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莫罗病逝。《纽约时报》称他是一个“在广播电视中注入了骨气的男人”。
莫罗的骨气是什么？他自己说过：“电视可以用来教育、启发甚至鼓舞观众，但是如果人们没有这样做的决心，电视仅仅是一个装了电线和光影的盒子。”记者的骨气，说到底是坚持不懈地为老百姓争取说话机会的坚韧意志，文雅点叫履行社会监督责任的勇气。但是哪一个新闻人能在政治和商业利益之间天马行空、游刃有余呢？谁也不能。
怎么办？
多看几遍《晚安，好运》，不难发现莫罗斗麦卡锡的故事正是一个优秀记者履行新闻人社会责任的好教材，好就好在从头到尾都那么真实，没有丝毫粉饰和说教。开始，我不明白一部2005年上映的故事片，为什么是黑白的？其中一定有不拍彩色片的充分理由。原来，这正是影片的寓意所在。彩色片善于呈现大千世界的丰富多彩，而黑白片长于描绘层次丰富的灰色，这才是真正的现实生活。如果没有灰，就没有黑与白之间的芸芸众生，也不会有黑与白之间的蝇营狗苟。《晚安，好运》描绘了一个充满各种灰色的新闻业，但观众眼中的黑与白、是与非，一目了然。混迹于灰色中的记者，要想落得个干净，一定要有骨气，这才是新闻界的灵魂。心理学家说，能力与人格决定人生成败。对于新闻人来说，能力帮助记者得到机会。
但是，运气好成不了事的人，一定要在人格上找原因。这就好像船上的桨和舵，虽然缺一不可，但是舵更重要。原因很简单，能力强，桨划得快，但是再快，舵没把好，也是白费力气。没有目标的航行，注定是随波逐浪，为洪流裹挟。什么是人格呢？人格和性格是一回事，有差异，无高低。正是无高低的人格差异，在优异和平庸之间刻出一道鲜明的痕拿拉瑟来说，他从小就培养了一个坚定的信念——只要敢想敢干，没有实现不了的目标。他生于20世纪30年代的大萧条时期，父亲是为铺设石油管道挖坑的工人。从父亲身上，拉瑟理解了勤劳和生存的关系。拉瑟的母亲则赋予他“不为昨天哭泣，不对明天恐惧”的乐观精神。拉瑟上小学时还记住了校长的一句话，“你不比别人优秀，但你和别人一样好”。中国人说，三岁看老。孩提时代的拉瑟已经开始磨砺日后闯世界的精神利器——逆境中顽强拼搏的毅力。
成为记者后，拉瑟使出浑身解数，充分展示了这把利器的坚韧与锋芒。1961年，他在德克萨斯报道飓风时，一边不断抹打在脸上的雨水，一边在疾风骤雨中对着麦克风大声呼喊。这次勇敢的报道让他闻名全国，并从地方电视台走进了CBS。此后，拉瑟更是冲锋陷阵、勇往直前，凭借顽强的毅力和实干精神积累了非凡的业绩：1963年第一个报道肯尼迪遇刺后身亡的消息、20世纪70年代报道水门事件、20世纪80年代初乔装进入阿富汗报道圣战者游击队反抗苏军入侵、1990年和2003年两次在战争风云密布时深入伊拉克采访萨达姆……
纵观拉瑟的人生轨迹，记者不但是他孩提时代的梦想，也是他古稀之年坚定的人生信念。挖故事以晓天下是最朴素的新闻信念，也是拉瑟的生命动力。他毕生捍卫这一信念，颇有几分舍得一身剐，硬把皇帝拉下马的执拗。正是这份碰壁的执拗，让拉瑟在前辈莫罗的身上找到了共鸣。想当年，莫罗虽然战胜了麦卡锡，但是他承受的压力丝毫不小。莫罗在《现在请看》节目中指名道姓批判麦卡锡后，当晚一位CBS附属台的新闻播音员就因为说了一句“我支持爱德华·莫罗所说的每一句话”而遭到赫斯特报接二连三的谩骂和迫害，最终自杀了事。由此一斑，可窥当时形势恐怖之全貌。莫罗要是没几根砸不断、煮不烂的硬骨头，何以支撑到最后胜利？！
仔细品味拉瑟和莫罗的职业生涯，我先是被前辈勇敢无畏的精神所激励，后为优秀新闻人心愿难遂而惋惜。好记者需要多种素质，最珍贵的，莫过于有骨头。不幸的是，骨头坚硬的人不得善终成了莫罗和拉瑟的宿命。那么，如果削去反骨、磨平棱角，记者的日子能好过多少呢？那样的话，舆论中众口一词、人云亦云，还要记者干吗？！
创造CNN的大善人
这两年，有钱的中国人越来越多，“慈善”成了时髦词汇。不过，跟美国富翁相比，中国大款虽然慷慨解囊，但是尚未带来世界性的轰动效应。我琢磨，原因有两条。首先，我们毕竟是发展中国家，先富起来的人心有余而力不足。其次，很多外国富翁把钱用在国际性公益活动上，比如减缓全球变暖和保护野生动物等；而在我们国家，肥水不流外人田，恩惠身边的人是首选。
在美国，富翁捐款的天文数字真是令人咂舌，让全世界不得不刮目相看。2006年，投资大亨沃伦·巴菲特捐了370亿美元的股份。两年后，世界首富、微软老总比尔·盖茨将自己580亿美元的财产统统投入慈善事业，不给子孙留一分钱，创造“裸捐”神话。580亿美元是多少钱？北京市2007年的地方财政收入是1400多亿人民币，大概200亿美元，盖茨行善的钱够北京市政府忙活两三年。这些钱都用在什么地方呢？巴菲特的钱大部分给了盖茨的基金会，而盖茨一直跟非洲的艾滋病作斗争，成效卓著。2008年，盖茨又拉上了另一个亿万富翁、纽约市长迈克尔·布隆伯格，两个人一起向发展中国家的吸烟行为宣战。可见，这些有钱人的财富惠及全世界人民。
美国众多富翁中，有一个在慈善业中具有里程碑意义。这个人的生意在我国知名度很高——美国有线新闻网（CNN）。CNN的创始人泰德·特纳（TedTurner）于1997年给联合国捐了十个亿，创造了个人捐献的最高纪录。他不但自己捐，还声讨为富不仁的吝啬鬼，大大提高了富人做慈善的门槛。
我和大善人特纳见过一面，还闹了个误会。
大富翁的糟糕日子
2001年年初，十个记者应邀在CNN亚特兰大总部转悠了三个星期，我是其中之一。临走前，老板特纳跟我们天南地北地聊了一个多小时。亚特兰大在美国南部，特纳以口无遮拦著称，人送外号“南方大嘴”。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自然也不限制我们问什么。我们这些来自五大洲的各国记者在他的老窝待了小一个月，很清楚当时特纳的日子并不好过，因此都盼着和他面对面。
CNN是时代华纳（TimeWarner）的一部分。2001年年初，美国在线（AOL）以1630亿美元收购时代华纳，创造出有史以来最大的并购。后来，时间证明这是一桩糟糕的买卖。两年后，特纳的财富缩水七成。我去CNN的时候，特纳的财富还没有减少，但是在公司里已经遭人排挤了。两家公司合并前，特纳是时代华纳的大股东，说话算数。合并后，美国在线的人控制了新公司，特纳的新职务是副主席兼高级顾问位，听上去堂皇，但不实惠。特纳发泄不满的办法是不断发表演说，他说，“副主席”的头衔通常安排给无事可做的人。这话不假，新公司成立后，特纳失去了管理权，连亲手创建、经营二十多年的CNN都不向他汇报工作，你说他心里能不窝火吗？有道是，祸不单行。同样在2001年年初，特纳与著名影星简·方达的十年婚姻走向尽头。媒体是名流姻缘最忠实的跟踪者，劳燕分飞滋生出的各种流言飞语能让他心里好受？
一个遭到事业和爱情双重打击的媒体巨头，他会说什么？我们十个外国记者翘首企盼。
2001年2月份的一天，我们被带到CNN大楼里的一间会议室，等着跟特纳老板恳谈。我们这十个记者能聚到一块儿，要感谢特纳。1987年，他授意手下创办了《世界报道》栏目，不加删改地播出各国记者制作的新闻。我们都为《世界报道》供片，因此凑到了一起。特纳办《世界报道》，应该算是公益行为，因为这个节目没什么人看。各国电视记者的制作水平和报道观念参差不齐，既无法体现统一的电视风格，更无法贯彻一定的编辑思想。但是这个节目符合新闻的“舆论市场”理论，寄托了特纳的“国际主义”思想，目标是“促进全世界不同信息的各个方向流动”。
我们跟特纳交流了一个多小时，大部分时间是特纳高谈阔论。我坐在他身边，他说话的时候，我发现他裤子的料子不错。之所以不虚心聆听大亨的肺腑之言，是因为这个63岁的老头儿虽然屁股坐在椅子里，一条腿却横跨在扶手上，边说边晃荡。这么大年纪了，还没有个坐相，一副满不在乎的顽童形象。特纳耳朵不好使，说话嗓门儿大，云山雾罩。用中国人的话说，他是嘴巴下挂个铃铛，响（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但他不是漫无边际地胡说，他的策略是，先放烟幕弹，再有的放矢。特纳山南海北胡侃一气后，就说到正题了：“我前不久看见克林顿，跟他聊起女人。男人嘛，总会在女人身上出点事。没什么。”我心里想，是啊，人家总统因为一个女实习生被弹劾，闹得全世界沸沸扬扬。连这事都挺过去了，你的家事就更不算什么了，何况你是明媒正娶。看这挡箭牌找的。接着，特纳又谈起了工作：“这个岁数了，有个位置不干活干拿钱，有什么不好？”这话说得冤，特纳有钱不假，2000年他的资产总量有100亿美元。但是，光有钱是土财主。富贵人，重要的是说话算数。如今，你特纳在公司高层斗争中吃了亏，全世界都知道，承认就是了。说什么“不干活干拿钱呢”？
其实，特纳早就给自己找了不少事情做，而且都是世界大事。他接着说：“我现在是一个globalworrier（全球操心者）。”说这话时，特纳言语中带有几分无奈和自嘲。我一时没听清，以为他说自己是“globalwarrior（全球战士）”。我心想，这下让我抓住把柄了，于是问特纳：你说什么甘心不干活、光拿钱、享清闲，怎么又要四处跟人打仗呢？我的话音没落，立刻有记者说，你听错了，是worrier，弄得我偷鸡没成。倒是特纳看我有些尴尬，把手伸过来，笑着和我握了握手。
特纳果真仅仅是worrier？要我说，不然。他是一个货真价实的warrior！生命不息，战斗不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