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翌日早朝,洛天扬却于众目睽睽之下呈上一封退婚书,要求解除与苏瑾的婚事。苏瑾听闻消息,赤着双足穿过朝堂,红着眼睛逼问。他却也只是淡漠相对,一如数年前苏瑾在此指责他与凤冥国的婚事。
苏瑾喜欢洛天扬这件事情,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如斯情深却得如此回应,满朝文武百官都为之震怒,暗地里纷纷指责。洛天扬却只对苏瑾说了一句话,此后再不多言。
他说:“今生今世,只愿与她携手共度。”
凤千舞是从如意口中听到这些的。
近几****都心绪不宁。虽说洛天扬这番举动实在不是什么上上之举,但无疑为她说服苏瑾更好一步铺垫。
洛天扬在那晚下令严密封锁她的出行,但她知道,以苏瑾的性子,在收到她的信函之后一定会想办法来见她。
所以,当她在深夜时分听闻到屋宇上方有细小轻微的声音,不一会儿就跃下一个黑色身影时,她才不至于惊慌失措。
苏瑾揭开面罩落座在她床前不远的茶几上,身姿婀娜,仪态优雅。凤千舞坐起身来,淡淡一笑。
“你终于来了。”
苏瑾不发一语久久盯着她,突地自嘲一笑。
“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他三番两次为你忤逆皇上,你却唯恐避之而不及……他疯了,你疯了,我来到这里,我也疯了。”
“不管怎样都好,你来到这里,可是安排妥当了?”凤千舞脸上云淡风轻,没有丝毫动容。
苏瑾深深看她一眼,从怀中掏出一包药粉。
“这里面是你要的药,会令你表面上大病一场,实际体力如常。到时候我会安排人送你离开,你要做的就是静静等候……不过,你就这么相信我?也许这里面会是毒药。”
“毒药?”凤千舞嗤笑一声,“死有什么可怕的?最可怕的,莫过于活在幻觉的痛苦之中。”就像曾经的母亲一样。
“王妃的病,可查出病因?!”洛天扬负手立于窗前,浅金色的日光映衬得他的身形挺拔,气质孤洁傲岸。
伏在地上的大夫们各自惶惶相觑,大气也不敢出。
有一个年纪最为年长的老者斗胆进言:“王爷,请恕鄙人不才。但王妃的脉象起伏不稳,身子虚弱不堪,还望王爷多加留心。”
“废话!”
洛天扬虚指一弹,那名老者立马应声倒地。
“滚!”
众人感受到他的怒气,纷纷速速退去。
“真是一群废物!”
洛天扬怒目瞪向窗外盛开的莲花,仿似那里藏着成百上千个敌人。
“穆渊,你可有什么思绪?”
穆渊从暗处走出,躬身道:“王爷,王妃这病来得蹊跷。臣以为,这可能是王妃的计划,不可掉以轻心。”
洛天扬微微低下头,他的眼睛藏在黑暗里,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传本王命令,撤掉部分守门兵卫,你负责找几个好手暗中留意王妃动向。”
穆渊微微一怔,随即低头领命。
“是。”
苏瑾的药果然好用。
凤千舞躺在床上,暗自计划着接下来要做的事。
洛天扬见她身子虚弱,放松了警戒,是逃走的好时机。只是苏瑾那里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委实令人着急。
“小姐,我从膳房端了些汤药,对调养身子有好处。快起身喝掉吧。”如意轻轻打开房门,见她醒着便唤道。
汤药?
“谁叫你去拿的?”
“奴婢从膳房经过,膳房里有个师傅说是为王妃特意熬的,奴婢就端来了。”
凤千舞眼神一亮,道:“给我。”
盅是平常用来炖汤的盅,没有什么不同,凤千舞试着尝了一下,味道也没什么异常。
难道是她猜错了?
她又试着细细尝了尝汤料,终于在一颗蜜枣里找到了一张纸。
她趁如意不注意打开一看。
“明日子时,床前静候。”
生死
一切都没有丝毫的破绽。
寂静的夜里,凤千舞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耳旁传来沙漏细微的沙沙声。
子时快到了。
只是这一切进展得太过顺利,顺利得让她感到心慌。
但是苏瑾比任何人都希望她离开,计划一定会筹划得万无一失,但愿一切都只是她杞人忧天。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几记闷哼,随后迅速闯进两个黑衣人,二话不说掳了她就走。
这两个黑衣人一左一右架着她,力道强势,她被挌得生疼,但又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只好隐忍着。
洛天扬在书房里挥笔豪书,穆渊在身旁回报一切事宜,他却仿若专心于笔下,没有听到似的。
穆渊本想退下,终还是忍不住问了句:“王爷,就这样让王妃离开吗?”
洛天扬笔锋一转,这才放下手中紫玉墨笔,淡淡道:“穆渊,你可还记得曼珠沙华?”
穆渊眉睫一抖,安下心来。
“属下明白。”
黑衣人施展轻功把凤千舞送出王府,带到一条僻静的小巷上。小巷尽头早就停候着一辆马车,苏瑾从马车里面无表情地走出来。
那两个黑衣人放下她,向苏瑾行了个礼后便消失在在夜色中。
轻曼飘渺的紫色纱衣裹住苏瑾玲珑的身段,在月色下,她月牙色温润的脸庞更具魅惑。凤千舞暗叹一声,这么一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为什么心眼就那么死,抱住洛天扬这么一棵树不肯放手呢?
“你走吧。”
苏瑾朝着马车侧首。水袖飘扬,眉眼如画。
凤千舞向她点点头。“谢谢。”
“不必谢我。”苏瑾偏过头没有看她,“一切,皆看你的命数。”
夜色撩人。深夜时分,除了觅食的老鼠还在忙活,万物都陷入沉睡之中。
马车轮子咕噜咕噜地碾过,声音堙没在湿润的泥土中。凤千舞抱紧从王府里带出来的包裹,看着前方赶路的车夫,问道:“师傅,请问……我们要去哪里?”
身着浅褐色朴素麻衣的车夫头也不回,也不答话。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凤千舞缩在车里的角落,仔细聆听四周的动静。
都怪自己太心急,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嗖!”
一支冷箭直直穿过马车正中,钉在前方的木板上。驾车的车夫听到动静,纵身一跃,竟然跳车了!
凤千舞眼角一扯,不好的预感愈加强烈。
随后又嗖嗖几声穿进几支箭羽,凤千舞伏低身子躲避,不经意间看到其中一支箭尖在透进来的月色下泛着冷冷绿光。竟然还淬毒?!看来这人一定要置她于死地。
果然不应该相信苏瑾。凤千舞低咒一句,现在想来,苏瑾最后那句话似乎暗藏玄机。
“一切皆看你的命数……”是不是暗示着此次她的生死由天定?
连发的箭矢破空而来的狠厉使马儿也受了惊吓,几乎是慌不择路地狂奔。马车急剧地颠簸着,一路磕磕碰碰,凤千舞用脚顶住马车两旁木板,一手抓紧坐榻,一手抱紧包裹护在胸前,才不至于被甩出去。
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马车走的这条路荒无人烟,加之夜色掩护,苏瑾派来的杀手一定会肆无忌惮地一路追杀,她必死无疑。面对死亡,她早就不陌生。只是她还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拖延时间,也许会碰上前方赶路的商队得到救援。
她对生没什么留恋的,只是不能这样死去。她与苏瑾无冤无仇,苏瑾却仅仅为了得到洛天扬,就要她这样无辜死去,她实在是不甘心!
她咬紧牙关撑住身子,极度的张弛几乎令她承受不住。
“嗖!”又一支冷箭穿过,她躲避不及,被狠狠地穿进了肩胛。霎时,一股滔天骇浪的热潮自右肩胛蔓延开来,袭来一阵颤抖般的昏厥。凤千舞死死咬住嘴唇,强烈的痛觉也抑制不了这阵昏厥感。
她,绝对不能现在昏过去!
现在昏过去,她一定会被疾驰的马车抛出去,然后被马儿乱蹄踩死,所以她绝对绝对不能昏过去!
四肢的无力感是如此明显,不能再等了。她放开抱住包裹的右手,摸上肩胛的箭羽,抵死狠狠一扯,剧烈的痛楚令血液为之沸腾。
嘴唇上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重。她睁着眼睛,想起远在天国的母亲,前所未有地感觉到彼此之间是如此的接近。
“妈……我快撑不住了……不知道你在那里好不好……死……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我真的不想放弃……不想放弃啊……”
真是可笑,她和母亲的下场终究是一样吗?都是为了一个男人而死——虽然她不是自愿的。
包裹跌落在地,松散的结被马车的颠簸挣开,把里面的东西都抛了出来,一地散乱。
两行清泪毫无预感地滑落,她尝到了眼泪的咸涩,和着血腥的味道。
越来越强烈的昏厥感向她袭来。明明全身痛得要死,但这股昏厥感却不消减一分一毫。
她的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她告诫自己不能就这样睡去,不能就这样死去,但是昏厥感又一波袭来,她终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洛天扬站在塔楼最顶端,望着洛城遥遥无边的尽头。他的身影在一地的清辉下拉得很长很长。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就像一尊宏伟桀骜的雕塑。
曼珠沙华的情毒无药可解,是一种非常霸道的毒药。中毒者一生一世都不可以离开种毒者的身边,彼此心心相连,感应相通。
如果她离开洛城,势必会引发情毒发作,身体炎寒交迫,生不如死。这时候她的身体不容许她继续赶路,她一定走不远。彼时他感应到她身体的变化,只需派人沿洛城找寻她的踪迹,就可以让她重新站在他身边。
她时时刻刻都想离开他的身边,这一次,他要让她知道,她不可能离开他的身边——因为离开他,她会受到无休止的痛苦折磨。
他要让她自愿回到他身边。
虽然这种方式风险很大,但他宁愿放手一搏。
徐徐清辉下,洛天扬的剑眉渐渐拢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