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到后悔的不止威尔一人。
还有里德。
他的后悔和威尔部分相同,但又有很大一部分不相同。
相同的地方就是:他们都觉得赶走戴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两个人的悔意表达方式有很大的差别:在里德被花旗集团董事会任命为主席这个虚职、实际上已经将他的权力架空、他已经知道自己不得不离开花旗的时候,他就坦率而直白地对董事会说:如果当初知道有今天这个结局,我想我应该想方设法让戴蒙留下来。
后悔之意溢于言表。
而威尔起初并没有觉得什么,在他还未到70这个古来稀的年龄、他自我觉得自己还能在花旗集团帝王这个位置上再干上500年的时候,他并没有觉得赶走戴蒙有什么错误。
甚至在戴蒙被赶走一年后主动向他寻求和解时,他依然觉得对戴蒙没有愧意。
但每个人都有老的时候。眼看着普林斯让花旗帝国的血液一点一点地流尽的时候,他心痛于自己曾经的汗水和精力。在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正在摩根大通干得如日中天的戴蒙。
如果戴蒙在,也许花旗集团的局面就不是这个样子。
但这句话他是不会轻易说出来的。几乎所有的华尔街人都知道戴蒙是因为和他不合而被驱逐出去的,如果自己轻易地承认当初的决定是错误的,这显然是自己在砸毁自己一世的英名。
茅房里的石头之所以让人厌恶,就是因为它又臭又硬。
但有些人就是这样。
里德和威尔感到后悔的最大不同之处就在于:里德全盘否定当初的合并。
也就是说:一个人开始后悔出生。这才是人生中最大的后悔。
在旅行者集团与花旗银行合并10年之后,也就是在2008年4月的前后,里德公然宣称当初的合并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他说:从10年来的运营来看,这次合并不仅未使投资人获益,员工也没有获益,就连客户都没有获益。
有点意思。投资人没有获益这比较让人容易理解,毕竟在合并之后花旗集团并没有取得声名显赫的业绩,在新世纪前几年忙于应付安然事件、世通事件这样的法律官司。当所有人期待威尔选出的接班人普林斯大干一场时,一场次贷危机让这帮人光着屁股裸泳。
当年轰动世界的合并案,其实只不过是一场闹剧罢了。投资人只是陪着凑热闹。
业绩没有获得实质性提升,员工自然难以受益。事实上自从合并后,许多优秀的员工已经不将花旗集团这个看上去很光鲜的公司作为自己愿意为之努力一生的舞台。在这10年时间里,来自花旗银行的高管流失了80%,而原来属于旅行者集团的高管也走了一半多。
其中有很多人是追随戴蒙而去的。
但是如果说客户没有从这次合并中受益,听起来就像是一种嘲讽。
当初威尔提出合并的诱因就是要增加对客户的服务能力,打造一个超级的金融超市,使客户在花旗集团享受到一站式服务。
听起来不错。按照这种设计,客户应该省心不少。
但里德却对它进行了全盘否定。
合并后消费者部门已经完全沦落为孜孜不倦地向客户推销各种产品的机器。他遗憾地说。
威尔不承认里德的说法。
他当然不能承认。合并是他主张的,合并后仅仅一年半花旗集团就成为了他一个人的天下,他当然不能认同里德的说法。
认同里德的说法就等于认同自己当初就是一头蠢猪。
他说:战略设计没有差错,只不过有些部门没有很好地执行而已。
言外之意:大方向是正确的,只不过在实现过程中出现了偏差,最终没有达到预期目的。
这怪谁呢?
他一直都是花旗集团的老大。即使主动让贤,普林斯也是他指认的接班人。
并且普林斯已经跟了他17年,他应该很了解这个人的能力。
花旗集团并没有因为合并而获得实质增长,并且在次贷危机中困难重重。
谁该承担主要责任?
后悔是没有用的。
里德的权力欲望一直都不是很强烈。
他也应该对此感到后悔。
如果他的权力欲望强烈一点,花旗集团的历史将会重写。
至少是改写。
尽管花旗银行和旅行者集团是对等合作,但在普通大众的印象里,是花旗银行收购了旅行者集团。在潜在的意识里,里德应该领导威尔,而不是威尔反过来领导里德。
应该说,里德抢占了舆论先机,但他自己没有充分利用这一点。
即便是和威尔成为联合首席执行官,威尔和自己平起平坐,其实很多投资人心中还是希望看到里德带给花旗集团新惊喜。在他们的印象中,威尔过于浮躁和贪婪,总是以收购来进行扩张,而不是脚踏实地地发展业务。
这个时候,应该说里德还有战胜威尔的机会。
直至花旗集团董事会决定召开一个特别会议来解决里德和威尔的权力分配问题,里德还握有一个黄金赛点:因为两家是对等合作,双方在董事会的席位数量一样多,但不幸的是威尔阵营里有一位董事因为罹患癌症而去世,但威尔却没有将这个人留下的空缺补上来。
也就是说,如果董事会进行投票选举,里德会比威尔多一票。
这使里德赢的概率很大。
唯一的不确定因素是内部董事鲁宾支持哪个人。鲁宾既是董事但同时又在花旗集团任职,担任着花旗集团的高级顾问,这让很多董事认为他没有投票的权力。
他们认为在公司内部担任职位的人的意见会不客观。
但不投票并不意味着不发表意见。何况花旗集团董事会对这位高盛集团前首席执行官、财政部前部长的意见非常看重。他们非要鲁宾说二选一的答案。
如果让你选择一个,你选谁?
我选威尔。鲁宾说。
正是鲁宾这一关键的选择,让董事会觉得里德和威尔的支持阵营平分秋色。
最终出台一个折中方案:里德担任董事会主席,而威尔担任首席执行官。
这个方案就等于宣告了里德的出局。主席并没有实权。
里德应该感到遗憾。
试想,如果他能够争取到鲁宾的意见,胜利的桂冠岂不是落在了他的头上?
其实他和鲁宾很早就认识,那时鲁宾还在当高盛集团的首席执行官。
他只不过没有利用私交去争取罢了。
如果胜利属于他,领导花旗集团的是他而不是威尔,花旗能会是今天这个样子吗?
想象的空间太大。
关于权力,里德并非是没有考虑。
他的考虑是基于工作,而不是基于个人利益。
如果你能领导得好,没问题,我可以放给你。
但如果你没有这个能耐,对不起,我绝对不能让你胡来。
—125—来自里德心底最真实的声音是:他觉得威尔并不是一个能将花旗带到一个新高度的人。
也就是说,里德将威尔与自己相比,他并不觉得威尔比自己强。
这是他面对威尔的基调。
在这个基调下,他为合并设计的权力方案是:两人同进退。
同进的意思是:权力对等,可以联合担任首席执行官。
同退的意思是:两人同时退休,一起将权力移交给值得信任的接班人。
接班人是来自花旗银行或者来自旅行者集团,这一点里德并不看重。他曾一度认为戴蒙是最好的接班人选。尽管戴蒙是威尔的嫡系和亲信。能力是里德考察的首要因素。
但他的这种设想被普林斯给破坏了。
作为旅行者集团的法律顾问,普林斯在并购协议时看到这样一句话:合并成功后两人可以同时退休。
普林斯太了解他的老板了。虽然合并在目前来看并没有摆脱法律上的风险,也许合并合法化还需要一年或者更长的时间,但他知道那个时候的威尔并不想退休。
也许他认为他人生的又一次新征程才刚刚开始。
他的判断没错。威尔就是这样想的。
普林斯立即给罗奇打电话。罗奇是花旗银行的法律顾问。
这句话不具备法律效力,我们应该删除它。普林斯说。
尽管罗奇了解这是里德的真实想法,但还是同意了普林斯的提议。
就这样,“同进退”的意愿从协议中被抹去,没有了白纸黑字,成了里德的一相情愿。
威尔摆脱了条文的束缚。
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事实上,就是普林斯的这一建议,也造就了自己的福音。如果最终成为花旗集团唯一帝王的是里德而不是威尔,他能有机会成为花旗集团的老大吗?
有些事情就是这么玄妙。
里德在花旗集团似乎无心恋战。
他比威尔年轻不少,但已经年过65周岁的威尔似乎心态要比里德年轻不少。
里德总是在公开场合有意无意地说他和威尔一起退休的事情。
这让威尔感到很恼火。
有一次他让花旗集团的新闻官警告里德:请你只说你自己的事情,别说我的事。
你要是退休是你想退休,我还不想退休呢。
里德对权力的疲倦心态似乎让人难以理解。
他应该有带领花旗集团冲刺新高峰的欲望。
如果连这一点欲望都没有,那他为什么要答应同威尔合并?
难道仅仅是处于对市场竞争的考虑,为了给客户提供更为完善的服务?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得而知。
但不管怎么说,里德并不是没有能力的人。
我们可以从几件事情说起。
第一件事。里德1965年从麻省理工学院毕业,他本想去福特汽车公司搞计算机工作的。没想到阴差阳错进入了花旗银行。还好,一来就受到重用。
后来成为花旗银行老大并将里德提拔为接班人的瑞斯顿在当时一见到里德就说:我们的财务系统和预算系统看起来还有很大的修改空间,这个工作交给你来完成。
这是莫大的信任。年轻的里德凭借过硬的计算机知识和对管理的深刻理解,将这项工作完成得很漂亮。这套系统一直到18年后瑞斯顿退休时依然在用。
从这件事情上可以看出,里德并不是一个害怕挑战的人。相反,挑战反而能激发他的斗志,使他的表现更为出色。合并后的花旗集团已经没有对手,最大的挑战在于挑战自己。
里德应该不害怕这些。
第二件事。在1970年前后,花旗银行遭受亏损,以瑞斯顿为首的高层对问题的根源百思不得其解。这时里德自告奋勇,毛遂自荐,宣称自己可以改变亏损局面。一向喜欢打破常规用人的瑞斯顿给了他表现的机会。里德仅仅采用了两项措施,就使花旗银行产生大的改观。
第一项措施是解散原有的后勤部。里德重新聘请一批精通自动化的高才生组成新的后勤部。这些年轻人带来的冲击是:将以前的后勤服务效率提高了三倍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