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可怜的事主,萧衍当然是最后一个知道此事的人。很少对儿辈生气的他终于爆发了。他只能把愤怒发泄到无辜的孙子上——萧综年幼的儿子萧直被剥夺了国姓,改成了悖氏。
但我们千万不要当真。对于自己的小辈,无论发生如何过分的事(伤天害理也无妨),萧衍生的气都是来去匆匆的。
半月不到,萧衍的气消了。萧直又重新被封侯,回到萧衍的宝贝子孙行列。而即便对萧综这个丧师辱国、不明不白的儿子,萧衍依然追思不已。萧综北伐之时,萧衍便派人问寒问暖,担心他的安危,让其速回;萧综逃亡之后,萧衍依然寄了他儿时之衣,以盼回国相聚;萧综客死北地,结果有人盗柩而回,萧衍犹以王子之礼埋葬——不论谁出,不论生死,你永远都是我的儿子!
这种对儿孙畸形的爱,还要无数次在萧衍身上流泻,直至春蚕到死、蜡炬成灰、社稷坠地、家国化土!
四王子萧绩早死,他生前名声良好,史书没说他什么坏话,算是清白人生。
五王子萧续命也不长,不过这小子贪财好色,名声甚坏。他死后捐献的金银器物竟有千件,把他父亲也惊得不轻——贪得太多了吧!
如今萧衍已至暮年,除了前面四个早亡的,剩下的四位王爷便成了帝位最有力的逐鹿者。
最占优势的是萧纲,现任太子,萧衍的第三子,与萧统同出一母。和父兄一样,他也是诗文的疯狂爱好者,六岁下笔如神,七岁吟诗不倦。以他为核心的文学集团创造了一种“宫体诗”的文体,为唐时诗歌的蝶变起了点牵线搭桥的作用。兄长萧统的死对他来说,算是天降喜讯,白白捡了太子之位。可是,祸福相倚,捡来的东西毕竟名分有亏,不知有多少双饿狼般的眼睛盯着他的位置——他的弟弟们,还有那些愤愤不平的侄子们。
如不出意外,一旦父皇驾崩,萧纲便能顺理成章地成为这天下之主。可惜侯景的到来颠覆了这一切。
声名狼藉的萧纶
萧纶,萧衍的六子,是萧衍诸子里声名最为狼藉的一位。
他在南徐州(镇江)当刺史的时候,还是十七八的青春年华,便在辖地为非作歹,暴虐无常。要是他只喜欢高高在上,整日在府邸花天酒地,也就相安无事了。不过,这位王爷天生具有亲民的领袖精神,喜欢和群众打成一片。
假如你到民间集市转转,看到一人摇头晃脑、吊儿郎当的混混样,可千万别去招惹。别看这小子一身下人模样打扮,十有八九是萧刺史到民间微服私访。一个卖鳝鱼的不知内情,结果吃了大亏。
一日,一顾客突然问这卖鳝鱼的:“本州刺史如何?”
卖鳝鱼的早就对萧纶的恶行怨气冲天,见有人搭腔,便将“莫谈国事”的千古真理抛诸脑后,滔滔不绝地说起了刺史的坏话。
可这顾客正是萧纶本人。这位王爷心血来潮,受了虚荣心的驱使,想到民间听听自己的良好口碑,不料是如此结果。萧纶一生气,后果便相当严重:他让那卖鳝鱼的把鳝鱼全给活吞了。
活吞鳝鱼是什么感觉,不用我说,你到菜场抓一条试试,便能知道。反正那卖鳝鱼的当场噎死!从此,南徐州一带的百姓更是惊恐万分,几乎回到了周厉王的年代——道路以目,不敢言语,生怕碰到萧纶这个四处游荡的恶棍。
南北朝的小王爷几乎都是现代行为艺术的祖师爷,年少轻狂的萧纶也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在路上碰到了送葬的队伍。他兴奋异常,将那孝子的丧服扒下,自己欢天喜地地穿上,开始号啕大哭,如同自己死了爹娘——幸亏萧衍还是长命,没让这小子咒死,继续顽强活了三十多年!
可他玩得仍然不过瘾!后来又把自己的副手崔司马活活地装到棺材里,又让一些中老年妇女乘车悲号,玩起活人葬的游戏来。
听闻儿子的斑斑劣迹后,萧衍忍住了,只是痛责,可萧纶还是怙恶不悛。
萧衍恼了,要派人代替他的位置。萧纶毫不畏惧,开始玩弄起他老爸来了。他的方式很有创意。他找了个和萧衍一样又短又瘦的老头,让他换上皇帝的衣服,高高在上;萧纶在下朝拜,辩解自己无罪。如此捉弄君父,的确荒唐绝伦!
萧衍生气了,派人抓他下狱,准备赐死。看来萧衍是真的要给自己争口气,准备大义灭亲了!然而,这位慈爱的父亲还是让我们失望了。在太子萧统对父亲作了一番痛哭流涕的劝慰后,萧纶还是平安无事。三年后,他官复原职!
时隔不久,萧纶一跃成了扬州刺史(相当于北京市长),这回更是把首都闹得鸡飞狗跳。他的豪取强夺害得建康一带门市萧条,小商小贩都不敢开门营业。结果闹成朝廷的少府(皇帝的大管家,政府采购归它管)也无物可买。少府的府丞一多嘴,把这事捅给了萧衍,萧纶再次被送回封地。
连皇帝老子都敢报复,何况一个小小府丞!萧纶派手下在光天化日将这府丞刺死,以泄心头之恨。这回,连朝廷命官都轻易杀害,萧衍该痛下杀手了吧?
可萧纶只是被关了一个月,再次官复原职,封爵如旧!
看来,儿辈们永远是萧衍心头最柔软的一处。萧衍这次的纵容算是有了点回报:他在蒙难之时,唯有这个一直荒唐透顶的儿子真心勤王!
萧绎,第七子,湘东王,封地在江陵,才高八斗,人品也不是一般的差;萧纪,第八子,武陵王,把蜀地管得风生水起。这俩兄弟都为萧衍所特别疼爱。但他的爱没得到什么实质回报。在君父危亡之时,这俩兄弟都选择了坐山观虎斗,只象征性地派了点兵。
后来他们都当了皇帝,一个短点,两个月;一个长点,四年,时间都不算长。他们都死于亲人之手,一个命丧兄长刀下,一个为侄子所害,这些兄弟残杀的事容后再叙。
儿子们并不是萧衍最为纵容的,他的弟弟、侄子给他惹的麻烦更是层出不穷。
他的六弟萧宏,这位被北魏军人戏称为《萧娘》的临川王,丧师弃地是国中第一能手(洛口之战,作为主帅,他一人无故逃回,丧师十数万),在搜刮民脂民膏上更是无人能及。
他的豪宅和皇帝的宫殿无异,妻妾成群,尽罗天下美色。而他最大的秘密在于他的三十间库房,终日房门紧闭,外人无从知晓。梁朝的特务们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库房藏了兵器,密告萧宏图谋不轨。这种怀疑绝非空穴来风,当时萧衍外出途中差点遇刺,被抓的刺客就自称为萧宏指使。萧宏痛哭流涕辩解后,萧衍也落了泪,心软了,不再追究。
有这种不良劣迹在先,萧衍自然怀疑弟弟的库房里隐藏着巨大的阴谋。可萧衍没有撕下脸皮,而是约了旧友丘佗卿一块到萧宏府上狂饮——轻车简从,连侍卫都没带就深入虎穴去了。酒酣耳热后,萧衍趁醉意说要去参观萧宏的库房。
萧宏惊慌失措,面如死灰!梁武帝更为气恼,认定萧宏窝藏了造反的兵器。对于这个弟弟,自己已经够厚道了:他丧师数十万,自己毫不计较;他深陷刺君谜案,自己也是一“哭”了之。如今,他得寸进尺,竟要造反!
萧宏愈加慌乱,这下自己的秘密要被哥哥知道了,不知要面临怎样的惩罚!当梁武帝在醉意中疯狂地拉开一座座库门时,这位当朝天子惊呆了,更准确地说,是惊喜坏了:里面是钱,全是钱!几乎和国库相当!摆放的井井有条,一百万钱聚一堆,以黄榜标记;一千万钱占一间房,用紫色标记。整整三十间房子,全是堆积如山的钱!
萧衍忘了旁边惊恐不安的萧宏,开始认真地掰着手指数起钱来:三万亿!(相当于三亿)
哈哈,原来不是兵器!梁武帝乐坏了,他欣喜若狂地对弟弟说:“阿六,汝生活大可(老六,你真是理财高手啊)!”兄弟两人冰释前嫌,抱成一团,继续狂饮,至深夜方散。从此,兄弟感情更加亲密无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