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
全善家这边战尤酣,二卒在家梦正浓。
幼小的二卒被一只恶狗追逐,他挥舞手里的棍子,恶狗并不怕,呲牙咧嘴往上扑。二卒挥棍敲在恶狗头上,恶狗退了几步,但转瞬间引来一群恶狗!二卒只好转身逃跑,可没跑两步,摔进一个坑里,正是刚刚填平的北大坑!恶狗跃下坑来,扑向二卒,群蹄踏土,胜过擂鼓。二卒无处可逃,攥紧棍子,准备最后一搏,这时响起七兵的喊声:“二哥!二哥!”
二卒猛地坐起,愣了两秒,才意识到是七兵在外头喊,还伴着一阵敲门声,自己刚才是在做梦。这一天起伏太大,本已决定重回内蒙,却突然当上了队副,二卒转换角色,开动脑筋考虑下一步怎么干,这通忙活下来,不比抬一天河泥轻省。
“干啥?”
“五哥他们跟老贼头打起来了!”
咋好事刚来,坏事就到?二卒一下子清醒了,急忙起身穿衣跟七兵往村里跑。路上,七兵简单说了下情况。等他赶到老贼头家,冲突已经结束,开始善后了。二卒是八个兄弟中最弱的,打架时大家都想不起他,善后才想起他来,不管咋说,他脑子清亮,在家一直主事,现在也算个队干部。
土生和新军都来了,土生本不愿意来,是新军逼着他来的。老贼头父子都挂了彩,二卒看着感觉有些不真实,这家人一直是他的噩梦,现在咋变得有些孱弱可怜了呢?
“支书、队长,咋回事?”
新军说了说,跟七兵说的差不多。二卒心里有数了,这是子马和五炮要起势了,不觉有一丝快意。二卒并非完全排斥暴力,成长背景让他不可能成为非暴力和平主义者,只是自己体力太弱,暴力的好处从未尝过,苦头倒吃了不少,而且没完没了,所以才不喜欢暴力。二卒盯着老贼头,希望看出他是不是体会到了冤种的感受。可惜,老贼头一直盛怒不已。
“土生,你们要是不管,俺明天就砍了他全家!还有你全家!”老贼头戟指二卒,仿佛手指就是杀人利器。二卒看着他,没有恐惧,只觉滑稽。光棍看着凶暴,其实色厉内荏,攻击别人只是为了防御自己内心的虚弱。二卒虽然不懂这个道理,但能感觉到老贼头的凶暴对自己已经构不成威胁了。
二卒不理老贼头,转问新军:“咋处理?”
新军不说话,看土生,土生一直沉着脸。
二卒不想浪费时间:“支书?”
“回去研究研究再说吧。”
土生向外走,老贼头急了,一瘸一拐想拦住他:“土生,你……”
“我咋了?你不是想杀这个、砍那个吗?你砍一个我看看?吹牛逼吧你!”
老贼头被土生骂得有点发蒙,土生不给他醒过闷儿的机会。
“你去人家门上闹事,还四个打俩,结果被揍成土鳖,你还叫啥屈?啊?没本事、好闹事,明摆着找死嘛!告诉你,队里没做出决定前,你给我老实在家呆着!大山,召集几个民兵,他敢出去,就收拾他!还没王法了你!”
“是!”
老贼头被彻底拍懵了。
二卒跟土生他们去队部研究怎么处理。开会的只有土生、新军、新民、二卒和大山五个人,新民是统计,大山是民兵连长。子马虽是队干部,但是当事人,必须回避。
全善跟老贼头两家其实是近门,全善是独子,没势力,被欺负。全善媳妇是小脚,也得下地干活,比别人还不能少。就算干同样的活,管事的不说别人,就说她。全善家跟文渊家的遭遇差不多,选择的策略也相似,想靠多生小儿翻身。但养育策略不同,全善要小儿们出去发展,老大子鹿、老二子羊和老五子牛都当兵出去,在外工作,老三病死,只有老四子马留在西庄。那几个兄弟性格都比较好,就子马性格焦躁,看啥不顺眼,就跟人家吵。
“大家都说说吧。”土生说了开场白,等着大家开口。
大家都知道土生是一直维护老贼头的,一个他们是近门,土生在家族里抹不开面子,二一个他当支书时,村里的人际关系就已经这样了,又不是他搞的。他也想改造老贼头,可试了几次不成功,就罢了,维持现状,不出大事,他也少操心。
谁都不急着开口。事情跟自家有关,二卒不宜先开口。新民是个慢性子,凡事都不打头炮。大山从来都是摸到土生的脉才说话。新军性子急,又是队长,于情于理都该先说。
“俺先说吧。俺觉得,这事老贼头应该负主要责任。”
“为啥?”只有结论,无从下手,土生还需要新军说出理由,那里面可以抓挠的东西就多了。
“还有为啥?他都打到人家家门上去了,还是父子四个!当年绑二卒他爷的棒老二,还不到十个人哩!”文渊爹被绑,当时没啥人知道,解放后劫匪被捕,又公审公判,搞得老少皆知,成了传奇。
新军的意思显然是把老贼头的行为定为土匪抢劫或者打砸,这是土生不能同意的,那说明他治理无方。
“这是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别搞混了。老贼头为啥去全善家呀?”
他们已经去全善家了解过情况,得知起因是三马,二卒还是不宜开口。
“就算三马不对,可二虎三豹也不能打断他腿呀!还要砸全善家,就更不对了!”新军总是态度鲜明。
“这也就是解放了,要是解放前,三马得沉塘。”大山觉得摸清了土生的倾向,急忙表态,“就算出了五服,也不能搞这种事,多少代的规矩了。”
新军新民不知该如何反驳,二卒不得不开口:“啥叫解放?就是破四旧、把老规矩改成新规矩。三马该咋处理咋处理,咱不能拿老规矩说理。”
土生料到二卒会反对,还是有些恼怒:“说起规矩,你不该在这儿吧?应该回……”
“回避。”大山急忙补充。
“只要你们定得合理,俺在不在都中。”二卒要走。
“慢!队干部太少,做啥决定都不严肃。再说,你不是当事人,你跟你爹你兄弟好像也不很合得来。留下吧。”
土生这话令二卒挺不舒服,但又说不出啥来,只好留下。
土生云山雾罩一番话,把大山又搞糊涂了,只好先闭嘴。
最蔫的新民开口了:“俺觉着吧,老贼头不占理。三马又没干啥,二鹃也没啥损失,老贼头就把人腿打断,还要砸家,这到哪儿也说不过去,对吧?”
“要不就到公社说理去!反正老贼头都不怕,咱怕啥!”新军急于开始备耕,这种烂眼子破事太烦人,恨不得马上甩掉,谁接都中。
土生没说话,但微微点点头,别人看不出来,大山对他的形体语言太熟悉了。
“我看也是。老贼头再闹,就把他捆公社去!”
“既然大家意见差不多,那就这么定了。不过,矛盾还是不要激化的好。这样吧,我再找老贼头做做工作。”
其实土生也烦老贼头,他惹了太多麻烦,而且做派太下作,影响了土生的名声。但一直没有新的光棍能取代老贼头,唯一能打过他的石匠又无意当光棍,土生也不好插手干预光棍的更新换代。现在子马貌似起来了,虽然他会怎样发展谁都说不准,但土生直觉总比老贼头强。先不说子马本人的素质比老贼头高,他家庭的背景就比老贼头强,他大哥子鹿在省委工作,虽然只是一般干部,却是高级机关,子马总不会发展得像老贼头那样下作吧?土生这样考虑,倒没什么利益诉求,既不可能发财,以他的斤两也不可能升官,主要是本村工作的需要,还有对本党同志朴素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