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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又到了端午仲夏时节,自从喇叭河的水位低了以后,多年没再举行龙舟赛了,在十八重溪水库举行那次龙舟赛后,也就没再举行过了,小镇上的人们总感觉这过节少了往日那味儿。

这天,高塽休息,打电话约了友仁、大宝,想趁着上午没那么热,在小镇周围走走。他仨聚在了蜂腰桥上,高塽提议:“咱身为这镇上人,镇上这么多个景点,还有那对联,多少年了,都没好好看过,今儿何不走走看看?”“是啊,这些年来咱只顾着埋头做生意,没个时间玩玩,是该放松一下了。”友仁道。“先上哪儿呢?”大宝问。“先上集粹阁,不远,也不用雇摩托车,咱就走走逛逛。”高塽建议。“那好。还有,大宝,我看咱把手机都给关了,今儿就来个彻底放松,好好玩玩。”友仁又道。“关手机倒没必要,万一有啥要紧事要找你,岂不误了?那咱就出发吧。”高塽应道。

他仨下了桥,走向河阳西街。天半阴半晴的,一阵阵暖风拂面,不算很热,但街上行人不多,走过菜市场大门口,走过镇卫生院门口,走到街尽头跟西边国道交叉路口的蜻蜓新桥北头,沿国道往北行一小段路有一个路口岔开一条拐向街后往东北方向的田畴延伸的乡道。他仨沿水泥乡道没走多远,就看到了像一座小岛孤立在水稻田中的集粹阁,但见田中的水稻苗已由青转黄,开始抽穗的稻穗压得稻秆儿弯了腰。

他仨从乡道岔往田间的一条窄点的支路走到这座白墙黛瓦的两层建筑前,朝东的大门洞开着,门旁挂着“县圃镇老年人活动中心”的白底黑字的木牌。他仨的目光被大门两边镶嵌在灰黑色大理石材上的金字对联吸引住:“好山好水一路渐入佳境,有理有道此集天下文章。”“可惜呀,’文化大革命‘中那场大火把这儿全给毁了。”高塽感叹道。友仁、大宝面面相觑,一时心里头很不是滋味。高塽眼前浮现出当年上小学、初中时常到这作为镇文化站的集粹阁逛,那里头的图书室有很多藏书,阅览室还举办过书画展、猜谜活动等,在这儿,不知消磨了他多少的少年时光。如今,面对这座新建筑,他感觉有点陌生,只有刚才看到的那副对联才使他有点熟识的感觉。高塽朝大门内张望,厅屋里有老人在打牌,下棋,喝茶聊天。他不想进去打搅他们,对友仁、大宝说:“咱还是上苍梧书院宝宸庙那儿看看去。”“今天我俩就听你的。”友仁道。他仨回到乡道继续往北踽踽而行。

转过龙眼林,他仨来到苍梧书院朝南的大门前。高塽关注的仍是镌刻在大门两旁青石石材上的对联“有幸到此不读书也读书,今生临兹不斯文也斯文”,他脱口道:“有意思,这对联撰得太有意思了。”“还是阿塽肯用心,你瞧我一年中打这门进出多少回,就是不曾注意到这联上写的什么,惭愧,惭愧。”友仁面露愧色。“要不要进去看看?”大宝问。“等等,咱还是先到宝宸庙门口看看,记得那副对联更有意思,等会再从那儿转过来。”高塽一时兴致高了起来。“好吧,反正今天我俩都听你的。”大宝朝友仁望了下,说道。友仁点了点头。他仨踅过书院前面的水泥乡道,来到书院西边的空场上,再往北走数十步,到了宝宸庙朝西的庙门前。高塽急不可待要看的还是那凸显在大门两侧漆成红底黑字的对联,不禁朗朗念道:“善行此地心无愧,恶过我门胆自寒。妙联,真妙联也。看来此门行善者但进无妨,作恶者要跨进此门必定心惊胆寒。”友仁接过话茬:“一个人作善作恶,他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这庙’文化大革命‘中虽不曾遭火烧,但里头也破坏得够惨的,那些塑像,还有这对联,都是前些年陆续重塑重修的。”大宝紧接着说:“不管怎么说,你们河阳街理事会发动人们捐款集资重修苍梧书院宝宸庙,我们河运街理事会同样发动人们捐款集资重修灵琐庙,大家出钱出力,都算是做了件善事。咱只管放心走进去无妨。”“还什么能进不能进,我是这儿理事会的理事,都不知走进走出几百几千次了,只是这对联倒没工夫细看过。”友仁笑道。

他仨进了庙门,友仁、大宝感觉再熟悉不过了,无心细看,见天井边一张桌子后坐着一位管庙的理事,走向前跟他聊去了。

高塽却细细端详起来,感觉这庙不算深也不算浅,他的目光盯在了两旁廊柱的对联“为恶必灭为恶不灭祖宗有余德德尽必灭,为善必昌为善不昌祖宗有余殃殃尽必昌”。他浏览完毕,心想,这对联倒是跟门口那对联意思扣得挺紧的。面前是个小天井,穿过几步宽的天井,只见大堂正中端坐着一书生形状的文官的塑像,面对的右侧是观音菩萨塑像,左侧是土地神塑像。高塽知道,小镇上有一文一武两个庙,这宝宸庙算是文庙,那灵琐庙算是武庙。面前是四根廊柱,但见中间两根廊柱上的对联书的是“作事奸邪任尔焚香无益,居心正直见吾不拜何妨”,两边廊柱上的对联为“宽严从来不爽何必空祷告,善恶到此难瞒莫用假虔诚”。

大宝和那位管庙的在桌子那头还在说着话儿,友仁离开桌子见高塽左看右看差不多看够了,忙迎上去:“阿塽,你很少上这儿来,自然要看新鲜,我呢,差不多十天八天都要来一下,太熟识了也就感到没看头了。这儿我也算个主人,也没啥好招待你的,不过,你想不想烧个香?”高塽忙答道:“我家离这儿不远,只因忙,少到这儿来,真可谓’厝近路远‘。我这人只因多读了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书,成了不信鬼神的唯物论者,因为当老师的职责就是要教学生信科学不信鬼神。不过,今天我既然到了这儿,对地头神还是要表达一点敬意。你问我想不想烧个香,今天不是初一、十五,你看我要不要买几根香烧烧?”“应该烧,香有的是,你难得上这儿来,我去拿几根来。”友仁返身往桌子那头找正在跟大宝说话的管庙的要了一把香,走过来递给高塽:“阿塽,你这个无神论者今儿个烧香,不怕人家议论你信迷信?”“话可不能这么说,”高塽一本正经说道,“刚才我不是说过,我是个只信唯物主义的无神论者,今天既然站在了这儿,烧几根香就算搞迷信,就算信仰改变了?我看不见得。依我看,那些动不动就喜欢搞祭拜天地活动,给死去的人做所谓的功德道场,大摆祭品,烧冥纸阴钱,凡事抽签问卦的人那才真叫搞迷信。我这人从来不相信有什么魂灵,我罕有地烧次香只是对曾经有过的那段历史的尊重。”“好好,还是你这个当老师的会说话,讲起来条条是理。我帮你把香点了吧。”友仁摸了摸身上,没带打火机,连忙招呼大宝。大宝跟管庙的聊得差不多了,走了过来,掏出打火机,把高塽手上的这把香给点着了。高塽手持燃着的香,先到正中的文官菩萨跟前鞠了个躬,往跟前的香案上的香炉里插了三根香,又到观音菩萨、土地神塑像前各鞠了个躬,往各自的香案上的香炉里各插了三根香,剩下的香就全插在了大堂中间靠天井的大香炉里。

高塽知道友仁、大宝是镇上有名的忙人,要想让他俩陪着多看几个地方,就不能在一个地方待太久,就对他俩说:“这隔壁苍梧书院往日里我来过,今日劳动你俩大驾,时间有限,我看咱还是上五里亭、崦嵫寺那儿走走。”“反正今儿一切听你的安排。”“你说上哪就上哪。”友仁、大宝附和着。

他仨走出宝宸庙,沿乡道往东北方向徐徐而行。这段路比起河阳街到苍梧书院要长点,边行边聊间来到乡道旁一座新建的亭子前,亭子里摆着一张石桌四张石凳。友仁、大宝往石凳上坐了下来,高塽在亭子内左转右转,感叹道:“你们看,连这柱子都是水泥浇筑的,太现代了,再也找不到那种’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和’古道,西风,瘦马‘的感觉了。”“你们读书人就感触多,我们生意人就没这么多感慨。”大宝笑道。他仨在五里亭停留了一会儿,又沿乡道朝东北方向走去。不多远可以看见一座气势不凡的小山突兀地峙立在周围的小丘陵和平地之上,山体前面朝西南的那座名扬海内外的高大无朋的石佛雕像在夏日阳光的照射下格外引人注目,而那掩映在半山腰葱郁林木中的崦嵫寺也依稀可辨。他仨加快脚步往前走去,来到了石佛像前。自小在小镇上长大的他们,打懂事起就成了这儿的常客,儿时一年中不知要来多少趟,大了却不常来了,而今又站在了这儿,久没来了,真得好好再看看。站在石佛像前抬头仰视,足足有三层楼房约摸十米高,高塽不禁赞叹先人的鬼斧神工,留下如此的杰作。他沿石佛周遭转了一圈,估摸石佛左右宽约八九米,前后厚约七八米。他在石像正面前站着,这才看到友仁、大宝许是走累了,站着不动,但他俩对大石佛腿上的几尊小石佛指手画脚,看得走神了。高塽虽说儿时在这石佛跟前不知玩耍过多少次,但他现在还是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把它端详,但见整座石像造型生动准确,线条流畅,雕刻精细,形神兼备。且看这弥勒佛盘腿打坐,袒胸露腹,双耳垂肩,左手捻珠,右手抚腹,两眼平视,笑容可掬。左佛腿靠内侧立着一尊小石佛,右佛腿上、下方各立着一尊小石佛,三尊小石佛高不到一米,形态迥异,栩栩如生,令人叫绝。更让人叫绝的是,如此巨大的石佛像用的是白米石,独独肚脐眼那一点却是青石,叹为观止。高塽为石佛躲过了多少年的风雨尤其是“文化大革命”的风雨而完好无损地保留下来感到暗自庆幸。石佛周围矗立着八根高大的石柱,让他联想起古时那曾给石佛挡风遮雨如今早已不复存在的楼阁何等气势非凡。高塽站在石佛正面,观赏中间两根石柱上雕凿的遭岁月无情磨损仍依稀可辨的对联“大肚能容了却人间多少事,满腔欢喜笑开天下古今愁”。他转到面对石佛的右侧,两石柱上亦有字迹模糊的对联:“笑口相逢到此都忘恩怨,肚皮偌大个中收尽乾坤。”他再转到面对石佛的左侧,那对石柱镌刻的联长了点,但字迹仍可辨认“便便大腹咸容只因泯我人四相,呵呵笑颜可掬无非洞事物一如”。

友仁、大宝瞧高塽差不多看够了,踅了过来。“听说手摸石佛上肚脐那地方,会发财,有这回事?”高塽忽然问道“小时候我上这儿都不知摸多少遍了,发大财了没有?”大宝自我解嘲。“年少时我也常来这儿玩,少不了摸那肚脐,到如今还不是这个样?”友仁不免感慨。“想发财是人们的美好愿望,能不能实现要靠自己的努力,我看跟摸这肚脐没有丝毫关系。从保护文物出发,今天我们就没必要再去摸了。”高塽又道。“说得是,说得是。”友仁、大宝齐声赞同。“那么,接下来的节目,你要往上还是往下呢?”友仁问。“啥往上往下的?”高塽一时莫名其妙,一脸迷茫。“你忘啦,往上就是上山看寺去,往下就是到山脚下钻洞去。”大宝笑道。“噢,有这说法,有这说法,你看我都给忘了,咱还是往上看崦嵫寺去。”高塽拍了下脑门,说道。

他仨离开石佛,沿水泥道向东行去,没多少路,来到上山的石阶前。瞧着一溜往山腰延伸的齐整整宽敞敞的新石阶,高塽心中一震,顿感诧异,心里嘀咕:“以前那又窄又陡的老石阶都上哪去啦?”友仁早已瞧出他一脸的疑惑,笑道:“你是好多年没来这儿了吧,前些年海外的老华侨,还有新出国的人一共捐了两千多万元人民币重建崦嵫寺,修了这石阶道,刚才看的弥勒佛石像也经过了一番清洗修补。”他仨拾阶而上,但见石阶两旁林木郁郁葱葱,树叶儿青翠欲滴,早几年少见的鸟儿多了起来,在树梢间跳来飞去。他仨只顾观赏石阶两旁的景物,不觉已到了半山腰,哇,好大一处平台,一阵风袭来,拂去了脸上身上的涔涔汗水,好舒爽。崦嵫寺就在面前,山门朝南,寺的东面是一块平展展的水泥地面。他仨并不急于进寺,向东踱到平地边缘的围栏跟前,蓦然发觉,海,竟离得这么近。在海风的迎面吹拂下,他仨放眼望去,近处,山腰下高低起伏的丘陵像被泼上了浓绿的汁液,凡是有泥土的地方几乎全被生命力旺盛的草木覆盖住了;稍远,是从山脚下向外延伸的一片平整的暗灰色的海滩,可惜,这儿的海滩是淤泥,只有“小香港”那儿的海滩才有金黄色的沙粒,被称为“黄金海岸”,也是游人向往的地方,这遍布淤泥的海边除了养殖作业的人外自然少人到来,只有那一长溜木麻黄像卫兵拱护着把海水跟陆地分隔开来的海边“小长城”--石块垒成的海堤;再远处,就是大陆向南北延伸出去的两条钳形陆地像两只张开的巨大的臂膀拥抱着的灰蒙蒙的海湾了,海湾口散落的几座岛礁的轮廓在天水连线间若隐若现,而帆船、轮机船则像几片叶子漂浮在辽阔的水面上。

“大宝,咱有好长时间没有过今天这样的好心情了。”友仁叹了口气,感慨道,“也许阿塽跟我们不一样,原来他常常有好心情走走玩玩。你瞧,这海,这山,这景物就在咱眼皮底下,可咱几时把自个儿彻底放松来玩过?我看呀,如今太多的人一头扎进钱窟窿里去,再也钻不出来了,哪有个闲情逸致?”

大宝也有同感:“是啊,太多的人只知道在钱堆里翻跟斗,爬也爬不出来。咱许多人早忘了自己生活的地方是个啥样子,更忘了自己生活的地方竟然还有这么些美景,在他们看来,忙都忙不过来,哪有那个时间,哪有那份心情,人常说’厝近路远‘,这又何止是’厝近路远‘?我也认为,还是阿塽活得潇洒哩!”

“潇洒我也够不上,只是我这人喜欢到处走走看看罢了。”高塽应道。

他仨转向崦嵫寺。高塽边跨进山门边思忖,这天下的佛寺布局大都大同小异,不论哪个寺,中间必有大雄宝殿,必定是如来佛主端坐大殿正中,前殿少不了弥勒佛,后殿少不了观音菩萨,只是这崦嵫寺外头已有弥勒佛石像,寺内也就不再供奉弥勒座像,这,就是崦嵫寺的独特之处。

他仨来到大雄宝殿前,友仁、大宝早已在殿前一侧的厢房买了香,跨进殿内燃上香,各手持燃香先后虔诚地在高高在上的如来佛坐像前地下的蒲团上跪拜叩头,然后起身把燃香往香炉插去。高塽在他俩烧香叩拜时迈过高高的门槛,步入大殿,他感兴趣的还是对联,呆呆地站立着浏览起大殿中央两侧红漆柱上镌刻的金字对联“不生不灭不垢净不增减度十方苦是名诸佛,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离一切相即见如来”。正当他痴痴地琢磨着联句时,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一瞧,友仁已经站在身旁,问道:“阿塽,我们已经帮你买了香了,你烧不烧?”“既然买了,要烧要烧。”说话当儿,友仁已经把一撮香递到了他手中,大宝走过来掏出打火机点着了香。高塽手持那撮燃香先到佛祖塑像跟前鞠了个躬,再往大殿中间靠前的大香炉插去,随即走向蒲团双膝跪下,朝那庄严的如来佛坐像三叩头,站起身来。

“怎么样?下面还有节目吗?”友仁走到高塽跟前,征求他的意见。高塽这才发觉时间不早了,抬腕看了下手表,都中午十二点多了,也感觉到了肚子有点饿,忙说:“就到这儿吧。咱这小小的镇上就有这么多好景点,半天内走不完的。谢谢你们俩陪了我大半天,还好你们俩的手机都没响过,好让咱们专心看,其他景点日后有时间我会去走走。咱还是回去吧。”

他仨旋即下山去了。

高塽回到通幽巷家中,妻珏玉中午留在镇小学里值班,没回来,儿子高小放在省城。独自一人在家,他想好好睡个午觉,躺在床上,一时又没了睡意。他把上午的事儿梳理了一遍,心想,友仁和大宝这两人虽说是老同学老朋友,但同种生意三分仇,何况开的酒楼仅一桥之隔。他两家不仅是生意场上的对手,凡事都要竞争,明里暗里处处较劲,你不让我,我亦不让你,你出风头,我更要出风头。这两个忙人平日里少有时间走在一起,今日里看你的面子陪着你逛了大半天,看来你这个人在老同学中多少还有一点影响力。上午游览了集粹阁、宝宸庙、五里亭、石佛、崦嵫寺,虽说走马观花,但总有一种感觉,就是新,小时候的那种感觉再也找不到了。只可惜没到石佛背后,也就是崦嵫寺所在的那座山的脚下那个岩洞看一看,那个古老幽深的洞从西南往东北穿过整个山的山肚肚,如今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吧。儿时听镇上的老人说,古时候海浪直抵这山临海滩的脚下,多少年多少代了,在海水漫长岁月的冲刷蚕食下,凹陷进去的山肚肚被淘空了,跟山那头远古年代生成的洞洞相通,形成了一个深深的长长的岩洞。后来,海水退却了,山脚外海滩上的海堤修起来了,山跟海之间也就隔开了一段距离。岩洞暗暗的潮潮的,人们要走完它,倘若没带个手电筒或什么照明物,就得慢慢摸索着走,尤其是离东北头出口不远有一处极其狭窄,只能一人侧着身子勉强通过,时不时有人没带照明物让手、脸给岩石棱角刮破了皮。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战备紧张时,这岩洞里还藏进了镇上不少的男女老少。你儿时常和伙伴在这岩洞里捉迷藏,从洞这头钻进去,出了洞又从那头洞口钻过来,最刺激就是在那最狭窄处身子半卡不卡时的感觉,那感觉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下次再上那儿,说啥也要钻上它一回。蓦地,你的眼前出现了火光,那不是儿时钻岩洞火柴划出的一丁亮光,而是一派熊熊的火光。你的思绪又回到了六十年代中后期那如火如荼的峥嵘岁月,小镇上的人们因观点不同分成了两派,大体上是河阳街上的人们为一派,河运街上的人们为另一派,但也不全是这样,有的人家一家分成了两派,有父子之间对立的,有兄弟姐妹之间对立的,更有夫妻之间对立的。大街上,校园里,机关单位里,家庭里,甚至公共厕所里,辩论声不绝于耳,唇枪舌剑,沸沸扬扬,闹闹热热。街头,巷内,墙上,门边,凡是能张贴能悬挂的地方,大字报铺天盖地,揭人疮疤,挖人隐私,展示祖宗三代的“罪行”,烈烈轰轰。你的高中同学瞿友仁成了河阳街一派的小头目之一,而初中毕业就不再读书的霍大宝成了河运街一派的小头目之一。镇中学停课后没得上学待在了家里的你,在徘徊,在观望,成了逍遥派。两派的人都在争取你,你只是含糊其辞,拖了又拖,混过了一天又一天。虽然你没有直接投身于运动中的某一派,但小镇上每个重大事件的发生都少不了你这个爱看闲事的观望者。你怎么也忘不了那个初冬的夜晚,集粹阁的那片火光,多少书籍呀,多少可以称为文物的东西呀,就这么化为灰烬了。你直后悔早些日子为啥不上那儿多借几本书,若借出来了,也就少烧几本了。想想,你又感到了可笑,那图书室的书早被当作“封资修的读物”封存了,咋借出来呀?集粹阁失火的原因没人去查,也无从知道,看过那片废墟,你不知心痛了多少日子。但,这并不能阻止狂热的造反派们的继续行动。那个年代的每一个事件每一次行动似乎都离不开血与火折射出的红彤彤的亮光。又一个夜晚,宝宸庙里白天砸了一半的菩萨塑像在红红的灯笼烛光与手电筒光的映照下加紧进行,而宝宸庙和与它相邻的苍梧书院朝西的空场上一堆从镇街上部分人家搜出的“封资修”的书籍、字画、古董等燃起了冲天的火光。刹时间,庙里庙外一派通红。砸泥菩萨是砸得狠,但庙还没人胆大到敢放火烧,作为封建化身的泥菩萨没了,砸的人心里到底还是明白,庙再破败也是一座房子,书院更是一座大房子,这两座房子的壳到底保存了下来。随着灯光火光的越来越红越来越亮,人们的革命热情也一天比一天高涨,你到底没有卷入两派斗争的漩涡中去,坚持当个逍遥派。随着运动的深入,斗争的残酷,一幕幕景象还是让你触目惊心。那年夏天,百无聊赖中的你为了排遣寂寞,到枇黄村表姑家住上几天。谁知两派武斗发生了,回镇街的道路被封锁了,你被关在山村里心急如焚却也万般无奈。那天天黑后,村子里传来了嘈杂的人声,你走出屋子一瞧,村前村后到处是人影在晃动。山村还沒有通电,一颗又一颗升上夜空的照明弹瞬间把山村及周围的山头照耀得如同白昼。各条山间小道上穿梭着一支支手电筒光,提着亮灯笼的人流,人们潮水般汇集到这小山村来,又往几里外山下部队的营区涌去。“造反派抢枪啦!”你脑子里蓦地闪过这个念头。你大着胆子走到村口朝山下张望,只见远处部队营区灯光隐隐约约,信号弹照明弹一颗接一颗在营区周围的上空此起彼落闪耀着。好奇心驱使你壮着胆子跟着走在山路上的人们下山了,离营区不远了,你脱离人群独自一人站在一个小山包朝那儿望去,只见在信号弹照明弹照耀下的营区大门外及围墙周围黑压压的全是人群,少说也有上千人。人们发疯了似的,死命地要撞开大门,围墙上方似乎有人影在翻越。大门口上空闪过几串火舌,传来爆竹般的响声,该是当兵的在朝天开枪警告吧。你猛然意识到了危险,不顾一切地深一脚浅一脚摸索着狂奔回山村。山村已经沉寂了下来。过了不多久,突然间又是一阵人声嘈杂,躲在屋子里的你把大门拉开条缝探头朝外头望去,只见手电筒光、灯笼烛光伴着人影来来往往,蓦地,升腾在村子上空的一颗照明弹的强烈亮光照出了那些人,有挥舞手枪的,有手握步枪的,有提着机枪的,还有肩扛火箭筒的。你看得津津有味,突然身后被人拉了一把,回头一看,表姑正在关紧大门,硬是把你拖进房间,她忙问你刚才上哪儿,生怕你再跑出去出事儿。第二天清晨,枇黄村又恢复了往日一般的寂静,你走在村子里的石板道上,看见了几滩暗红色的血迹。听村子里的人说,昨晚抢枪时,有几个人被不长眼睛的子弹打伤了……

往事放电影般在高塽眼前跳跃着,“文化大革命”那年月的往事如过眼烟云,如果没有从记忆深处把它挖掘出来,早已渐渐淡忘了。他想过几日有空时到剩下的几个景点走走,再也不好意思邀友仁、大宝作陪了,只能自个儿走走。龟山望夫塔倒是常去的,就不去了。灵琐庙和却尘庵好多年没走了,还是要走一走。灵琐庙是武庙,记得小时候你和伙伴们第一次进庙玩,瞧着正中那尊威风凜凛的武将塑像,吓得尿了裤裆儿,后来去的次数多了,也就不怎么怕了。庙堂柱子上有副对联挺有趣,至今还记得,“休得糊涂轻下拜,果然坦白许焚香”。那却尘庵是尼姑住的地方,儿时瞧着那几位剃光了头发的年轻女子,你心中纳闷,真不知她们为啥要这么做。过几日倘上那儿时真得要好好地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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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良田美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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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门逛街,一代养生大师李暖却遭遇天降横祸,被跳楼大妈砸死,再次醒来,竟然重生在十五岁小姑娘身上,可为什么她几乎跳过所有步骤,成了孩儿他娘?发家致富不容易,好在人品还在,记忆还有,升官发财耍手段,不过在李暖眼里,这都是小儿科,养个乖儿子,打造花果园,搭建育药房,开了养生堂,涉猎医药业,多年后,当她成了神秘富商,某男来到她面前,“李暖,你可愿嫁给我?”五年期限尚未到,儿子你就甭想抢了,娶一送一多划算,不行?那你就一辈子憋着吧!
  • 苑

    鹤顶红孔雀胆断肠草——紫蝎王珊水蟾恐幻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