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笼络高氏兄弟这种不良少年出身的人外,元子攸还直接招安山西的土匪去袭击尔朱兆,并派源子恭率兵抵挡尔朱兆南下,紧接着又派郑先护和杨昱去征讨尔朱仲远。而尔朱天光因反意未显,元子攸赶紧对其封王,表示笼络。
这些部署看似井井有条,元子攸一方并未明显占着下风,可年轻的元子攸却走错了最重要的一步棋——在这危难时刻,他竟然把城阳王元徽当成自己的左膀右臂,对他言听计从。
元徽诡计多端,栽赃陷害、绑架杀人这些偷鸡摸狗的事的确非常精通,可对于运筹帷幄、调兵遣将这样的军国大事却是十足的低能。他本以为尔朱荣一死,尔朱党羽自会树倒猢狲散,全部瓦解,自己可以坐享其成。可没料到如今尔朱家族势力却八方涌动,兵戈四起。
单是无能,那老实点,多采取点别人的意见也行,可元徽不仅低能,还有更要命的毛病——善妒。他这毛病可害惨了元子攸。因怕别人抢功,一遇到军国大事,元徽经常要与元子攸单独谋议;而一旦朝臣中有人献出好计谋,他怕别人立功,又百般阻挠。如此一来,本就处于劣势的元子攸更加闭目塞听,无力自拔了。
可即便低能,即便善妒,但只要出手大方一点,底下的兄弟还是乐意卖命的,再加上老天爷格外关照一下,可能还会有咸鱼翻身的运气。可元徽偏偏是个五毒俱全的主,他还有个男人最不应该有的毛病——小气。他笼络人心的水平简直到了超级低能的地步,赏赐时要么抠得要死,斤斤计较;要么便是短斤缺两,出尔反尔,刚赏了便要回来。结果元子攸虽然花大力气买了单,可底下的人却一个也不感激他,白白出血。
元徽还经常宽慰元子攸:“小贼何虑不平!”元子攸也被这鬼话迷惑,在如此江河日下的危急关头,君臣两人竟然高枕无忧,不再时刻关注局面变化。元子攸大概忘了当时广阳王元深这位北魏唯一可依赖的宗室将领,便是在元徽的谗言下最终走投无路,被叛军所擒,使北魏最精锐的部队一朝瓦解,导致葛荣横行河北无阻。元子攸虽处处想避免重蹈王允的覆辙,可年轻的他所托非人,依然走上了同样的不归路。
走上末路的元子攸
尔朱家族的反扑势头明显超出了元子攸的预料。东边的尔朱仲远一路攻城拔寨,擒获了兖州刺史王衍。而被元子攸派去征讨尔朱仲远的贺拔胜,因为刚刚从尔朱阵营中倒戈过来,受到了同行的另一将领郑先护的猜疑。贺拔胜只得单独率兵与尔朱仲远作战,结果兵败,再次投降,重归尔朱阵营。
相比于东边的小打小闹,北边传来的战况更为致命。尔朱荣横行天下时,曾询问手下:“一日无我,谁可主军?”尔朱荣一向慧眼识珠,心中自有自己的独到人选,可一般这种推选天下英杰的时刻,群众的眼光往往都是盲目的,手下众人被尔朱兆勇猛无比的英雄形象迷惑,都纷纷推选尔朱兆。尔朱荣很不满意大家的答案,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尔朱兆的缺点:“兆虽勇猛无比,所向无前,可至多能带三千兵,多则乱矣。”
对付尔朱荣心目中那位堪代自己的人选,光有勇猛是远远不够的,不然只能为其所擒。但尔朱兆天生不会动脑,他的命运早已被尔朱荣言中:“尔非其匹,终当为其穿鼻。”尔朱荣心目中的那位英雄此时还是潜龙在渊的状态之中,尔朱兆当然还能风光一时;而让他去对付孤注一掷的元子攸,光有勇猛也就足够了。
此时元子攸最怕的就是尔朱兆这样的愣头青。关中的尔朱天光生性狡猾,在此风口浪尖却依然首鼠两端、按兵不动,好歹能让自己喘口气;而尔朱兆这种暴跳如雷、势不两立的反应却让元子攸不寒而栗,难以招架。尔朱兆起兵后,一路猛攻,攻打下太行山的丹谷这座要垒,元子攸派去守垒的将领或死或降。负责北边防务的源子恭慌忙撤走,洛阳城只剩下黄河天险可守。
元子攸听闻尔朱兆南下,准备亲自带兵征讨,以作殊死一搏。可这关键时刻,元氏家族又出了叛徒——华山王元鸷一向痛恨自己的家族,依附尔朱荣。当年“河阴之难”时便是他和尔朱荣站在高台,一同观赏自己家族成员血流成河、零落成泥的血腥场面。他竟然劝慰元子攸:“黄河天险,尔朱兆岂能轻渡?”年轻的元子攸再次昏头,又不设防。
除了人祸外,此时的老天也执意要让元子攸灭亡。尔朱兆带兵日夜兼程赶至黄河河桥一带时,往日滔天巨浪的黄河竟然浅得不过马腹,他的大军轻松渡过天险。此时又无端刮起暴风,尘埃漫天,这从天而降的沙尘暴成了尔朱兆进攻洛阳最好的掩护,整个洛阳城完全不设防。当尔朱兆的骑兵直接攻至皇宫,皇宫的卫士才发觉大敌来临,弯弓射箭时,敌军已逼近眼前,矢不得发。众卫士不再做无谓抵抗,全部散走。而雪上加霜的是,掌握皇宫护卫的禁军将领竟是元鸷这位叛徒,他早已下令手下卫兵不要抵抗。
手下散尽,元子攸这位天子惨到连匹马也找不着了,靠着两条腿,拼命跑到云龙门外。运气还算不错,危急时刻,城阳王元徽带着一大帮人马,携着一大堆钱财刚好路过。元子攸连忙向他呼救,可元徽平时袖手谈谈心性可以,临危时刻岂肯一死报效君王?他此时自己逃命尚嫌不及,哪愿捎上元子攸这个累赘!他毫不仗义,不顾而去。元子攸眼睁睁地看着这根救命稻草飘走,这才明白自己所托非人。可醒悟为时已晚,他为此付出了致命的代价——被尔朱兆生擒。当然元徽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在危难时刻如果你对自己的朋友不拔刀相助,下一个被落井下石的往往便是你自己——元徽也立马尝到了被出卖的苦果。
扬长而去的元徽遭到了更坏的报应。他带着一大堆金银财宝和五十匹马躲到了亲信寇祖仁家中。这老寇曾担任过洛阳令,除他以外,寇家还出了两位刺史。寇家一门显赫,全是为元徽所提拔,所以元徽以为到这里够安全了。可元徽算错了,这种危急时刻,想依靠以前的小恩小惠让别人知恩图报是最不明智的。
老寇没有让自己的恩公失望,耍起出卖主子的手段果然青出于蓝。他见元徽如丧家之犬前来投奔,又听闻尔朱兆以千户侯悬赏捉拿元徽,便定下一举两得之计:先杀死元徽,将他携带的财富贪为己有,再用其项上人头向尔朱兆邀功。
定下奸计后,寇祖仁便谎称官府前来搜捕,把元徽诱骗至别处,而在路上早埋伏了杀手,砍下他的脑袋送给尔朱兆。老寇的奸计的确巧妙,既向尔朱兆显示了自己的忠心,又能白白得到元徽的巨额财富,最后还能得到悬赏,果然是一箭三雕的妙计。
可人算永远比不上天算,这位洛阳前市长虽绝顶聪明,却为此误了自己的性命,因为他碰到的是行为风格近似无厘头的尔朱兆。寇家人拎着元徽的头前来讨赏,但尔朱兆早已把先前的承诺忘得一干二净。如果这事就这么完了,寇祖仁的运气还算不错,毕竟还能挣点元徽的遗产。
但倒霉的事在后头,尔朱兆不仅拒绝兑现以前的承诺,竟然要求寇祖仁把元徽的财产交出来。老寇简直要疯了,大惊失色,以为有人告密,只得把贪来的一百斤金子和五十匹马如数交上。
老寇以为这样就算了事了,可尔朱兆却说:还有一百斤金子和五十匹马呢?老寇彻底崩溃了,赶忙说:“就这些了。”尔朱兆可不是这么好忽悠的,硬逼着老寇交出剩下的。老寇哑巴吃黄连,一看苗头不对,为了保命,只得连拼带凑,把家中原有的三十斤金子、三十匹马这些老底全上交了。
看见老寇毫无诚意,老是这么挤牙膏地往外送,尔朱兆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他下令把老寇吊在一棵大树上,脚下绑上超重的石头,活活将其捶死。老寇机关算尽,定下的计策本是天衣无缝,最后却落得家破人亡,而这却只和尔朱兆做的一个梦有关。
尔朱兆攻陷洛阳后,天天做着发财梦,一日梦见元徽告诉自己:我有二百斤金子、一百匹马在寇祖仁家,你可前去取来。这本是子虚乌有的财富,可一向贪婪成性的尔朱兆怎会放过这天上掉下的馅饼,便硬逼着老寇交出真金白银,直至闹得老寇倾家荡产。
报应,快得让人目不暇接的报应!
人是不幸的,城也在劫难逃!洛阳,再次沦陷,黯然神伤地匍匐在征服者的脚下。不到三年的时间,贵为一国之都的她竟然迎来了三位征服者:尔朱荣提着沾满血腥的刀剑,带着契胡武士耀武扬威地来了;陈庆之率七千白袍战士纵横三千里后,兵不血刃地占领了洛阳;而如今,勇而无谋的尔朱兆也不费吹灰之力地进城了。
洛阳,这座曾睥睨万城,让百国来朝的伟大之城,如今却沦落得如同风尘女子,到了人尽可夫的地步。不知当时执意迁都于此的孝文帝在地下会如何苦笑,本想着让元氏子孙在这座伟大之城抒写大魏永不衰亡的千秋伟业,可如今半个甲子的年华才刚刚流逝,这光芒四射的伟大之城却只能低吟着那让人伤心欲绝的哀歌了。
洛阳衰败岂止是一城的败亡?那更是元氏江山的败亡,汉化改革的败亡,标志着孝文帝苦心经营的事业至此终于一败涂地!
尔朱荣是拥戴元子攸来登基的,陈庆之是护送元颢来即位的,理所当然地把自己当成洛阳的主人,所以即便干点出格的事,基本还是遵纪守法的。可尔朱兆是来复仇泄恨的,一到洛阳城便开始放开手脚四处掠抢,先是把元子攸锁在永宁寺上,又摔死了那刚出生的小皇子,其他诸如侮辱后宫嫔妃、掠杀大臣、抢夺百姓、破坏公物这样的坏事更是举不胜举。刚刚在前几次浩劫中恢复了点元气的洛阳城又狼藉一片。
尔朱兆轻松攻下洛阳,更加飞扬跋扈,连尔朱世隆这位堂叔也丝毫不放在眼里。本是尔朱荣自己过于自大,才给元子攸造成可乘之机下手,可尔朱兆硬是把这责任推给尔朱世隆,责骂他保卫工作做得不到位,才害死了尔朱荣。
更过分的是他完全是用大哥责骂小弟的口气,声色俱厉,拔剑相向,几乎要砍了尔朱世隆。尔朱世隆吓得胆战心惊,只好连连谢罪才算了事。尔朱世隆好歹是尔朱兆的堂叔,又在朝为官多年,且他的两位哥哥尔朱彦伯、尔朱仲远也手握重兵,他哪受得了如此凌辱,由此对尔朱兆也咬牙切齿。在这风雨飘摇之际,尔朱家族却各怀鬼胎,这种裂痕的积累预示着这貌似强大的家族离灭亡已为时不远。
尔朱兆在洛阳城逍遥没几天,只得匆匆赶回老巢,因为后院起火了——秀容一带遭到了河西强盗纥豆陵步蕃的攻击,且攻势甚猛。而陵步蕃虽一贯做贼,可这次攻打却完全名正言顺,因为给他下达诏令的正是被锁在永宁寺里头的元子攸。尔朱兆留下尔朱世隆等人镇守洛阳,星夜赶回晋阳。而元子攸这位可怜的天子,也成了他随身携带的私家物品。
元子攸被俘后,一直被关押在永宁寺里。由于尔朱兆对他恨之入骨,寒冬腊月里,天子央求一块头巾取暖也被断然拒绝。天寒地冻中,元子攸只能搂着根冰冷的铁链,哆哆嗦嗦地度过了胆战心惊的几日。可是元子攸的坏运气并没有结束。尔朱兆把他送到晋阳不久,前方便接连吃了纥豆陵步蕃的败仗。恼羞成怒之下,尔朱兆新仇旧恨一起了结,索性把元子攸勒死在晋阳的三级佛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