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在雁门脱险后的第三天回到太原,他本来是接受苏威的建议西向长安的,这是一个很正确的选择,因为当时北方地区“盗贼不息”,皇帝如果坐镇西京,有利于朝廷的军事和政治部署。但是一肚子坏水儿的宇文述却对杨广说:“跟从皇帝车驾的官员家属大都住在东都,最好是从潼关直接进入洛阳。”最终杨广采纳了宇文述的建议,因为雁门之围使他对北方产生了严重的恐惧心理,他害怕类似的危险再度发生。他不顾一切地掉头南下,从此以后,风一直往南吹,他再也没有回到过北方。先是从太原到洛阳,稍后又南下江都,最后他甚至打算迁都比江都还南的丹阳(今江苏南京)。如果给他取个外号或者注册个网名,非“杨南南”莫属。
十月初,杨广来到洛阳,他在洛阳街头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后,说了一句让人听后直打寒战的话:“还是大有人在啊!”
这句话并不是随口一说的,而是很有背景和渊源的。
两年前,杨玄感造反被平息后,杨广同样说了句让人头顶直冒冷气的疯话:“杨玄感振臂一呼就有十万人跟随,我现在知道了,一个国家人不能太多,多了就会聚到一起做盗匪。如果不把那些参与造反者全部杀光,还怎么能惩戒后人。”于是,派大理卿郑善果、御史大夫裴蕴、刑部侍郎骨仪与东都留守樊子盖等一帮公检法人员追究杨玄感案的其他参与者。
这四个人个个都不是善主,特别是樊子盖,性情极度残忍。骨仪还是个胡人,更是嗜杀成性,最后一共处死了三万多杨玄感的“党羽”,其中大半都是冤死的。杨玄感围困东都时曾打开粮仓赈济过百姓。结果,樊子盖按米索人,把所有接受过赈济粮米的百姓一个不落地全部活埋了。
杨广在看到洛阳熙熙攘攘的人群后说了一句“大有人在”,那意思是说过去平定杨玄感叛乱时杀三万人太少了。有这样一个冷血动物的君王,隋朝不亡,天理不容。
杨广当政期间,隋朝有个著名的工匠名叫李春。这是个建桥高手,他主持设计、建造的赵州桥是当今世界上现存最早、保存最完善的敞肩石拱桥。如今,一千四百年过去了,赵州桥还照样通车走马。和隋代这位著名的工程院院士一样,杨广也是个桥梁专家,所不同的是,他主修的是拆桥专业——一个资深无比的过河拆桥专家。
在雁门被围时,杨广曾亲口许诺,每一个参加雁门保卫战的军士都将会得到六品官职和绸缎百匹。可是刚到洛阳他就推翻诺言,拒绝兑现先前公布的奖励措施。
人说“好了伤疤忘了痛”,而杨广则是伤疤还没好就不记得痛了。参加保卫雁门的将士剩下的有一万多人,这些浴血死战的幸存者都在眼巴巴地等着戴官帽、领绸缎呢。可是杨广授出的勋位只有一千五百个,比例不足百分之十,比现在单位年终评选“先进工作者”的竞争还激烈。
然而,即使是这些一千多个勋位也是掺了假的。为了节省俸禄支出,杨广特地把这次授出的立信尉、秉义尉一类的六品以下勋位分别设置了好几个不同的层级。打个形象的比喻,就好比老板答应将你的岗位工资提高到六级,但又在六级里分设A、B、C、D、E五个层次,且工资待遇一层比一层低。给你一个六级E,虽然你级别看上去是六级,但实际待遇却缩水了很多。
现在有“注水牛肉”,那时候,这就叫“注水官职”吧。
这样挖空心思地过河拆桥,对杨广来说司空见惯。当年表彰平定杨玄感叛乱的军士时,他也是这么干的。
剩下的那一万六千人,不但汗白流了,仗白打了,心脏白激动了,血压白升高了,还受了一肚子窝囊气,一个月出生入死的鏖战最后成了个“四白工程”。这个时候,曾经在雁门当众宣布将不再用兵辽东的杨广又高调宣布,将第四次攻伐高丽。
君无戏言。可杨广的每一次许愿都是“戏说”,因为他就是靠演戏发家致贵的。
忽悠一次情有可原,忽悠两次尚可忍受,忽悠三次等同卖拐!对这次“四白工程”带来的严重负面影响,《资治通鉴》载:“因此将士们无不愤怒怨恨。”
对一个王朝来说,一个人愤怒可忽略不计,十人、百人愤怒也无足轻重,但如果千万个人一起愤怒,那就是山呼海啸、火山喷发了。
这时候的隋朝其实就是不折不扣的一座活火山,拆桥专家杨广的屁股坐在火山口上却还浑然不觉,灭亡的喷发正一步步逼近。
公元616年,就在这个年份数字看上去顺又顺,同花顺的时刻,隋炀帝杨广的生命进入到最后两年倒计时阶段。
这一年,杨广的一切都不顺。首先是个人生活不顺,其次是镇压造反的朝廷军队遭遇连续挫败。
历时一个月的雁门之围对杨广来说,无异于是场可怕的噩梦。从这以后,杨广患上了重度失眠症,常常在梦中惊醒,大喊有贼。他每天根本睡不着,到最后养成了一个习惯:夜里必须要有好几个宫女像哄婴儿那样,轻轻拍打摇动身体才能勉强入睡。
一个四十七岁的大男人因为吓得睡不着,只有依靠一群十几岁的小宫女的捶打安慰才能进入梦乡,这个画面,太有视觉冲击力了。
不过相对于杨广来说,睡不着觉不是问题,他的心思主要是在玩乐上。既然睡不着,那就更有理由疯玩儿了。
杨广执政后期,脑袋基本不思考国计民生的正经事,而是尽想着如何在玩乐方法上出新出奇。在玩乐方式推陈出新方面,杨广算得上是个创新指数很高的模范皇帝,他的每一次突发奇想,都让后人叹为观止。
这一年的五、六月间,正是暖风频吹、花香迷散的季节。杨广骨子里的小资气息忽然冒了出来,他派人到处去抓萤火虫,然后把这些通体透亮的小家伙集中起来,在夜晚游山时搞了个放飞仪式。现代人无法想象他这次的放飞行动到底用了多少只萤火虫。史料说他“征求萤火,得数斛”。“斛”在现代已经是一个淘汰了的容量单位,大家比较陌生,但我要说“斗”也许熟悉的人更多一些(参考叶圣陶的小说《多收了三五斗》)。一斛等于十斗,一斗等于十升。那么“数斛”萤火虫就是数十斗、数百升萤火虫。即使将“数斛”的“数”取中间数字五,那也是半个立方米。体型那么迷你袖珍的萤火虫装满半个立方的容器,多得还能数得清吗?怎么着也得数以十万计吧?!
遥想一千四百年前的那个壮观的“萤火虫之夜”,太令人瞠目结舌了!几十万只萤火虫被同时放出,在山谷的夜空中蹁跹盘旋,“光遍岩谷”,宛如一条流动的银河,梦境亦不过如此吧。能策划出这样梦幻天堂般场景的人,即使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担纲中央电视台春晚总导演也绰绰有余。看来杨广具有多种可深度开发的职业潜能,他唯一不适合的职业就是当皇帝。
杨广忘了,萤火虽然也能发亮,但它不是灯,再多的萤火也照不亮一个没心没肺者灵魂深处的黑暗。
从现存的各种历史资料分析,此时的隋炀帝杨广已经完全沦为一个没心没肺的糊涂蛋。他在皇宫的一亩三分地里玩儿得没日没夜,却不知道宫门之外险情环生,局势急速恶化。
这一年,发生了许多对时局影响深远的重大事件,概括起来就是“五死两崛起”。
“五死”是:
四月,在太原保卫战中,将军潘长文被甄翟儿领导的农民军击毙。
七月,骁将樊子盖病死。
八月,大奸臣宇文述一命呜呼。
十月,名将之花张须陀阵亡。
十二月,涿郡通守郭绚被农民军首领窦建德斩首。
这五个人的死亡对隋朝政治、军事走向产生了微妙的影响。潘长文、樊子盖、郭绚都是长期在北方镇压农民军的重要将领。他们缺位以后,北方政府军力量受到很大的影响。在这种光有坑儿没有萝卜的情况下,为了稳定北方日益严重的局势,杨广将李渊任命为右骁卫将军、太原留守,统帅太原诸郡兵马,使李渊成了手握重兵的“西北王”。事实证明,这一任命直接导致李渊后来起兵代隋建唐。
张须陀是造反的农民军的克星,属于见神灭神、见鬼克鬼的超人级“剿匪”高手。在对农民军的战争中,他几乎战无不胜。他打败的农民军团难计其数:王薄、裴长才、郭方预、左孝友、卢明月、吕明星……发生在他身上以少胜多的战例也数不胜数,他曾经亲率五骑挑战两万人的农民军,结果被潮水般的农民军绕毛线团似的包围了“百余重”;他曾经在山东章丘以两万军队击溃孙宣雅、郝孝德和王薄组织的十几万人的联合军团。
杨广得知自己的手下竟有这样一个牛人的时候,龙心大悦,特地专门派出宫廷御用画师亲赴张须陀军营。画师随军实战观摩,对其英勇作战的形象进行“现场直画”,然后将系列绘画作品带回皇宫给杨广观看(由此可见,杨广不光是爱看春宫画,也喜欢看小人书和连环画)。
但在荥阳一战中,张须陀被李密设计,中伏身亡。这个常胜将军的牺牲对隋朝的“剿匪”事业是个沉重的打击,整个“河南郡县为之丧气”。不久,这一地区的瓦岗军迅速做大做强,成了一个实力雄厚的军事集团。
宇文述是个政坛常青树。他一生经历了北周权臣宇文护、北周武帝宇文邕、隋文帝杨坚、隋炀帝杨广等多个时代,奇怪的是,无论是宇文氏掌权的北周,还是杨氏主政的隋朝,每一个皇帝都对他青眼有加,赐以高官厚爵。中国古代政坛和现在的流行歌坛有点儿像,很多当红权臣也是“各领风骚三五年”,而宇文述却一“发”不可收拾,风骚了半个世纪。这个人是杨广的心腹,十分善于察言观色、见风使舵,他为了讨杨广的喜欢,给杨二世出了不少馊点子。临死的时候,他眼泪汪汪地给杨广献上了最后也是最馊的点子:请皇帝关照自己那两个一直在家“关禁闭”的儿子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因为此前,他这两个活宝儿子因和突厥搞走私活动被杨广勒令在家面壁思过。
杨广答应了他的请求,很快任命宇文化及为右屯卫将军,让他负责自己的安全保卫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