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纲苦心经营的外围防线一日之间全部崩溃,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一座台城!
决战台城——是希望让人绝望
鏖战
台城是内城,又称苑城,是萧衍当时居住、办公之处,相当于明清时的紫禁城。台城外的要害场所,如太子的东宫、萧衍出家的同泰寺、左卫府等已尽数被侯景占领。太子的东宫成了侯景花天酒地、寻欢作乐的场所。东宫的数百歌妓难逃厄运,被侯景逮来随意赏赐给贼兵。而同泰寺的和尚再也等不到堆积如山的赎身钱,倒有可能成为城墙下垫脚的肉泥。
建康城几乎全部沦陷,只剩下台城巴掌大的一块地,还有那绝望的十万民众。
可所有的人都不愿放弃。
为了苟活,佛寺的尊严、官员的威严此时都不值一提。寺院平时拥有无数的特权,此时在一纸诏令后,他们的钱库被掏了个底朝天,所藏之钱全被充为军资。王侯将相们也忘了往日的体面尊严,呼哧呼哧地在城墙下当起了挖土工,狼狈地干着体力活--每人起码得运二十担土。而太子萧纲也是率先垂范,跑到城墙底下挖土堆山——后来怕太打击己方的士气而不了了之。
而城内真正顶事的只有羊侃一人。他明白,对这座等待救援的城池而言,安定人心是首当其冲的。为达到目的,羊侃用了简单的两招:杀人和骗人。
这些人他不得不杀!当时城内混乱,军民在兵库门口争抢兵器。羊侃果断出手,砍死数人,场面方才安定。乱世得用重典,更何况已到国破城亡的危难地步!
那些人他不得不骗!面对来势汹汹的侯景,城内人心浮动。羊侃安慰民众:已得援军书信,他们即日将到。其实,援军人影全无,远在天边!
城内的人好骗,而城外的侯景却不易对付。侯景很狡猾,不急于攻城,继续给城内施压:我就一要求,把朱异等奸臣杀了,我就打道回府!
侯景用心险恶:不杀,那是证明梁廷袒护奸臣,自己师出有名;杀了,可以借此打击城内的士气,还可以继续提别的要求捉弄萧衍。
萧衍可不管这么多,一听把朱异这个倒霉鬼交出去,自己就能安然无恙,马上说:“杀!”要知道,朱异和萧衍可有几十年的交情,是萧衍晚年最大的依靠,比他儿子还要亲。此时的萧衍已被侯景玩弄于股掌之中了。朱异也是倒霉,收了侯景银子不办事,现在却被他死缠,落到这地步。倒是萧纲清醒,识破侯景诡计:杀了朱异也无用,以后算总账吧!
奸的不成,只好来硬的。侯景下令攻城,将台城全部围住,百道皆攻。攻城军队衣袍尽青,旗帜皆黑,犹如黑云压城;又是军鼓喧天,响声动地,好似惊雷掠城。恐怖的场面压得城里人喘不过气来。
可是,进攻是假,放火是真!侯景的目标是焚烧台城所有的大门——大司马门、东华门、西华门全部不放过。一时各城门烟火缭绕,火光冲天,情势极为危险。
不过,羊侃自有对策:火来水灭。他让人在各门上凿孔,从孔里狂倒水,可是火势依然不减。这时,幸有将军朱思冒着被射成刺猬的危险,率众爬至城外倒水,大火许久才灭。城墙上有个肥胖的身影也非常卖力,端着聚宝盆四处给将士分发银两,口中还连连道谢——这个不消停的家伙正是太子萧纲。为了保命,为了江山,他算是豁出去了。
可侯景还是盯着大门不放。这回他只准备破一扇门——东掖门。不过,他放弃了技巧,选择了蛮力:让一群贼兵扛了一把长斧头,不停地砍门。野蛮的方法往往实用,东掖门被一点一点砍开。此门若开,城内人的生门就要闭上了。
正当贼兵砍得入神,即将破门而入时,突然,门洞里杀出一支长槊,直往人群狂刺过来。贼兵猝不及防,被连刺两人,众人为保命便纷纷后退。如此,此门才得以无虞!
持长槊的人正是羊侃!萧衍父子见危险暂除,出手也极为大方,赏将士金五千两,银万两。
但侯景岂肯罢休?!时隔不久,他再次卷土重来!台城城下惊现数百只木驴,密密麻麻地涌上城来。这是侯景的新花样!这些木驴以木为架,外形高大,首尾一丈之长,高达七尺,外面蒙上湿牛皮,底下安有轮子。木驴里头空间虽不大,但稍微挤挤便能容身六人。有了这新式武器当保护伞,贼兵们便高枕无忧了:箭射不到,石头砸不坏,火烧不着。
可是,由于是新产品,侯景的研制技艺尚未炉火纯青,转眼间,这些木驴便成了碎驴。那些本以为万无一失的贼兵也被城上抛来的巨石砸成了肉饼。原来侯景一时疏忽,把木驴的顶部也造得四平八稳,挡挡一般的弓箭的确绰绰有余;可是由于受力面过大,对专门抛掷过来的巨石却无可奈何!
而城内羊侃用的便是抛石计!
既然是科学实验,必然就要死人!侯景毫不气馁,继续钻研,果断对木驴进行了改良。这回全部“平改坡”,从平背木驴全改成尖项木驴:外形下阔上尖,顶部不像驴背,倒近于驼峰了。改良果然有用,城上的巨石一砸到木驴,都顺势滑下去,木驴和底下的人都相安无事。城上一时无计可施。
但让贼兵恐惧的一幕又出现了:城上突然飞出无数的火炬,木驴被射中后纷纷着火,转眼间便成了火驴,里头的贼兵倒成了正宗的保定名菜——驴肉火烧!贼兵们至死也不明白:侯王不是信誓旦旦告诉我们这东西防火吗?
的确,裹了湿牛皮的木驴能防火,可是却防不住羊侃这种特制的火炬。此炬名为雉尾炬,主材料是苇草,扎成燕尾状,两头淋满油脂膏蜡等易燃物。不过这还不够狠,即便砸中木驴还是很容易滚落。可是,羊侃还有特别之料:在火炬上绑了特制的铁镞。结果,火把变成了火箭,一时城池上空雉尾炬四射,火光冲天,飘飘洒洒,全钉在了木驴身上。
木驴在劫难逃,转眼成灰!
底下不成,咱们到天上玩!
侯景让士兵堆起土山,东西两座,俯瞰城内。城中之人皆惶恐万分。可是时隔不久,两座土山却轰然倒塌。
这又是羊侃捣的鬼!在侯景忙于登天的时候,羊侃却让手下入地——暗挖了地道爬过来了。这些土行孙们偷偷摸摸把土山的地基给掏空了。失去支撑,土山摇摇欲坠,最后全部倒塌!
可侯景还是死抓着制高点不放:死的山能被你挖空根基,活的车你总无计可施了。转眼,两座登城楼车又被造出,高达十余丈,贼兵们在上面也跃跃欲试,打算居高临下往城里射箭。
这回,倒是连羊侃无计可施了。说精确点,他是连对策都没想,而是跟手下拍着胸脯说:“车高堑虚,彼来必倒,可卧而观之。”意思是大伙都趴下,等会看这大个子自个儿趴下。于是,大伙都睁大眼等着老天爷吹口气把登城车放倒!
侯景的车果然不争气,完全是个豆腐渣工程,底下的车轮刚一转动,登城车便已摇摇晃晃。时隔不久,由于城下土质松垮软塌,这个庞然大物便自我倒塌。众人无不叹服羊侃的火眼金睛!
侯景虽花招无穷、诡计多端,可有羊侃这样的门神在,他竟然在城下难越雷池一步,几近黔驴技穷。不过,侯景手中还有底牌——羊侃的儿子羊鷟很不幸落在了他手上。其实,除了那十万挤进台城的幸运儿,外头落入贼兵之手的官民更是不计其数,而羊鷟便是其中一位。
拿他儿子的命威胁,羊侃会毫不动容?!总得表示表示。
不过,这一招虽阴险,但侯景心里毫无把握。大家都是在战场上百炼成钢的人,自己的生死早已置之度外,更遑论家人的性命?起码,这一招要是用在侯景自己身上,便毫无用处。侯景的老母、发妻、幼子全捏在高澄手中,侯景何时顾虑过,为此眨过一回眼?
生死由命!
侯景为了富贵荣华,一家老小的命可以弃之不顾;羊侃为了儿子的一条命,难道也会置城内十万人的生死不顾吗?这笔账侯景当然算过!不过自己当时是:反,家人得死;不反,家人也得死。那么索性造反到底,反正最后是眼不见为净,生死与我何关?
而羊侃不同,这儿子就在他眼皮底下受罪,他再铁石心肠,总不可能毫不理会吧?
虽知希望不大,侯景还是要尝试一番,把羊鷟五花大绑地押到城下,加以刀刃。可羊侃的大义凛然却让侯景无计可施:“我倾宗报主,犹恨不足,岂会计一子?请你尽早杀之!”当年,羊侃为返回故国,那可是拿全族人的性命冒险;如今,怎会为一子之生死背叛梁廷?
碰见这么个执迷不悟的忠君者,侯景也只能自认倒霉,灰溜溜把羊鷟押回去了——给你几天时间考虑考虑,等你想通了,我再来!
数日后,侯景又故技重施。可这回羊侃的言行却让侯景只剩下了一种感觉:叹服!
面对刀刃之下的儿子,羊侃不仅毫无爱怜之意,而是在城上大声呵斥:“以为你已早死,竟然还在?我以身许国,誓死行阵,终不以你而生进退。”这话已够铁石心肠了。可更狠的还在后边!
城楼上的羊侃突然搭起弓箭,直往儿子射去——射死了,倒是痛快。
对这种不仅自己誓死尽节,还要拖着家人一起的人还有什么良方?侯景也深受感染,不再为难羊鷟,留下了他。
侯景这时明白:只要有羊侃在,攻下城是不可能的。对这种忠义的人,来硬的不行,得讲理。他手下的傅士哲成了说客。
傅士哲在城下质问羊侃:“侯王远来问候天子,朝廷为何拒绝?”——侯景一片赤诚,朝廷为何把他拒之门外?
羊侃回答:“侯王驱赶乌合之卒,至王城之下,虏马饮于秦淮之上,箭矢集于皇帝之所,岂有人臣而至于此?”——有这种野蛮的方式拜访天子的?
傅士哲又言:“侯王事君尽节,不为朝廷所知,正欲面启至尊,以除奸佞。由于久居军中,故带兵来朝,何谓作逆?”——我们是来除奸的,怎么说我们是造反?
羊侃回应:“圣上君临四海将五十年,聪明睿哲,无幽不照,有何奸佞而得在朝?且侯王亲举白刃,以向城阙,事君尽节,难道是如此模样?!”
傅士哲终于无话可回。但最后一幕却完全出人意料,场面相当于现代的粉丝和偶像的一次见面会!
说客做不成,傅士哲忽然请求:“我在北方之日,便仰慕尚书(羊侃为都官尚书)威名,一直未能如愿交往。愿今日尚书褪去戎服,让我一睹真颜,便今生无恨。”
城池上,羊侃郑重脱去盔甲,傅士哲伫立城下,久久仰望,不愿离去。在羊侃魅力的感召下,城上城下的人都暂时忘了: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很多人已经死去,而且将会有更多的人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