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宏的钱是怎么来的?萧衍为什么不追究?其实他心里一清二楚:扬州一带的百姓常被萧宏的高利贷逼得变卖房产,流离失所。可面对这个几乎挖地三尺刮尽民脂的弟弟,萧衍毫无责备之意,唯有狂喜——无论如何,弟弟还是忠于我的。
然而萧宏是怎么报答哥哥的宽容呢?他竟和萧衍的女儿永兴公主私通,准备谋害萧衍自立。萧衍命大,躲过一劫,但对弟弟依然没有追究。
别说弟弟,便连侄子,萧衍的溺爱也超人想象。萧正徳本是萧宏的儿子,当年萧衍无子,他便过继给了萧衍。结果萧统一出生,他又被送回萧宏家中,丢了唾手可得的太子之位。他愤恨不平,觉得受了天大的不公——他叛逃到了北魏,自称是“废太子”。倒霉的是,北魏也不大搭理他。无奈,他又厚着脸皮逃回南朝。对这样的叛国重罪,萧衍只是哭几句,外加教诲几句,结果又让他官复原职。
萧正徳毫不悔改,继续在建业一带为非作歹,光天化日抢杀行人,和另外三位无恶不作的豪门子弟被称为“四凶”。“四凶”闹得过大,其余“三凶”都被绳之以法,而萧正徳为萧衍溺爱,毫发未损,继续作恶。
后来,他在北伐途中弃军逃亡,又被弹劾。这次萧衍真的生气了,夺了他的官爵,将其发配到临海郡那块穷山恶水。
可是啊,萧正徳还在路上晃荡晃荡,后面的使者便又传来圣旨:赦免回京!
稍有点人心,萧正徳应对萧衍这伯父舍命相报才对。可是,他舍命相报的不是恩,而是仇。正是这位侄子的引狼入室,萧衍才含恨离世。
繁华下的危机重重
自萧衍君临天下以后,梁朝很太平,可这太平也太久了:王朝内部歌舞升平,几乎没有内忧;而它唯一的外患——北魏王朝在汉化的改革中也丧失了野性,不再积极进取,变得异常柔弱。拥有强大的对手有时是好事,它让你时刻警惕,不敢放纵自己,而梁朝失去了这个好对手。
南北两朝在泛滥成灾的淫奢中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堕落。北魏先撑不住了,分成了东西两魏,历经血与火的融合后,崛起的六镇人重新让北方恢复了野性;而梁朝很幸运,无人打扰它的歌舞升平,这美好的景象似乎还能维持很久。
天下太平,百姓慢慢便富了;百姓富了,国库有钱了,统治集团自然奢靡了;奢靡久了,光靠自己的俸禄是远远不够的,而贪污纳贿便成了唯一的选择。这条路很多王朝都走过,而梁朝也同样陷得很深。
梁朝的宗室子弟多数贪残淫奢。如萧正徳,这小子到处圈地,盖的别墅数不胜数,从征虏亭至方山一路上数过去全是他的;家中更是蓄奴数以百计,且全部脸上刻字,以防逃逸。
而贪残并非萧家子弟的专利,各地的郡守无不如此,史称“天下罕有廉白”。最绝的人是鱼弘,他做过多地太守,这小子当官的人生理想是——我当郡守有四尽:水田鱼鳖尽,山中獐鹿尽,田中米谷尽,村里人庶尽!这种掘地三尺地的搜刮,估计连日本鬼子的“三光政策”也是望尘莫及。可这位侍妾百人的贪官却一生得意,依然善终,并无人弹劾。
有了这些老贵族做榜样,朝中的新贵们也跟着仿效。萧衍的红人当朝侍中朱异本是寒族出生,可他掌权后除玩弄朝政外,主要的工作任务便是敛财。他和儿子们的豪宅串联成行,密密麻麻霸占了从潮沟到清溪的整整一条路。他家里的美食不是用来吃的,主要是用来烂的:每月厨房腐烂的山珍海味拉出去便有十几车。这是朱异的癖好,别说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便连儿子他也舍不得给——虽然烂掉了,但他心里舒服。
比起这些梁朝原有的地头蛇,北边新迁徙过来的士族也不甘示弱。比如羊侃,这位能征善战的将军,在敛财上也是高人一等。他在招待北魏的旧友时,出手相当阔绰,全是金杯银盏,宴会的场面只能用“金玉满堂”形容。到了晚上,众人犹不尽兴,他便出侍婢百余人,个个手执金花烛侍列,一时金碧辉煌,他和宾客继续饮酒作乐。一位北来将领,本来无根无基、无田无产,一次宴会能如此穷奢极欲?这寻欢作乐的钱从何而来?其中的缘由不言而喻。
而萧衍对这一切却不闻不问,他还是固执地迷信着自己的道德力量,希望以此感化众人。
幸亏还有人清醒——散骑朝侍贺琛看出了这重重危机,他向萧衍参了一本——其实贺琛自个的屁股也不太干净,他就因为贪污受贿被罢免过,不过这天下的局面实在让他忍无可忍了。这奏折写得事理具备,文采飞扬,狠狠地扇了自我陶醉的萧衍一个耳光。奏折虽洋洋洒洒,但可这么简单总结——皇上啊,如今做官的,太贪了;老百姓,太苦了;在位的,不称职;这天下,要乱了。
说的都是实情,可这奏章严重地伤害了萧衍的自尊心,他非常非常委屈——作为老板,他已经够鞠躬尽瘁了,没想到还有手下这么挑剔。萧衍愤怒了,不过,他没有制造伏尸百万的恐怖场面,而是选择了自我辩解。他的回复非常好玩,避重就轻,对天下的颓势视而不见,却将自己的模范之处一一列举了一遍。
前面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就不摘录了,后面他自我辩解的几句话很是好玩。这位模范的皇帝喋喋不休地说:我三十年没碰过女人了,晚上都是一个人睡的(换了你,你受得了吗);我的住处也就三四个平方,刚好放一张床(我住的只是单人房,你的可是豪宅);我不喝酒,我不听音乐(凭良心说,你是不是每天在家里花天酒地);我半夜三更就爬起来批改奏章,有时改到中午都吃不上饭(你有我勤劳吗);我以前腰粗的跟水桶一样,现在为国辛劳地连皮带都系不住了。啊,你不信?原来的皮带还在,它可以作证。
萧衍的话只有一个意思--我这么优秀,这么崇高,这么称职,我的天下会乱吗?
的确句句属实,或许还有自谦之处。面对这个可怕的道德模范,除了谢罪,贺琛还有别的选择吗?
其实,萧衍有一处很致命的地方,一旦贺琛指出,他只能哑口无言。这一点,贺琛心里一清二楚,但他不敢说!
萧衍戒了肉,断了酒,不听丝竹之乐,三十年不碰女人,但培育他养成这些品性的根源却又是他的致命之处。作为帝王,他之所以选择这种苦行僧的生活,是因为他皈依了佛教。他是位虔诚到疯狂的佛教徒。梁武帝很节俭,平常对自己几乎到了抠门的地步;可平常一毛不拔的人都极为可怕,一旦大手大脚起来,几乎要了天下百姓的命。而宗教事业便是萧衍唯一舍得花钱的地方。
梁朝的商税很低,比如一万钱的买卖,卖的人出三百钱,买的人出一百钱,加起来政府只抽头四百钱的税,相当于百分之四的税率。承蒙朝廷如此优惠,当时弃农从商的人很多,由此梁朝的商业也是异常繁荣。可到了萧衍统治中期时,却出了问题,大伙儿发现铜钱越来越少了,做起生意来非常碍手碍脚。在梁朝,铜钱本是商品流通最主要的货币。没了它,妇女们买不了绫罗绸缎,百姓买不了柴米油盐,商人也赚不来金山银山。铜钱少了,朝廷便发了告示:以后做买卖不准用铜钱了,改用铁钱!
这是很可怕的倒退!铜钱之所以能成为硬通货,是它较难仿造,很保值,大伙都信任它;而铁钱却很容易模仿。如果同是一块铁,打成锄头,只能耕地;可只要多花点工夫,在自己家里砸几下,便能铸出一大堆铁钱来,到市场能买到一大堆锄头来,那你肯定会选择后者。这样一来,很多人都义无反顾地涌入了锻造假币的队伍。结果梁朝市场上流通的铁币堆积如山,迅速贬值,由此物价暴涨,造成了严重的通货膨胀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