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十一岁的时候,由于担心自己的位子被人抢走,便相信了别人的谣言,忍痛参与囚禁了自己的母亲。在他遭受母子隔离的苦楚时,你正在校园里享受着阳光雨露。当你升入初中,刚开始对青春有着朦胧的情感冲动时,这时的他已要完全进入成人的世界,夜夜辛劳,忙着为帝国培育继承人。
再稍大一些,你最多的压力不过是中考,而他面临的是整个帝国已烽火四起,他要为拯救这个疮痍满目的江山而殚精竭虑。到了十九岁,你终于从高考中解放了,开始尽情地享受大学的时光,而他却冰冷地躺在另一个世界。与你的幸福生活相比,他虽贵为天子,但却过得如此悲惨、痛苦!
南朝的宋顺帝禅位时大哭道:“愿后身世世勿复生天王家。”此句道出了乱世中所有少年皇帝的心声,或许这也是元诩在死的那一刻最后的念想。
但这九五之尊的权力太诱人了,明知道这将是焚掉自己的灯火,然而这世界却从不缺少前仆后继的飞蛾。尔朱荣和元子攸都是那相继扑来的飞蛾。
酷甚董卓 暴虐无比尔朱荣
异军突起的尔朱荣
尔朱荣是北秀容(今山西原平附近,在太原正北方)人,因先人住在尔朱川,所以以尔朱为姓。他所属的种族是契胡,跟后赵那个几乎被冉闵杀绝的羯族属于同一个族,只是比较落后,一直待在山角落里,没去中原胡闹,所以能保存下来。尔朱荣的高祖尔朱羽健是这个部落的首领,曾率领部族武士跟随北魏太祖道武帝征讨,为北魏立下战功。为此,北魏朝廷将秀容川的三百里之地赏给他们部族。虽然北魏经过了孝文帝疾风骤雨般的汉化改革,但尔朱家族领导的契胡族却一直保持着半军事化的部落形态,成天放牧围猎,个个能征善战。
尔朱荣的祖父很得人心,在一次围猎时被自己的部下误射中髀,他竟然毫不追究,还下令那人直接把箭从自己身上拔出。老爷子还活得特别长,九十一岁才过世。这收买人心的基础做得很好,日后到了关键时刻,契胡战士才会替尔朱家族如此卖命。
尔朱荣的父亲叫尔朱新兴,是位畜牧高手,养的牛羊驼马漫山遍野,以色为群,多得竟然只能以山谷为单位计量。北魏朝廷一旦有征战之事,尔朱家族便以马匹、粮草资助朝廷,很得朝廷欢心。朝廷对其也特别优待。而且尔朱新兴很懂得走上层路线,经常与朝廷的达官贵人互赠物品。这马匹更重要,尔朱荣以后征讨葛荣时的骑兵部队能做到马皆有副,全是他爹的功劳。
尔朱荣自己也是好勇斗狠之人,即便是一般的围猎,也严格按照军事演习的高标准进行,号令严整,纪律严明,这样便打造了一支既能征善战,又对他死心塌地的部队。如果在太平盛世,即便有着祖辈父辈积累下的如山财富,尔朱荣也只能同他父祖一样以养马打猎为乐,终老山谷。但偏偏那时北魏的江山已是风雨飘摇,尔朱荣注定要在这乱世之中创造自己的功业。
早在六镇叛乱的时候,尔朱荣已敏锐地闻到了天下大乱的气息,便散尽畜牧,招兵买马,替朝廷四处征战。但六镇的叛乱很快被朝廷联合柔然的势力镇压了,尔朱荣失去了浑水摸鱼的机会,只能窝在山西晋阳一带自守。
但那时的尔朱荣已经试探性地做了一件事:肆州刺史在尔朱荣率兵经过自己地盘时竟闭城不开,结果尔朱荣一怒之下便攻破了此城,将那倒霉的刺史关在了自己的老家,并委派从叔尔朱羽生担任该州刺史。尔朱荣的试探成功了,懦弱的北魏朝廷对如此大逆不道的事竟然也忍气吞声,这给了尔朱荣很大的信心:原来朝廷也是纸老虎,欺软怕硬。
机会转眼又至,那些被发配到河北的降户又开始造反了,兵势越来越盛,达到了百万之众,并且已经攻到了北魏的重镇相州(邺城)城下。尔朱荣盼着这一次能为国立下功业,屡屡上表要征讨葛荣,但他的忠心却遭到了北魏朝廷的拒绝。北魏朝廷虽害怕葛荣,但更害怕尔朱荣的壮大。因为葛荣部队虽众,但纪律涣散,属于乌合之众,对北魏都城还没有直接的威胁;而尔朱荣军队虽少,但却训练有素,他本人更是野心勃勃:他既然敢随意更换朝廷的刺史,一旦做大,难道不敢更换天子吗?没有朝廷的直接命令,此时的尔朱荣还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派兵守住自己地盘的各个关口,继续广招义勇,厉兵秣马。
第三次机会又降临了,受制于胡太后的小皇帝元诩向尔朱荣发出了清君侧的信号。这下,尔朱荣可以名正言顺地带上全部家当上京赶考了。但是尔朱荣还没出发,便传来了元诩暴崩的消息,而新立的小皇帝元子钊竟然只有三岁。
三次机会尽丧,难道他还要等下去,终老一生?
尔朱荣终于想明白了,既然别人给的机会都稍纵即逝,那就自己创造吧。
尔朱荣跟心腹并州刺史元天穆道出了自己的想法:“吾欲率领铁骑赴哀山陵,剪除奸佞,更立长君,如何?”
元天穆跟北魏皇室同出一门,属于拓跋族的支属,在六镇之乱时跟尔朱荣惺惺相惜,便主动跑到秀容跟随尔朱荣,正盼着建功立业,他连忙表示赞成:“此伊、霍复见于今矣!”成了是霍光,败了是王莽,其实差别不大。
于是尔朱荣开始上表朝廷,要求追究当今皇帝无故暴亡的原因,并指责胡太后贪立幼君、任用奸佞的丑事,表示要带兵进入洛阳诛杀奸臣,另立新君:“上欺天地,下惑朝野。已乃选君于孩提之中,实使奸竖专朝,隳乱纲纪,此何异掩目捕雀,塞耳盗钟!今群盗沸腾,邻敌窥窬,而欲以未言之儿镇安天下,不亦难乎!愿听臣赴阙,参预大议,问侍臣帝崩之由,访禁卫不知之状,以徐、郑之徒付之司败,雪同天之耻,谢远近之怨,然后更择宗亲以承宝祚。”此表行文泼辣,措辞极为尖锐,句句直指人心,刺人痛处。此等酣畅淋漓之文不知出自尔朱荣手下哪位高人之手?
胡太后慌了,忙派遣在朝廷做官的尔朱世隆(尔朱荣的堂弟)前去安抚。结果尔朱两兄弟玩起了暗渡陈仓之计,由尔朱世隆依然返回京师稳住胡太后,而尔朱荣再谋划下一步的举动。此时的尔朱荣兵马雄壮,又有出兵的口实,还缺什么呢?
因为狡猾的尔朱荣知道直接出兵,就等于明目张胆地叛乱,叛乱的号召力太小了,而天下人都会明白他的出兵完全为了个人野心。所以,得给自己的野心披上一件崇高的面纱,让罪恶变得名正言顺起来。而这面纱就是要重立新君。既然胡太后可以立一个三岁的小孩为君,那么我也可以推立其他宗室为帝。尔朱荣和元天穆挑来挑去,终于选定了长乐王元子攸。元子攸为孝文帝最亲近的弟弟彭城王元勰之子,当时人望很高。
尔朱荣派出的特使秘密跑到了洛阳,向元子攸抛出了橄榄枝。面对这样的诱惑,年轻的元子攸当然无法拒绝。或许除了自己的欲念之外,元子攸心里还想担负重振祖宗江山的责任,所以才如此痛快。但年轻的他还完全不知这个匆忙的决定将会给自己的元氏家族带来毁灭性的灾难,而北魏的江山也从此彻底衰败。
多疑的尔朱荣此时还在犹豫着人选,又重新给北魏宗室里的几个候选人铸造金人像,但结果只有元子攸的人像铸成(铸金像是北魏册立皇后时的选择方式,铸成金像者为后,尔朱荣效仿此举)。这下尔朱荣不再犹豫了,直接从晋阳发兵,整个朝野震动。
尔朱荣的筹码是手中强大的军队,能征善战的契胡武士,而元子攸的筹码是自己的身份——北魏皇族高贵的血统。可是他们知道这个赌场的门槛很高,单凭他们个人的赌本是入不了场的,只有把两人的赌本合在一处,才能跨过那道门槛。他们都明白这样的貌合神离之举终将分道扬镳,但此时他们只能生死与共。赌桌前坐着的对手是那位凶残的女人——胡太后,她的手上还滴着自己儿子的鲜血。
又一场豪赌开场了,赌赢了,得到的是北魏的江山,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赌输了,便是人头落地,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