惬意的一天。
1861年9月19日,星期四
晚饭后,俄国人和英国人来了,因为星期四是布尔布隆夫人的接待日。巴留捷夫夫人又晕过去好几次。音乐也演奏了,还打了桥牌,聊了天。天气好得令人没法形容,空气的温度正好让人觉得最舒服,而且空气清新、纯净、透明。
1861年9月20日,星期五
早上六点就跟布尔布隆夫妇和伯格一起骑马去了葡萄牙的教堂花园,那里埋葬着许多耶稣会士,那些高高的墓碑,看起来像是圆柱形成的长廊,上面刻着这些人的名字。这是基督教在华传教史上、同时也是在其他领域都很著名的名字。我们又骑过皇城,今天是在晨曦中欣赏它,皇城的路面经过了仔细的维修,因为年轻的皇帝以及整个后宫大概四星期后就要从热河回北京。看来,皇帝要回来这件事给予首都的人民新的信心,所以好多人在修缮房子,往上面镀金,有几栋镀了金的房子和一些商店,看上去确实美妙。5点钟的时候,英国医生芮尼来了,带我们上了城墙,其实在城墙上行走是不允许的。我们上的那一段是分隔内城和外城的城墙,所以可以将两边景象尽收眼底。使我们感到非常吃惊的是,两边都看不到房子,只看见两片森林,或者说更像两个公园。因为房子都是平房,而树都长得比房子高,所以就看不见房子了。只有皇城里的小山和寺庙的房顶从一片绿色中凸现出来。世界上肯定没有其他城市会有这么一幅俯瞰图景。
短暂地拜访了巴留捷夫之后,我们回家吃晚饭。晚上真是舒服,我们又坐在室外打了一圈桥牌。我越来越喜欢布尔布隆夫人了,认识越久,就越喜欢她。她娘家姓Mac Laud,是苏格兰很有威望的家族之一,因为不幸的地产投机而衰败,布尔布隆夫人的母亲就带着女儿们移民到了美国,定居在华盛顿,还建了一所学校。布尔布隆先生曾是驻华盛顿法国领事馆的秘书,两人就结了婚。她的其他姐妹也都喜结良缘。她曾有过一个小女儿,可惜夭折了。她理解力很强,我坚信她有着一颗极其善良的心。她受过非常好的教育,只有一个缺点,从他们来到中国的十年里,她总是充当指挥者。这是看得出来的。她总是一如既往地热情友爱地善待我们,我们大家都喜欢她。
1861年9月22日,星期日,北京
6点半起床,我跟艾固使德一起骑马外出。我们先通过中间的门进入中国城,然后向西沿着城墙来到最后一个小城门。从这个门出去,在城墙外面沿着中国城的西边,经过一个大宝塔和一个小宝塔,围着城转,又沿着城南走到一扇大的中门。当我们转进城门时,看到一条大街,让人印象深刻。这个城门笔直通向内城的中门。半个中国城都被天坛的建筑和树木占据了,可惜天坛也被墙包围着。9点半回到家,十点半吃早饭,胃口很好,然后睡了一会儿。又跟布尔布隆夫人和布鲁斯夫人骑马出去好几次,先在城区走,又穿过皇城,确实是让人看不够。晚上布尔布隆举行宴会,作为对我的正式欢迎,英国公使馆,俄国公使馆所有人都参加了。饭后演奏了音乐、打了桥牌。
1861年9月23日,星期一
中国方面通知各位公使,今天最好不要进入内城的北城,因为北城被封起来了。原因是前任皇帝的遗孀从热河回来,从这里进入北京。皇帝遗孀的轿子所经之处,大街两边的房子都要关闭。士兵们排队形成夹道欢迎的阵势,但轿子走近的时候,他们就得转过身,把后背朝向那位高贵的女人。巴留捷夫来看我,他母亲住在上西里西亚(Oberschlesien)的卡尔斯鲁尔(Karlsruh)。他是上校,沙皇的侍从武官,俄罗斯驻北京的公使。我和他,还有布尔布隆以及哥士耆一起,去中国城大采购(“shopping”)。我们又见到不少美丽非凡的东西,但是商人们要价比上一次还要高,所以今天买的东西很少。晚上下起了雨,气温只有13度了。
1861年9月24日,星期二
在整座北京城只有一辆四轮马车,这辆车属于布鲁斯先生,是一辆很可爱的敞篷车,但没有自己驾车时坐的驾驭台。布鲁斯总是隔天驾车来接布尔布隆夫人。今天我们骑马陪同这两位一起走。车由骡子拉着。对于中国人来说,这辆马车是个令人惊叹的好东西,最使他们惊奇的是,这位老爷竟然自己驾车。今天围了一大群人,为的是看看这些滑稽的野蛮人是怎么回事。冷风夹带着城里的大片灰尘,向我们吹来,后来灰尘渐渐减少,天空一片清朗,太阳下的群山秀丽无比。我们骑着马,驾着车,沿着喇嘛寺后面的美丽田间小道散步,直到天完全黑了,才回到家。晚上去了巴留捷夫那儿。
1861年9月25日,星期三
今天又是很让人享受的一天。布鲁斯先生请我们到白云寺吃早饭,这座寺庙和我们最近去过的龙王堂属于同一个区域,只是离圆明园更近一些。我们早上6六点起来的时候,气温只有7度。7点钟上马,布尔布隆夫人、布尔布隆先生和布鲁斯先生,我,还有其他九位先生,加上不可或缺的仆人和车子。一路上都很漂亮,天气变得非常晴朗。三个小时后,我们到达目的地。白云寺至少由八座院落组成,沿着山坡向上,最高处是一座雄伟的大理石纪念碑,从那儿能看见北京平原。从这里望出去的景色之所以比龙王堂更好,是因为近景是圆明园的一部分,因此更有意趣。在周围的山峦后面隐藏着长长的墙,它是皇家狩猎园的围墙。但是园子里已经没有野兽了,它们在皇帝出逃时跑掉了。虽然我不是登山爱好者,在饭后就更不愿意爬山,但是还是上了路,去爬旁边的一座小山。那里可以看见寺庙的景象,我在寺庙里面的一间房子里看见有100多个镀金的佛像,比真人还高大。这是件很惬意的事情——当一位神灵不想帮忙时,还可以去求助于旁边其他的神灵。
三点半左右,我们又跨上了马,应我的请求,我们绕路而行,为的是近距离看看圆明园。布尔布隆、布鲁斯和他们的人抢劫了这座美丽的庄园,还烧毁了其中的一部分。他们现在倒表现出柔弱的敏感来,显然是害怕接近这个皇家园林,我却觉得越近越好。我的目力所及,真是美轮美奂啊!我没有看到被烧毁的宫殿废墟,离得太远了。人家还告诉我,我大概只看到了大约六分之一。从圆明园通往北京的路面铺着约20英尺宽的方砖,左右两边是铺了沙子的路。直到七点三刻天已完全黑了,我们才分别回家,8点吃好晚饭,10点上床。
1861年9月26日,星期四
讨论了很久很久,他们却不能接见我。虽然他们都表达了想要认识我的愿望,但恭亲王和其他大臣还是不能接见。因为条约上约定,五年后普鲁士公使才能来北京。我倒没有多考虑这件事,因为这件事让我觉得恶心。但美理登很起劲地操办着这事儿,今天早上告诉我,说终于约定了时间,今天去拜访崇纶——就是我在天津的谈判对手,他现在回到北京了。然后恭亲王和其他大臣明天早上可以接见我。一点半的时候,我和美理登、巴兰德和艾固使德上了马,前往这位老先生的家,他害了痢疾,不能出门。他的房子在皇城里面,很小,特别简朴。到本月21日,(皇帝的)哀悼期就结束了,现在处于半哀悼期,这一哀悼一直要到小皇帝回来为止。这从着装上可以看得出来,白棉布长袍加上了很紧的浅蓝色领子和浅蓝色的翻边的袖子。头发和胡子仍然没有剪。崇纶向我介绍了他的儿子,一个矮矮胖胖的22岁的小伙子,已经结了婚,有一个孩子。当我问他,他的这位胖胖的、非常有礼貌的男孩是否正在为国家服务时,他说是,他已经通过了第一阶段考试,但是第二阶段考试没有通过,现在正在复习再考,同时也给他上课,学习政治。为给我们展示他学业有成,他征得我们的同意,拿出他的手稿。这好像是一个二年级学生的作业簿,很多各种颜色的纸卷,上面是这个年轻人写的黑色的字,内容都是些经典中的段落。他给我们每人送了一卷。然后就是不可推辞的早餐,大概吃了一个半小时,因为觉得一点也不可口,所以真是受罪。终于享用完毕,我们骑马前往法国大教堂,其外形还是很漂亮,里面则需要重新装修。至于教堂的建造年代和历史记载,我就不给你们了,你们想知道的话可以查书。我只是觉得,所有教堂和天主教传教团的土地都属于遣使会(Lazarist)。
将近6点我们才回到家。晚饭后,巴留捷夫和英国公使馆的人来了。我们演奏音乐,打桥牌,还跳了一曲四队舞。巴留捷夫特别有音乐天赋,他的钢琴弹得特别出色,他还谱写了一些很优美的曲子。巴留捷夫的夫人钢琴也演奏得很好,还唱得很不错。布尔布隆夫人一连八天总是唱同一些东西,还不觉得累。这不是她优点的一面,尽管她也很有音乐造诣。
1861年9月27日,星期五
早上7点,只有10度,我和布尔布隆、布鲁斯和艾固使德骑马前往城东,去看美丽的田野。早餐后,我又骑上另一匹马,跟随以哥士奇伯爵为首的其他先生,前往恭亲王处。我想我已经告诉过你们,除了皇家成员和皇帝钦差——即皇帝信任的、特别授权办理重要事务的人——北京城里是不允许坐轿子的,但公使及其夫人享有这项权利。崇纶可以坐轿子,因为他作为与我谈判的钦差大臣的身份,一直保留到我离开天津时为止。只要我一离开,他就又只好坐驴车了。亲王遣人通知我,如果不想引人注意的话,最好不要坐轿子,还是骑马为好,因为这次主要是私下的友情拜访,不是官方的。我听从了他的建议。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房子在修建,这段时间租了一所小庙,恭亲王就在这座小庙里接待了我。入口处又窄又脏,整个地方都很糟糕,会客厅实际上就是个可怜巴巴的小房间。我穿着黑色的大礼服,亲王是个30岁左右的年轻人,表情严肃,穿着长长的白色棉布长袍。他,还有大臣文祥和恒祺,一直走到大门口来迎接我,让我坐在他的左边,左边是尊贵的位置。我通过翻译告诉他,在他领导下,与普鲁士的条约得以达成,由此他在欧洲获得了声望,认识这样一个人,使我感到非常荣幸。亲王以简短明快的句子和命令似的声调,使我认识到,他在说一些不太让人高兴的话。通过翻译得知,他对我在谈判中所具有的理解态度表示感谢,但是他不相信他已在欧洲获得了什么声誉,因为他所做的都是自己对国家所承担的应尽的责任。他让人把几个月前曾来过北京的巴兰德和伯格先生指给他看,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我看着这位普鲁士特使的时间越长,跟他说的话越多,我越是觉得认识他很令人高兴。”他难道不是真的亲切有礼吗?对我来说,最有魅力的是文祥,就像人们所说的,他是所有人中最聪敏和最怀有善意的。他拥有卓越的容貌和最佳的修养。而恒祺却一直眨着眼睛做着怪脸,据说上次战争期间他扮演了一个背信弃义的角色。我对这次拜访很满意。拜访结束后,我又骑马去参观皇城里遣使修会的设施,他们现在为中国的基督教青年办了一个学校,让他们受教育并试图将之培养成神职人员。
1861年9月28日,星期六
12点,来了一辆黑色的骡车,文祥和恒祺、后面还跟着很多官员,来回访我。布尔布隆和我在客厅里接见了他们,然后与之共进早餐。餐后他们参观了整个公使馆,看得非常仔细。他们的随从官员非常脏,有一些甚至衣衫褴褛。这是因为各部的官员待遇很差,也没有机会上下其手,这在各省就很容易操作。4点钟我和布尔布隆夫妇、布鲁斯一起到城外以东的野外骑马。我们经过一个长长的、人口奇多的郊外市镇,几百个孩子跟着我们——主要是跟着布尔布隆夫人,每当他们叫喊吵闹的时候,就有老年的中国人叫他们安静,他们就会安静一会儿。最受影响的是伯格,他一般是单独坐在一辆车上画素描。因为太阳晒得厉害,车被挤得也很厉害,磕磕碰碰,使他没法继续工作。他非常生气地跳下车,挥舞拳头乱打了一阵,被人一阵嘲笑,然后倒是安静了一会儿。后来又是一阵猛打,中国方面来人帮了他,警告那些围观的人要老实一点。需要肯定的是,总的来说,民众对外国人是非常礼貌和规矩的。假如12个中国人骑马在柏林街头走过,我倒想看看,会是个什么场面。肯定要不了多久,每根辫子上就会挂上几个街头少年。我们今天骑马疾驰拐入一条山隘时,迎面碰上一辆四个骡子拉的车。骡子受了惊吓,向后退了一段路,就拖着车子,几乎垂直沿着山隘一侧的陡壁向上跑。坐在车上的两个中国人一开始也吃了一惊,因为这是往天上跑啊。事情发生得太快了,连我们的马也差不多惊呆了。但当那两个人到达山上以后,他们觉得事情非常好玩,笑得一塌糊涂。要是这事儿发生在我们那儿,其后果,就不止是引起一阵谩骂和吼叫了!
1861年9月29日,星期日
我在北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认识了中国政府的领导人和外国公使,很积极地将北京及其周围的地方都看遍了,所以该到离开的时候了。可是布尔布隆夫妇根本就不提我原本定下的明天启程之事,还使劲劝我再待几天,为此我决定待到星期四。这儿是那么的美好,海上的风浪还大得很呢。又来了台风警报,说台风正从香港北上上海,毁坏了一段路。假如我已经到了香港就好了!计划好的长崎之行看来只好取消了,我情愿去看看舟山(Tschusan)和台湾岛。今天崇纶那个胖儿子以他父亲的名义来拜访,崇纶还出不了门。他很爱说话,说中国的低级官员从来不肯说出自己的看法,这是一件很糟糕的事,他们只会顺从上级,而高级官员只会吹牛,什么事情也做不来。就像被派到山东剿匪的胜保将军,刚刚在《京报》上发表奏折,说剿匪任务完成了。可是这个奏折的绝大部分内容都是骗人的。奏折里说,将军抓了几千个匪徒,其中领头的被切成了碎片,其余的只是把头给砍下来了,所有女人和孩子都被运到黑龙江去了。
晚上布鲁斯和英国公使馆的几位先生在我们这儿吃饭,饭后巴留捷夫也来了,一起演奏音乐。
1861年9月30日,星期一
早上6点起床,从7点到10点半,与布尔布隆夫人和随从人员一起出去骑马。天气好得无法形容,真是秋高气爽,从早晨的清新中就能感受到。这里的秋天根本不是冬天的信号,而是一段长长的气候稳定的日子,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季节。我们从天津出来以后持续不断享受着这种天气,这是我一生中还不曾经历过的。令人不可思议地是,我们今天碰到了胜保将军,就是昨天我跟你们提起过的被皇帝派去剿匪的那个人,他坐着轿子,周围簇拥着20个鞑靼骑兵。另外,他也是下令处死Brabancon少校的人,少校的父亲不久前还来过这里,悬赏20000英镑找他的儿子,但没人挣到了这笔钱,毫无疑问他已经死了。
晚饭前下了一场暴雨。饭后我们去巴留捷夫那里,他在新装修的漂亮客厅里接待了我们。
1861年10月1日,星期二
又过了一个月。如果上帝帮忙的话,七个月以后我就可以回到家了,至少回到欧洲了。我今天写了很多,还去向老崇纶作了告别,然后又去观赏了所谓的蓝宝塔,其名称来源于圆塔的圆顶,它是用深蓝色的瓷瓦盖的,晚霞映照下璀璨而美丽。怀着安详的心情,我骑马穿过皇城,尽情地享受着那非凡的光亮。在这种时刻我就特别想念你们,多么希望你们也能在这里啊!不过你们不必再付出分担恐惧、担忧和辛苦这样的代价,可这代价是享受的前提。
晚上,英国公使布鲁斯先生邀请我吃了一顿大餐,不过香槟酒很糟糕。他的房子真是让人看不够,再加上他还收藏了不少瓷器、青铜器和景泰蓝。他那儿的布置确实独一无二。
1861年10月2日,星期三
今天我做了告别拜访,因为明天就要出发了。在布鲁斯那儿遇到布尔布隆及其夫人,然后跟他们一起步行回家。一个欧洲女子步行,而且个子还如此之高,足以引起中国人的惊叹,人群潮水般围上来。假如只有布尔布隆夫人和巴留捷夫夫人在场的话,北京人会对欧洲女子产生很好的印象。可惜维克多利娜(Victorine)小姐和布鲁斯的女仆是两个非常矮的圆球形的丑陋人物,后者甚至不敢步行出门,因为每次她都被包围,只好逃进车子里,跟车回家。这儿的车子就跟我们那里的出租马车差不多。晚上巴留捷夫和我们一起共进晚餐,饭后欧洲人又齐聚一堂,跟我们作了告别。
1861年10月3日,星期四,在白河上
8点一过,海因里希就随着12辆车,载着我们的行李,上了去通州的路。我们吃了早餐,又跟同住的朋友作了令人感动的告别,他们真的是非常友好地接待了我们,具体情形等我回来再告诉你们吧。我们上了马,前往巴留捷夫处作最后的告别,并衷心感谢他友好地接待了本森和卢齐奥。顺便提一下,卢齐奥还做了一次非常有意义的郊游,去看了长城。我本也想去的,只是听从了布尔布隆先生的反对意见而放弃了,其实那是没有道理的意见。当我向巴留捷夫夫人以吻手礼告别时,她给了我一个吻,我赶紧又吻了一下她的手,哇!我又得了一个吻。我觉得俄罗斯的这个时尚真的很可爱。12点半,我们出了内城。现在终于可以回家了。美好而神圣的感觉,但是还有多少海洋横亘在我们之间啊!美理登陪伴我们到最后时刻,接下来我们就自己骑马继续前行了。骑马走了三小时,我们愉快地抵达通州,看见我们的东西都捆扎好了,等待着装运,这样就可以不间断地继续我们的旅程了。现在是晚上10点,躺在船上,船只不知停泊在什么地界。天气梦幻般的美丽。我们的船不需要拉纤了,只需划桨,顺水而下。
摘译自Eulenburg,Ostasien1860-1862——In Briefen des Grafen Fritz zu Eulenburg,p。286,pp。289-310.Herausgegeben von Graf Philipp zu Eulenburg-Gertefeld。Ernst Siegfried Mittler und Sohn,Koenigliche Hofbuchhandlung,Berlin,19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