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说风凉话了。”
一位英俊男服务生俨然绅十似地推了一辆不锈钢餐车来到我们的餐桌旁。女服务员说一个名往桌上放一个盘子:皮蛋粥、单面煎鸡蛋、豆奶、烧麦等等。最后说了一声“请小姐、先生慢用。”
“你的日记我看完了。”
“你看得这么快!我没献丑吧?”
“看了你的日记,我真想把我写的付诸一炬。”
“你又来了。没那么夸张吧。”
“看完以后我就决定我写的小说,里面的情节必须要作大改动。我想完全以你的日记做蓝本。”
“你真的打算用?”
“是的。当然,这得经过你的同意。”
“没问题。让我也出出名。”
“我真没想到你有这么大的毅力,而且人牛阅历这么丰富,我都自愧不如了。”
“人是被逼出来的。我们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自然是早当家了。所以我觉得穷其实是一笔巨大财富。”
“穷则思变嘛。”
“是的。我认为穷并不可怕,没志气才可怕。”
“我要写的就是你这样的形象。”
“其实我并不完美。”
“此话怎讲?”
“这就留给你以后慢慢了解吧。”
“谢谢你给我这样的机会。”
“你说兑这话不是见外吗?”
“我真的想象不出你少女时的样。”
“丑小鸭。”
“你有以前的照片吗?”
“我那时哪有钱拍照。我记得那时我长得简直是士得不能再土了。衣服褴褛就甭提了,在夏天,我的皮肤是黑黢黢的,而在冬天,手脚及脸腮总生满冻疮疙瘩。那丑陋样真的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可你现在终于变成天鹅了。你的过去是地,而现在是天。”
“我做梦都没想到我会有今天。我始终觉得老天特别关照我。你信不信命?”“有时信,有时不信。”“我也是。”“我看你也是付出巨大牺牲的。”“这个世界想要不劳而获那是万不可能的,尤其是像我们这样。不过,我还算幸运的,净碰上好人。”“其中也包括我?”“你是云里雾里的人,真让人捉摸不透。”“人家都说我这个人很纯粹。”“就是那种出污泥而不染的。”“我这个人还不坏。”“哪有自己夸自己好的。”我们彼此的胃口都不错,将盘中食物一扫而光。我们满心惬意地擦拭着嘴唇,默然不语地等服务员将餐具和台面收拾干净。我们还要了两杯上好的茶水。餐厅里陆陆续续有人进来就餐。“这里没音乐?”珍儿问其中的一位服务员小姐。小姐说是音响出了点毛病。我一边静静地喝茶,一边思忖。她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她轻声短促地哀叹后说:“一个人被人爱,或爱一个人,都是件痛苦的事。”这时,她的表情是严肃的。“怎么突然想到这个问题?”我不无好奇地说。“没什么,只是随便说说而已。难道你不曾有过这样的体验?”
“我是个男人。再说我向来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爱与被爱,我都能随遇而安,得失不惊。可女人就不一样了。如果女人也像男人一样,那这个世界势必遭殃不可。”
“你这是大男子主义思想。感情怎么还分男女的,”
“是不是你想到了什么,才有这样的感触?”
“我是随便说说。”
当她伸出左手在桌上拿餐巾纸时,我突然注意到她的食指上有一道宛如地图上一条自然河流似的刀痕,清晰夺目。
“你的食指上有刀痕。”我好奇地问她。
她笑着看了看食指,然后轻描淡写地说:“小时候我经常上山砍柴,有一次因为太急,一不小心就砍到手了。”
“流了好多血吧?”
“是流了不少的血,止都止不住。想想真可怕,还好没砍断血脉。”
“听你说我都觉得毛骨悚然。”
“你有恐血症?”
“我平生最怕见血,见血我就头晕,是轻微头晕。”接着我怕再涉及血的问题就另找了话茬,“你来上海这么多年了,常想家吗?”
“当然想,几乎天天想到家里。不过,现在只是想想而已。以前只要一想到家,我就会流泪。现在已经习惯,变麻木了。”
“你这辈子肯定是扎根上海了。”
“生为家乡人,死当上海鬼。”
她的这句话让我感动不已。我在她面前举起大拇指,并颔首表示钦佩。我张口欲言,劝她不如早早在上海找一夫君嫁人了事。但一想不对,她是否名花有主至今我还一无所知呢。我若是说了,岂不唐突幼稚。
至于她究竟对我是否有意,我更是不得而知。我是有自知自名的,我仅仅是单相思而已。也许是我愚笨,到现在为止我还未发觉她对我也有意。我更多的感觉是她把我当作兄长看待的。后来我又把话题转到她的日记上,我说:“你在日记中多次提到一位神秘男子。他在你的生活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这是一个大悬念,你始终没点穿。”
“这我不能告诉你,至少日前我是不可能给你揭开这个悬念的。你不是很有想象力吗?”
“发挥想象是可以,但我不知道该把他描写成好人还是坏人。”
“在我眼里,无论怎么样,他都是个好人,我发过誓要终生报答他。”
后来,她眉飞色舞、不无自豪地谈起她的家乡婺源,对此我是全然陌生,也不知问及什么才好,只扮演了一个竖耳聆听的好奇的听众。她如数家珍地道来,宋代庄园、明清老宅、嶂山绿茶、红包鲤鱼,文房四宝中的钨砚,京剧的鼻祖婺剧等等。而这些个都是我头一回听其所云。我深感孤陋寡闻。与此同时,我对婺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看来婺源的文化底蕴还挺丰厚的。”
“那当然。一直有个想法,在上海做家乡的特产生意。”
“这很好啊。”
“可惜我没这个能力。”
“哎,那可以尝试做做旅游什么的。”
她笑嘻嘻地摇头表示自己在这方面的无能。
“我只会做这一行。我也喜欢这一行。”
最后,当我缓缓举杯,微仰脖子呷一口茶水时,无意中发现她的脸上发生了变化。一直洋溢在她脸上的惬意和愉悦顷刻间荡然无存。只见她紧蹙眉头,尴尬浮现在脸上,目光中透出几分局促不安的神情。我脑千里陡生疑云。
“怎么,你不舒服?”我关切地问。
“没什么。”她低下头,月光落在杯中,然后嘟哝嘴唇说。稍事,她叉补充道:“我看到熟人了。”
我旋即抬起头左右搜寻。没发现什么人。
“你别再找了。在你身后方向。”
“我认识吗?”
“你怎么会认识。”
“那个人看到你了吗?”
“我不知道。”
“那你不过去打招呼?”
“不。走,我们还是出去兜风吧。”
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偶然看见熟人,要是我肯定会主动与之打招呼。彼此相见是一种缘分,我还求之不得呢。珍儿的举动似乎有悸常理,让我大觉不可思议。然而我又不能刨根问底。我只得乖顺地一如小狗似的尾随而去。她快步行走,我也加快速度,与她始终保持一米之距。我感觉我们仿佛在逃避什么。
“看见熟人,不打招呼,这恐怕不礼貌吧。”上了车后,我俨然长者肃然地说。“可那人不一样。”“他是男的吧。”“是。这样会很尴尬。”“你叉不做亏心事。”“他是不是黑道上的人,你怕他不是?”“我可从来不与黑道打交道。我也从未遇到过黑道。”“那我就看不懂了。”
“免得误会吗。我不知道他是否也看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