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九这天,两人点了七千精兵,李密在前,翟让殿后,从阳城(今河南登封东南)北门出发,悄悄向洛口仓急奔而去。
这次夺仓之战拟订的计划是偷袭,所以行军路线绕了一个大圈子。当时瓦岗军控制的荥阳离洛口的直线距离很近,渡过汜水后再向前推进一点儿就可以到达粮仓。但如果走直线肯定会惊动仓城守军,遭到强烈抵抗,所以,这次虎口夺食战采取了迂回战术。部队先是从荥阳南下,到达阳城后再转向北上,翻越阳城北面的方山,然后再渡过石子河,从罗口(今河南巩县)向洛口仓突然发起攻击。
这次急行军在河南画了大半个圈,真够辛苦的,但在大米的召唤下,农民军武装越野的速度特别迅速,很快便抵达洛口仓下。
驻守洛口仓的隋军仅千把号人,他们没想到会有人来攻打粮仓,所以军营并未处于紧张的战备状态。面对着七千多“望米欲穿”的瓦岗精锐,仓城守军根本不是对手,不久便放弃抵抗,溃败而去。
这时候的隋朝确实已经昏到极点了,离洛阳那么远,周长二十多里的仓城竟然只安排一千人驻守,在那个烽烟四起的乱世,一千人的驻军“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因为附近的任何一个造反山大王的部众都不止一千人。也就是说,即使这次李密不去抢粮,也会有王密、赵密、吴密去抢的。
占领洛口仓后,瓦岗军开仓放粮。放粮的情景太热闹了,因为这次放粮有个特点:不分对象,按需分配。就是说,只要你是个人,只要你有力气运,想搬多少米就搬多少。
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当然有人捧场,白拿谁不拿呀,整个河南及周边群众全民总动员。来运米的群众简直比米还多,有用箩筐挑的,有用肩膀扛的,有用背篓背的,有用牛车拉的,就差没开来火车皮了。没几天工夫,洛口来了近百万的运粮人。
人性的弱点无处不在。没米的时候,一粒米掉到地上也会拾起来,米多的时候,一斗米也不屑去珍惜。瓦岗军的无条件放粮浪费了大量的谷米,很多人开始时贪得无厌,恨不得一个猛子扎进米堆里,拿了许多米,半途运不动时便随意丢弃在路上。当时的情形是“自仓城至郭门米厚数寸,为车马所践踏;就食者以荆筐淘米,洛水两岸十里之间,望之皆如白沙”。
大路米如雪。太不可想象了,几里长的路面上积着数寸厚的白米,十里河岸米覆如沙。间隙很大的荆筐本来是用来背放物品的,却将它拿来作为淘米的容器,怎一个奢侈了得。
瓦岗军攻下洛口无条件开仓放粮的善举,比公益广告的宣传效果还好。一时间,瓦岗品牌不胫而走,声播遐迩。大家都知道,参加瓦岗军,吃饭不用愁。于是很多农民都想办个瓦岗户口,踊跃报名参加瓦岗军。这正是李密所想要的效果。他在战前就准确地预测到了这种情形,并对打下洛口仓后的前景进行了规划:“发粟以赈穷乏,远近孰不归附!百万之众,一朝可集”。百万之众是夸张说法,但洛口放粮后,瓦岗军寨队伍壮大到二十多万人,初步具备了争夺天下的兵员数量优势。
洛口仓失守对东都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因为东都及其附近驻军的口粮大部分都从这个仓库调拨。失去了这个粮食供应基地,东都将陷入严重的食品短缺危机,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夺回洛口仓。
越王杨侗派遣两路军队讨伐瓦岗军。一路是虎贲郎将刘长恭率领步骑兵两万五千人从洛阳出发,另一路是接替张须陀职位的河南讨捕大使裴仁基。
当时的态势对瓦岗军很不利。刘长恭的军队在洛口仓西边气势汹汹,裴仁基的军队则在东面虎视眈眈。两支军队约好在仓城南边会合,然后夹击瓦岗军。裴仁基其时是镇守洛阳东面虎牢关的主将,他的军队战斗力很强,如果这两支军队步调一致,同心合力,瓦岗军很难占到便宜。
李密适合做情报局的头子,每次大战前他都能搞到准确的情报。仗还没打,洛阳方面的军事行动计划他已经全盘掌握。于是他根据对手的情况,采取分兵拒敌的策略。即将所有精锐士兵分成十队,令其中的四队埋伏在介于虎牢和洛口之间的横岭,待裴仁基兵至时从山中突然袭击。其余的六队在仓城西侧的石子河东岸迎击洛阳方面军。
这次洛阳方面军司令刘长恭差不多成了一个“厨师长”,因为他的军队就是一锅麻辣涮大杂烩。
当时东都人都以为瓦岗军是一帮饥不择食的乌合之众,认为官军打他们就是拿牛刀宰鸡。许多东都人想立功受奖,纷纷要求从军讨贼。大家哼着小调儿排着队争相填写参军报名登记表。许多王公贵族都打招呼、批条子将亲戚子女安置进讨伐军,连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国子监、太学学士都强烈要求去前线杀敌,“为国分忧”。
他们把打仗当成打猎了。就这样,一群“衣服鲜华”的城市公子军嘴里喊着“拿了我的还回来,吃了我的吐出来,不然打得你满脸闪闪红星放光彩”的口号,喜刷刷地出发了。
刘长恭率领的两万五千人先期到达洛水岸边,士兵们经过长时间的行军,连早饭还没吃,刘长恭就驱赶士兵强渡洛水,在石子河西岸列出了一个南北长十余里的“一字长蛇阵”。(好像那时打仗流行“一字长蛇阵”)
刘长恭的智商比蛇差远了,这个草包跟被他称为草寇的李密打仗的水平不在一条线上。他要是聪明的话,此时应该让士兵吃饱喝足,然后与瓦岗军隔河相望,等待裴仁基军的到来,再分别从不同方向攻击洛口。
可是,他不愿意那么做,因为他很看不起李密。李密那会儿刚崛起不久,还没有被录入大隋剿匪的黑名单,只有王薄、窦建德这样的老牌土匪才有资格被登记造册,作为新科土匪,李密虽然最近走势强劲,但登记尚未成功,看来仍需努力。
刘长恭见李密布在石子河东岸的军队稀稀拉拉,更加轻视他们。他想,干脆我一个人把这帮抢粮贼解决了,工分我一人得,回去出勤奖、超产奖我一人捞。于是他不顾兵士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的现实,下令立即向瓦岗军发起攻击。
瓦岗军这边还是老规矩,翟让带兵先和对方交火。每次打仗都是这样,翟让好像是个大肉包,先扔出去让人抢咬。在包子快要露馅儿的时候,李密才带着人冲出来,朝满嘴包子皮的敌人猛砍。这次刘长恭带的这帮没吃早饭的两万多东都军像饿虎扑食,把翟让打得左躲右闪。
这时候,躲在战场一侧的李密与单雄信带着军队横向切进东都军截杀起来。单雄信是《隋唐演义》里的重要人物,勇猛无比,他骑马挥矛冲入阵中,前刺后捣,遇者死,挡者亡,杀得东都军心惊肉跳。这些又饿又累的隋兵见又来了两队猛军,再也无心恋战,被打得四散而逃,死伤了一大半儿。
刘长恭一看战场形势,知道撑不住了,赶紧脱掉将军服,找了件大洞小眼的破衣服穿在身上,冒充逃难的贫下中农偷偷逃回东都。
这一仗,李密、翟让又大发了一次,隋军丢弃的辎重、器械、铠甲不计其数,武装几个整编师没问题,看来打仗也是一种发家致富的手段啊。
这边战场都打扫结束了,那边裴仁基还在半路上。他听说刘长恭兵败后,立即命令军队停止行进,就地设防。后来,他担心朝廷怪罪他延误军机,在李密封赏的高官厚禄的诱惑下,以虎牢关作为见面礼,投降了瓦岗寨。这样,李密轻而易举地得到了虎牢关,为日后攻打东都洛阳创造了便利条件。
石子河之战是瓦岗军在李密的直接部署、指挥下打赢的第三个大胜仗。此时的李密在瓦岗军中威信越来越高。一把手翟让对李密也是真心佩服,他主动向李密提出,自己的才能比不上他的才能,愿意把大当家的位置让给他。
对这种飞来的好事,李密起先不敢相信,他以为翟让在试探他。
这种权力试探在历史上有很多事例。具体的试探程序是,皇帝在重病死前不久故意对某个权臣或者本族的某个亲王说:“我想把皇位传给你,不知道你肯不肯接受?”
其实这句问话相当于废话。谁不愿意当皇帝啊?可是,问的没水平,答的可不能没水平。如果你回答,太谢谢你了,我请你吃锅贴、饺子、糯米包、油条吧,那你就死定了。因为皇帝是不可能会留下任何一个对皇位感兴趣的危险分子去危及他子孙后代的最高权位的。这时候,聪明的人都会诚惶诚恐地回答,臣万死不敢受,一定肝脑涂地辅佐太子。这是放之四海都不会扣分的标准答案。
熟读《汉书》的李密当然知道标准答案,他一再拒绝,但经不住翟让一再相让。最终,李密接过了椅子,执掌起瓦岗最高领导权。
李密公元616年十月才来到瓦岗寨,公元617年二月就得到瓦岗寨的最高权杖。很多人几十年都达不到的目标,李密只用了四个月就达到了。三年前吃树皮、草根,两年前东躲西藏,半年前靠卖嘴巴演讲为生,而仅仅过了四个月,他就建立了自己的“瓦岗帝国”。李密的经历告诉世人,奇迹随时随地都可以发生,如果做不了“白马”,那就做一匹“黑马”吧,同样可以一鸣惊人。
李密以实际行动完美地演绎了一个成语:后来居上。这个成语虽然出自《史记》,但似乎是专门为李密量身定做的。
公元617年二月十九日,李密设坛即位,改元永平,称魏公,设置行军元帅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