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书房坐落在一处僻静的竹林旁，因为洛天扬处理事情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下人经过的时候也轻手轻脚的，深怕受王爷怪罪。
此时书房内更是冷寂如冰。办公的案几被人一脚踹倒，桌面上的所有东西都散乱一地。墨研里的黑墨倾洒出来，在地面上描出一个个混乱的图案。
穆渊伏在不远处沉默地忍受着他的怒气。他眉头紧蹙，双掌如同覆上寒冰，直冒冷汗。
这也难怪。苏瑾郡主不仅派人追杀王妃，最后所有派出的杀手还全部毙命，王妃也不知去向，王爷怎能不急。
“不择手段，把苏瑾带到王府。”洛天扬一字一顿地下达命令，语气波澜不惊，担任谁都可以感受到其中冒出的深深寒意，“还有，多派些人手，在洛城附近地毯式搜索，势必找到王妃的下落。”
“是。”穆渊如获大赦，领命退去。长时间的跪拜导致膝盖已经有些肿痛，但他依然不动声色，因为他知道，这根本不算惩罚。
洛天扬看着他离开，这才慢慢摊开左掌。掌心盛开着一朵曼珠沙华，此刻正隐隐泛着红色。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了很久，再缓缓合拢五指，把那个印记盖住。
她已经发病了。
“千舞，醒醒……醒醒……”
谁在叫她？
这个声音真好听。圆润低沉，又有些明朗。好像有点熟悉……
可是眼皮好重。全身上下都像散了架似地疼痛难忍，肩膀更是像有火在灼烧一般，但是为什么身体却由里到外都有些寒气渗进来？
身体里的炎寒交迫使她难受极了，她想开口说话，可是喉咙却干涩得要命。
“千舞？醒醒……”
那个声音持续不断地在她耳边喊着，像潺潺的流水愉悦地流淌，但她却无端觉得烦躁。
“公子无需焦急。这姑娘身上中的毒相克相冲，相互抑制，这样的以毒攻毒可能会使她陷入深度沉睡，还望公子耐心等候几天。不过，姑娘虽无性命之忧，但恐怕会落下病根子。”
不远处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凤千舞听到了他的话，想问一下他说的那个姑娘是不是指她，可是无论她怎么挣扎，她还是没有办法动一下，也没办法发出一丝呜咽。
啊，对了，她中了箭，箭上有毒，但是听那个声音的言下之意，她还中了另一种毒，但是另一种毒是什么毒？她什么时候中的？
她百思不得其解。
最近洛城内外可谓是风声鹤唳。洛天扬派出了大量人手搜查凤千舞的下落，偏偏凤千舞的身体虚弱得很，根本不适宜远行，墨离只好尽量打点好上下，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他落脚的地方是一个普通村庄的其中一户人家。当时他是无意中发现那伙黑衣人挟持凤千舞，便一路跟了过来，目睹了一切的发生。所幸那伙人箭术高超，武功却不怎么了得，全都毙命在他的剑下。可惜等他处理完一切后，却发现她早已中箭，便立马带她就近求医。
她现在已经昏迷了两天了。随着洛天扬的人搜查的程度，大概不过两天就会搜到这里来。
苏瑾是洛天扬未过门的侧王妃，派人追杀凤千舞肯定不会就此罢手。所以在这件事还没有弄个明白，他断然不敢随便就把凤千舞交出去，可是他更怕因为这个而连累整个村子的人。
细微的轻咳声拉回了他飘渺的思绪。他心下一喜，凑到眼前双眼仍然紧闭的人儿前，轻声唤道：“千舞，你醒了吗？”
凤千舞的眼睫轻轻颤动，像是挣扎了很久，终于半睁开了眼皮。墨离赶紧扶她起身，把一杯温水凑到她唇前。
凤千舞润了润喉咙，这才暂时缓解了喉咙里的干涩，只是仍然发不出声音。她的身子依然很难受，没有半分力气。
墨离不由轻语道：“别着急着说话，你现在身子还没恢复，需要多休息。”
凤千舞向他眨眨眼睛表示接受，然后渐渐地再次陷入了昏睡。
梦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母亲的容颜在她眼前像倒转的影带，一幕一幕飞逝。她看到了小时候母亲陪她到公园里滑滑梯时的幸福，还有母亲给她讲故事时的温柔，看到了母亲被秦越抛弃时的懦弱，还有发病时歇斯底里，她看到了很多很多。这个梦境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梦醒了，母亲依然在床边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可是她知道，这一切都是不可能了。
再也没有人愿意陪她看星星，愿意看她笑，愿意哄着她睡觉了。
怎么可能不在乎？母亲的死宛如在她的心尖上凿了一个洞，她妄想把它深深埋藏，但是一旦记起，洞口便会汩汩冒出腥红的血水，让疼痛把她淹没。
耳旁莫名传来一声叹息，然后有温热的指腹拂上她的眼角，抹过的地方一片冰凉。
“你说，她在哪里。”
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墨色长衣也不能掩盖眼前之人身上冰凌的气息。苏瑾看着他，却只是展颜一笑。
“王爷，还有两天就是我们大婚的日子了，王爷对待臣妾是不是应该要温柔一点？”
她本来身子骨就极软，一身桃红的罗裙勾勒出完美的曲线，俏颜含春，眉目含情。但凡是男子见过一眼，都不能对她忘怀。偏偏眼前这个人却对她不理不睬，她缠了他十几年，他看着她的眼神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洛天扬背对着她的俊颜冷酷如冰，听到她这话却露出了微微笑意——那是残酷的、讥讽的笑容。
他随手扔给她一份东西，苏瑾狐疑地拿过来一看，眼睛不由地一瞪。
“这不可能……不可能！你骗我……这是你骗我的！”
她随即就要把这份圣旨毁掉，洛天扬的声音却冷冷传来。
“你毁了它也没用。皇上的圣旨一旦下达，一切便是定局。”
“你是怎么做到的？”苏瑾什么也顾不得，一把抓住他的臂膀，急声问道：“你答应了皇上什么？”
洛天扬不动声色地拂开她的五指，稳稳地答道：“自愿卸下三分之二的兵权，从此不再参议国事。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沉寂
“你疯了！苏瑾横臂一扫，桌子上的东西全摔落在地。“不过是一个女人！为了她，你宁愿得罪皇姑姑，宁愿放弃继承皇位，就是不愿娶我……为什么……为什么？！”
苏瑾不顾一切地朝他大喊，已无半分纤弱女子的形象，最后甚至有点声嘶力竭。
洛天扬无视她满脸的泪痕，厉声问道：“现在告诉本王，她在哪里？！”
“呵……呵呵……”苏瑾鬓发微乱，一双水眸脉脉地看着他，只是心里已是一片冰凌。“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不，告诉你也无妨。她在哪里……”她故意顿了顿，伸出青葱凝脂般的纤纤玉指，细细描着他冷峻的眉眼。
眼前的男子，载着是她一生的爱恋。
五岁的时候，皇姑姑领着他来到她面前，对她说：“这是你洛哥哥，以后叫他陪你玩吧。”
他那时不过也才八岁，居高临下看着她，什么也没有说，眼里的漠然却生生让她感到害怕。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冷漠的少年，他却可以陪她放纸鸢，可以编草蟋蟀给她玩，可以舞剑给她看……
那时她就想，将来有一天，她一定要嫁给他。
可是，后来……后来的事，已经不是她愿意再去回想的了。
洛天扬稳稳立在那里，任由着她的手指在自己的脸上流连，一双微挑的眼睛微微眯起，等着她说出后面的话。
苏瑾看着他这个模样，心下的绝望如绵延不绝的雾雨，点点滴滴，把整颗心打湿了个透彻。但她眼里的笑意却渐渐加深，继续说着：“她在哪里，我怎么会知道？派出的人都死了。马车里面一滩血迹，她人却失踪了。你说，她中了我的毒，还能活着吗？”
洛天扬抓着她的手臂更紧，像是要生生把她掐死。
“毒？什么毒？！”
苏瑾只是留恋地看着他，不放过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红鸠。全天下无药可解。”
洛天扬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倏地放开了她，脸上的表情像是在寒湖里提炼出来的千年玄冰，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笃定。
“她没有死，也不会死。”
墨离无奈地垂下眼睫，慢悠悠浮着手中的茶，想着现在要怎么办才好。
眼前这个不速之客实在不是盏省油的灯。
凤千舞的身子在这几天已经渐渐好转，只是是不是会沤血。起初他还有些担心，所幸她只是因为要通过沤血排出体内残余的毒素而已，现在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
只是，她的好转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却不是一个好消息。
因为以凤千舞的性子，一定会耐不住寂寞，到处乱跑，所以才导致现在的场景越来越混乱。
凤千夏怔怔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凤千舞，脸上一片了然。
“原来是为了她……怪不得，怪不得你要退婚。”
一时之间，愤怒和嫉妒彻底将她淹没，她一步一步向凤千舞走去，眼神有噬化人心的力量。
墨离挡在凤千舞面前，无奈地叹气。“长公主，感情的事是不可以勉强的，是墨某负了你，与她无关。”
凤千夏却看也不看他，越过他直直瞪着凤千舞。
“怎么，我的好妹妹，你怕我吗？”
凤千舞茫然地看着墨离，想要推开他，墨离却执意要护在她身前。
凤千夏见到此番景象，怒气更盛。但从小到大的礼仪教养使她懂得隐忍，最后只能凄然一笑。
“你是在报复我吗？从小到大都是我在抢你的东西，所以现在你也要抢我的东西吗？！”
凤千舞还是不清楚她在讲什么，只能下意识地摇头。
“那他为什么要退婚？！不是为了你，他又怎会不要我？！”凤千夏兀地吼道，已无半分公主的优雅，活脱脱一个深宫怨妇。
凤千舞大病初愈，行动迟缓，这下被她吓住，背脊抵在背后墙壁上动也不敢动。
墨离朝自己的心腹使了个眼色，不动声色上前一步扶住凤千夏的肩膀劝慰着什么。凤千舞反应不太灵敏，什么也听不清楚，身侧站了个女子要扶她回房歇息，她便顺从地随她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