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古莱特说起她刚来纽约不久时,还常常因为想起白夜而哭泣。一旦打开封印就开始讲起来,一直憋在心中的,儿时的回忆,以及像梦一样的德拉卡拉城的故事。她说那时为了防止裘屯骑士团的侵略,基斯德提斯公和彼得乌德斯大公花时间建造的城堡,古莱特说:“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大约在十四世纪。”忠一郎也说:“从那时起人类就战争不断。”
讲完德拉卡伊城后,古莱特又介绍了被当时统治者数次破坏,又数次重新修建的十字架山丘,以及沿位于狭长内海的克鲁修海广泛分布的沙丘。
“立陶宛是个小国,当问别人“知道立陶宛吗?”时真感到很悲伤。”她说,“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和你一起去。我生长在一个可恶的年代,那里虽然没什么变化,但对我来说那里意味着我的青春啊。那里有我爱慕过的人,虽然只是爱慕而已。”
说到这她不开口了,忠一郎又联想起歌颂“深雪之伤”的诗句。他想把全部都记起来,但却做不到。不过却想起了另一个诗人的诗句。和古莱特在一起与平日不同,俳句、或是诗的一部分会突然浮现在脑海里,对这一点忠一郎觉得很不可思议。他看着古莱特问:“你无论什么时候都在想着要回立陶宛看看吗?”忠一郎这样问,听起来言外之意是“我觉得那很难办到。”
“你要是那么说也可以。我们总是不能自己决定国家的命运或是自己的命运。对我来说只是去死还是去逃亡的问题。
现在虽然立陶宛还驻扎着苏联的军队,但你是外国人,我也已经是美国人了。”这句话未说出的意思就是“能一起去立陶宛。”“是啊,如果可能的话就去。”然后结婚,最好二个人完全变成美国人或是日本人,但忠一郎考虑着没有说出这句话。“你”被古莱特开着玩笑指出说“这是失败的”变换话题说“在那之前,我们必须在这好好建立基础。”
第三天,忠一郎出席了日本领事馆主办的晚会。在那里碰到了为了设分店而来的四个公司的驻在人员。他向其中财阀一系的商社驻在代表刺探道:“什么时候和您家的公司本部合并呢?”对方是一个仪表堂堂的中年男子,他大方地说:“我想是在秋末吧,你们呢?”对于他的反问,忠一郎说:“现在常务回国了,我也觉得会在那个时候。”
和来纽约的其他商社的驻在人员取得联系后,得知各大公司几乎都想在同一时期建立分公司。那背后,肯定有日本政府的指导。塔之泽大概到夏天也不会回来,可能是想尽早巴结军部从而超过各公司吧。忠一郎觉得这和战败前的做法很相似,已经不符合时代发展,可能会受到批评。或者是他本身的个人情况不允许吧。如果是那样的话,也可能有一天会突然派遣别的员工来。
不管怎么样,辛巴达的整顿必须尽快进行。为了做准备,忠一郎悄悄中把目标集中在热狗和三明治店上展开调查,具体的经营指导则去公认的美国贸易协会等处收集信息。
一月末时,古莱特收到等待已久的付款,第二天忠一郎收到一封山中发来的信。
“今天办完了给古莱特的汇款手续,现在开始写这封信。”以此开头,说伯父的遗产继承问题难度比预想的还要复杂,写着“年轻但很刚强的伯母,向不十分了解内情的我求助的理由,在到了这里后,我才开始明白。”
据他所说,山中家里的事业规模还没大到被当作财阀解散的对象的地步,土地改革中也没有因为山林多而受到太大打击。但因为对女性的关爱,若是开始主张每个人的权利的话,就有不可收拾的危险了。为了不被影响,“以美国的合理主义看来,一切都应交给律师办,明确除权利者以外都不予承认。她希望我起到坚决主张这点的作用。你介绍给我的房君和一个美国高级律师一起帮助我们,帮了大忙。”等等,详述了到问题解决为止的经过,“总算快结束时,伯母又拜托我‘可能的话暂时留在这里吧’,我当时没有断然拒绝的勇气。觉得现在身心疲惫。可能是因为一直得的糖尿病的缘故吧。侄子作为继承人,看起来很小,还不懂人情世故,我想为他做点什么,有这种不合身份的想法。可我现在还爱着古莱特。”信的文脉凌乱但笔迹却很漂亮,其中这一处那一处还夹杂着英文。
山中写得很乱。然而正因为这样,反倒说出了想说的真情。整理信的内容来看,他已经不能回美国了。不是不想回,也不是不爱古莱特,而是身体已经不能返回的了。他这么写到,是想说那不是指医学意义上的身体,而是指和精神成为一体的身体。但是那并不是说不爱古莱特,这样极力说明着。信上反复都是这些车轱辘话。反复看了几遍,忠一郎觉得他的态度值得批评,也知道他不能拒绝。而且也不想拒绝。
难的是,山中的这封信怎么告诉古莱特。她说是没有问题,但读就比较困难了。忠一郎也没有用英语把这种微妙传达出来的自信。他觉得那已经是使用英语的文化和使用日语的文化差异产生的困难了。山中从小就说英语,所以他用日语写的信反倒凸现出文化在地域上的差异。
想来想去,忠一郎把信拿给了古莱特看,同时说:“他还是不能立刻回来。作为接受遗产的条件,他必须做继承人的遗产监护人。‘自己还爱着古莱特’这句话重复了好几遍。”说着忠一郎把信翻到后面的部分用手指给她看。
“另外,给我写的是,先用寄来的资金整顿辛巴达,要帮助古莱特不让她为难。”
这么说时,忠一郎很庆幸正确地把山中的信转达给古莱特。
“你真坏,靖司也是。”
不知为什么,古莱特放在腰间的手来回向下摩挲着,同时说着不能理解的话:“我有这么老吗?”
忠一郎狼狈地解释道:“和年龄什么的没有关系啊。因为这是更重要的事情。”。她还是坚持说:“不,是因为这个,女人还是年轻可爱点比较有魅力。”古莱特说出的话,让忠一郎觉得总是和原意不一致。
山中的信让忠一郎内心很慌乱,同时也是像他暗自期待的那样写的。如果接受山中的希望,忠一郎就要辞去工作,会走上和山中过去走过的一样的道路。他从一个光鲜亮丽的商社职员走上因为迷恋女色而偏离成功的道路,曾被人轻蔑地认为是一个没用的男人。
忠一郎脑中这么客观判断的同时,又希望能找到一条路,即,可以边经营辛巴达饭店这样的店,表面由古莱特经营,而自己作为商社职员的工作还可以保留。这样就不必下那么大决心,熟人也不会说三道四。
另一方面,古莱特总觉得自己是一个罪孽深重的存在。得到日本的入国签证后乘西伯利亚火车,再乘船在新泻登陆,去往神户,然后再乘去往美国的船花了一个月时间到达纽约。那个时候为了能逃出纳粹统治而拼尽了全力。英语仅仅是在逃亡期间旅行时学了一些,但长着大大眼睛才十八岁的她,很快就能在饭店工作了。纽约有救济逃脱纳粹迫害的人的组织,那时还很活跃,这给了她很大帮助。
在那家饭店里,她和山中靖司相遇。那时山中在日本一流的商社工作,正要屈服于世俗的东西,而她觉得他那稳重的态度、言谈能让自己心情平静。
山中知道将来在当地雇佣员工其是不可能的,于是拿出存款和退休金为了两人的将来开了辛巴达。他并没有要挑战的意识,只是觉得至少店名要积极。战争结束后的几年一直发展的很顺利,现在因为受地点限制而陷入了困境。就在这时关忠一郎出现了。
古莱特向忠一郎寻求的与和丈夫的不同,不是父亲的替代者。可能因为男方年纪小,有时还觉得很可爱。另外,他能明白自己那来历不明的忧虑,所以喜欢他。古莱特自认为自己也是那样。靖司的信使古莱特想起来纽约一段时间后看过的一部电影。
那部电影的主人公是一个位于潜水艇基地所在的城市里的中产阶级家庭主妇。她丈夫已经战死了,她和潜水艇艇长的大尉恋爱了。
那个大尉接到出动的命令,要去大西洋海域执行任务。那时他把爱人交给留在基地的同事照顾。和德国U艇作战的前景很难预期。受委托的同事在照顾她的过程中爱上了她。那个同事终于也面临要赶赴战场,这时他才明白先行一步的潜水艇艇长的心情。古莱特看这部电影时留了很多的眼泪,那时还庆幸自己有靖司。
然而现在,回到日本的靖司给忠一郎写了一封表明不会回来的信,这使她想起了电影中女主人公的命运。
即使不打仗了,女人要想在变化激烈的世界中生存下去,不得不拼命掌握自己的命运。即使这样,想到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时,古莱特从心底里想回立陶宛,她在祖国的家,是在首都考纳斯可以俯视城区的小山上。父亲是牙医。附近是有名的乔里纳斯公园,她经常和朋友去玩。纳粹来了,接着又被苏联占领,如果没有发生这些的话,现在她已经结婚并且专心养育子女了吧。
古莱特想起一到夏天全家就一起去德拉卡伊城的事。还想起听说托马斯·曼要来,即使远也要去看他一眼,就和朋友穿过叫做克拉伊配达的街道,到他要去的尼达街附近的沙丘去。高中时,古莱特想学画画。为此必须去华沙的美术学校。齿科医院由哥哥来继承,但在自己先一步到达纽约后,她和哥哥及父母联系好多次都没有结果。
虽然现在立陶宛还被苏联军队占领着,但古莱特听说要是去找寻可能已被纳粹杀害的亲人的话,是可以入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