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京到大连的旅行手记
一路上,暮色临窗……
去渤海,天津是必由之路。
一路上,暮色临窗。小小的窗口竟成了一幅无限伸展的画卷:时而是排排的绿树,时而是丛丛的庄稼,时而是点点的灯火……猛的还会有一条盘折的小路迅速地伸到你眼前,一下子把你的思路引向远方……
夜色降临时,车如在洞中行。车厢里的笑语喧哗显得格外悦耳了。但我还是全神贯注在黑洞洞的窗外—其实我是在聆听车轮的隆隆响,那真是最振奋人心的前进交响曲!
我曾经长久地、长久地伏在窗口,凝视着似乎不变的铁轨……
海河醒来了
晨风吹去了夜色,海河醒来了。
静静的河面上漂浮着几朵晨云,朦朦胧胧的,好像还眷恋着昨夜的梦境。然而,工厂的汽笛响了,渔夫的网已经飞扬开去,练功的老人们已经摆开架势……海河,终于亮了!
太阳照耀着海河。阳光里,拢在河边的船只起航了。船工的身影摇曳在金色的河面上,宛若一面明镜上浮动着几片软绸。木桨起处,掀起一片珍珠。往远看,横跨海河的大桥悬在空中。有汽车在空中行,披着金色的晨衣……
太阳更亮了。天空非常晴朗,大地一片光明。我伫立在港务局的高桥上,感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豪迈。
初临海上
11点30分,我们的千顿巨轮驶离了“大连码头”。到塘沽还有5小时航程。因为未出海,“巨轮”不能行驶得太快。缓进中,看海河两岸厂房毗连,新楼成片。不少青少年在河里游泳,纷纷尾随我们的轮船。再往前行,双桨独舟的渔夫,光腚嬉游的小鬼,背衬着青绿的海河风光,一切都显得十分安逸而和谐。海河的水真干净,比长江强多了,比嘉陵江更强。
4点30分,船近塘沽。水早阔了,两岸尽是库房,其中还有储油的特大圆罐。此外还有盐场。有意思的是,岸边小树林里有一个很大的圆形游泳池,很清的一池水,满地的人,他们在游泳。而小树林里,还有一群奶牛和我们一起向他们张望……
船在塘沽停留片刻,又上来一些乘客,就出海了。近处的水和海河的水相差不多,远处都是黄澄澄一片—我差点儿以为自己看到了黄河!再往前行,水较浑,掀滚着浊浪。不远处的海面上好像有一条“线”,“线”那边的水更黄一些,有点点白帆,可能是渔场吧。
前面地平线上出现了几个白点,渐渐大了,原来是几艘货船。还有一只挺大的“大沽灯船”,有人说那上面白天没人,晚上有人来点上灯火,指引夜航的船进出港口。我想:干这工作真像写一首诗。
港口离我们愈来愈远了,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还在视野之内,好像是一幅写意水墨画。海水也愈来愈清了,由浅黄而浅绿,再而深绿。海阔天高,一望无垠。船在前进着,我们年轻的心在自由地飞翔!
我们在船舷忽上忽下,时前时后,指点着、谈论着、猜想着……我们忘记了疲劳,兴奋到了极点,不知不觉的,夜幕已经降临在海上。
我们又来到船尾,聚在一起仰观云天,只见星汉灿烂,银河系从来也没有那样醒目;回首是北斗七星,有一个口正向着一颗亮星,那就是正北方了……
船尾处渐渐空荡荡了。整船的人都已酣睡。但我们要不是为了明天早上看日出,还不会走进闷热的船舱。
海上见闻录
蒙眬中伙伴们来唤我。那时整3点,他们说甲板上凉快极了。于是,我们抱了席子和毛巾被走了出来,当时轮船正加速前进,颠簸得厉害。我的头有些晕,到了甲板上,便一个人头枕大海,盖着带星星的被子,又睡着了。
只听一声唤:天亮了!
啊,东方呈现了一片迷蒙的亮光,海平线上却是一条浓重的灰带,那是阴晦的云!此云上方,是一抹黄澄澄的朝霞,映照在清晨的海上,泛着一片柔和的光。我心想:真不幸,可能看不到日出了。可是,那一抹黄澄澄的朝霞越来越亮,渐而变成玫瑰红色了。甲板上的人们都兴奋了,以为这是伟大的海上日出的前奏。谁知海平线上那一圈灰暗的云死皮赖脸地不肯退去;玫瑰红霞奋斗了半天,终于没有能够战胜“死皮赖脸”,“伟大的前奏”终于消隐了,而日出,也终于没有出来。人们不得不扫兴而归,我们也只好又睡。
睁眼一看,已经早上八点钟了—轮船正向太阳前进:天连海,海连天,一片金黄!不知太阳究竟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几只海鸥在船尾飞翔,古铜色的翅膀闪着银光。只见它们那白白的身子,飞得特稳,好像一架架滑翔机。它们时高时低地飞掠在绿色的海上,有时候也落在大海上歇歇脚或捕些游鱼,然后又飞翔起来,唱着悠然的歌。
看到陆地了!隐隐约约的,像水墨画上的淡然一笔……
船正绕过辽东半岛的西南端。从远处看,旅顺口好像一个口袋嘴儿,外狭内宽,口里无论有多少舰船,口外却什么也看不见。这就是“天下第一军港”!大连在望……
在大连看潮涨潮落
这里离海很近。上午,友人带我们到海滨的“星海公园”游览。这是大连首屈一指的游览胜地,但园内却没有什么惹眼的处所,只是滨海。可以在公园里的彩色亭台中,在美丽石子镶嵌成的精致小路上,在高高的岩石上……看到一望无际的大海和正在海滨上嬉游的人们。公园里还有一个“探海洞”,宛若《西游记》里的什么妖穴,周围怪石嶙峋,下洞去一直可以看到海—即所谓“探海”。但如今,这里已用水泥封死了,怕出事故。
上午10点涨潮,大海显得十分丰满。这时候游泳的人最多。从海边的鹅卵石向水迈去,走两步便要向前扑游,因为那时水已经很深了。离岸150米左右布列着五六个大浮桶,人们可以游到那里去休息。波浪起伏之中,就在近岸的海上,时而有一两只舢板,极荡漾地划着,有人上上下下—小舢板成了活陆地!
下午三四点钟退潮。每天两涨两落,涨落时间隔一天相差一小时左右,半个月一周期。
退潮时,我第一次下了海。水真咸—透心咸!不过真有意思!一排一排的波浪从远处汹涌而来,首当其冲的人们高兴地受到“打击”,甚至被击仰还大笑。若顺浪而游,快极了,这是初学者大显身手的好时机。而涨潮时,一般都是游得很棒的人们下水。海边是鹅卵石,往上走十几步便是柔软的细沙,脚踩在上面又温暖又舒服。
坐在海滩上望海,几千米开外,大概是海带养殖场。有人游到那里捡拾一些飘零的海带回来,然后就在岸边晾将开去。在海面上还有一些长竹筒子及相连的大空玻璃球,据说都是海带养殖场的什物,经常飘散上来,被人们弄上岸,成了点缀沙滩的空“鱼缸”。
不知不觉之中,身上的海水已被日光晒干了,只留下一些盐的微粒,海风一吹,也不觉得很黏。
海滩即景
假日,海滩上的人格外多。站在高处往海滩上一望,好像一道人堤,坚实地把海岸封锁起来。只见海涛汹涌,人群沸腾,交织成一幅无比壮观的动画。瑰丽的颜色,使这大自然的动画片绝无仅有。
站在海滨再往远看,天连水水连天一片茫茫。往近瞧,有几个孤岛浮在深绿色的海面上,在阳光的照耀下,小岛上的青苔分明可见。再往近瞧,就是点点的“弄潮儿”了,禁不住想起了潘阆的名句:“弄潮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
是的,眼前尽管没有“红旗”,但当排排海浪冲来的时候,小孩子们前仰后合,大人们也要踉跄几步,人们都却还是一次又一次地迎着海浪前进,一次又一次地接受大自然的洗礼。这,也许就是生活吧!
有人刚从海里走上来,带着醒鼻的海腥。他们在洁净的鹅卵石上仰面朝天,尽情地让温柔的阳光抚摸着自己年轻的身体……
有人阳伞独擎,墨镜一戴,望着海,看着人……
有人全家到这里来了,带着干粮,带着水;游完吃,吃完游。女家长镇守衣物,并欣赏着老男小儿戏逐海水……
有人在鹅卵石上惨淡“经营”着刚从海里捞上来的绿色植物……
有人站在岩石上,任海浪冲来退去地打湿裤脚,尽情地遥视远方,仿佛深深地陶醉在海天的浩渺之中了……
一切都无比和谐,只有“弄潮儿”们还在弄潮。
老虎滩游记
去“老虎滩”时,正赶上“退潮”。
两座山封锁了海空。去时一进山口之内,一点儿水也没有,只见几只船“陆地抛锚”。可回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涨满了水。友人云:这一涨一落,如果利用了,就是“潮汐发电站”。
我们顺着又阴又险的山崖底向前走进了山口。高高的山崖挡不住的一片阳光,飘洒在几步外湛蓝的海波上。空气中有海腥味儿,新鲜极了。有几个老人孩子在潮头的岩石中间采拾着什么。不远处的海面上,十几只渔船在收割海带,有的正曳船而去,有的已满载而归。
进山口后顺一条大道再翻过去,就是一个小渔村了。清洁的村间小路,岩石垒成的房子,以及天蓝色的房木门槛,一切都泛着“富”意。听说这里的生活水平不低。
村里有不少妇女在整治海带,有的晒干,有的弄盐,有的包装。这儿的海带大部分出口。
到了!啊,好清的一大湾水!
在齐腰的海水中,在水平的礁石上,在高高的岩崖,在滚滚的浪峰,我们多角度地审视着“老虎滩”的水—
甘泉哪得清如许?玉露也须让寸分!水底的鹅卵石分明可见。正是:
前后海连天,
上下一片蓝。
抬头戏水鸟,
低首见鹅卵。
游游,晒晒;下水,上岸。反复几次,身心舒畅极了。皮肤渐渐变得黑红黑红了,且泛着一层亮光。忽然想到了“健美”二字。
上午11点钟,我们走上归途。因已涨潮,来时道路尽没水中,只得走大路了。远多了,但更加领略了辽南海畔的山村风光,亦很惬意。
归途曾照相。两个石立的方柱子为门,进去便是“老虎滩公园”了。这里是人工天地,有北京那样的红亭子,有水泥石阶,还有一块巨石,上书“老虎滩”,字体很苍劲,分明是留影妙地!背后是湛蓝的海湾和怪异的石山,以及山侧的一片楼房—可能是疗养院。
到崖边往下一看,原来下面还有许多礁石呢,并且有石阶可下。顺石阶一下到底,意外地又发现一个“老虎洞”!米许的两个石壁间,夹着一块天生虎头状的岩石,有阳光自上泻下。钻进洞,留影。
这里的礁石真多,间杂着清亮的海水,仿佛是鱼缸景物。石尖石侧,背衬着一望无际的海洋,照了不少相。有的傲立,有的遥望,有的静坐,有的傻笑。
老虎滩,你真是一个好地方!
“旅大”简史
归来晚,没饭了。又到沸腾的海滨,吃的阳光和海水。不解饱,但忘饿。再归吃晚饭。
夜幕降临了。清新的海风扑面,我们又来到海滩散步。繁星满天,大海茫茫,晚潮正急。一盏瓦斯灯在不远的海面上诱鱼,一闪一闪的。有人在轻轻地唱着什么歌。150米外的浮桶上,有人在嬉笑,那是迟归的弄潮儿。再远些,那几个岛屿如今黑黝黝的,宛若几只黑色的军舰,在守卫着祖国的天空和海洋。
有个“老大连”向我们走来,领着一个孩子。他向我们讲起了“旅大”的历史: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以后,日本占领了旅大(当时这里仅有几个村庄),帝俄出面调停,让清政府赔款,日本归还了旅大。谁想没过几年,旅大却落到了帝俄手里。日本当然不干,于是“日俄战争”便在中国的土地上打了起来。日占天时地利,而帝俄要从波罗的海和海参崴调兵,打不胜打,结果在《旅顺口》(描写这次战争的一本小说)大败。1905年,日本取代帝俄占领旅大,一占就是40多年。一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日本战败,旅大又由苏联接管,至1955年才归还中国。从此以后,渤海湾的这颗明珠,才真正地发出了自己的光辉。
当我们满意地走上归途时,星星更亮了,海面上也显得更宁静。
我们的轮船驶离码头
离别海滨,离别友人,离别了我们没有问其姓名的“老大连”。
9点整,我们的轮船驶离了码头。海水越来越清,越来越淡,时而呈鱼鳞状,时而呈苇席状。船的两翼,浪峰柔和又圆滑,毫无声息。风平浪静,有海鸥在蓝天碧海间平掠。
傍晚,西方一抹残霞蜿蜒开去若“火焰山”。平静的海面上,一道金光浮动,渐渐消隐。天黑了。
在渤海看日出
一觉醒来,差10分4点。我走到船舷伫立,眼前一串灯火,猜想是塘沽到了。向东看,天际是一片橘黄色的早霞。真好:东方看日出,西南望陆地!
船在前进。西南地平线上的灯火渐渐分明,原来是一大片巨轮正泊在那里等候进港。船上稀稀疏疏的灯火好像是一座水上村庄。泊船大多是日本的,什么“丸”什么“丸”。有的船型很大,吃水很深,想是万吨巨轮了。有一只船的船头,亮光一闪一闪的,好像是在发信号与岸上联络。其他的船好像都在沉睡,一任船上的灯火闪烁。
我终于看到了大海上的日出!
天地越来越亮了。东方地平线上的早霞渐渐泛出了红光,而后又亮了起来,但又仅到此而止了。天,说阴不阴,说晴不晴。唯见轮船烟囱排出的浓烟,宛若千军万马,杀向天空。太阳还是没有出来,海上是蒙蒙的亮光,静悄悄的。我不禁失望了:久已盼望的海上日出,这一次又像来时一样,看不到了……忽然,有人用手一指,我回头一看,啊,光明的太阳出来了!橘黄的霞变成了艳红的光;天涯海际,一道直线上,忽然冒出了一点儿圆头,然后往上冒,冒,冒!圆圆的,金黄金红的太阳从海里跳出来了!最后时分,仿佛有个底座托着太阳,眼一花,底座不见了,只见一个无比光明的金色太阳往上升啊升!天亮了,海亮了,我的心也亮了。
伟大而壮丽的海上日出啊,仅因为看到了你,我也不虚此行!你将跳跃在碧绿的渤海上,永远留在我心灵的底片,永远描画在我从北京到大连的旅行手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