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能离开您吗？您的名字永远写在我心中的履历表上了。
二
您是我离开母亲之后的乳娘，然而我那时却以为自己长得比红旗都高了。
三
我像一个红色的教徒朝您顶礼，您却张开了自己绿色的手臂。
四
您给我一把锄头，让我去听大地的回音。
五
您伸出自己的毛细血管任我们砍伐，生命的枯枝才给我们以温暖。
六
您还给我们一面镜子，那是“忠”字台下一个小小的湖。
七
我们到处去买芭蕉吃，您告诉我们每一块原始的土地上都有。
八
我们曾在沉静的山谷里把您吵醒，您却笑出了几只漂亮至极的小鸟。
九
您第一次落泪，是在一个连煤油也没有的夜晚，点燃的蜡烛告诉我们的。
十
当我们跪在床上“晚汇报”的时候，您却让梁上的老鼠们自由活动。
十一
山谷里的雾可是您的纱巾？我终于想到了，您还是一位女性。
十二
您带我到缅寺去，那里的语录牌不由得使我迷惘。
十三
上工前的“天天读”，都是在您还没有睁开眼睛的时候。我也开始感到睡眠不足。
十四
新开过的地又荒芜了。您说这是当时全国土地的缩影。
十五
您用亚热带的暖风掀动着我的书页，我们曾一起到马克思那里去求索。
十六
您也曾带我去看月光下傣族儿童的舞蹈，却跟北京城里汉族红卫兵曾经跳过的一样。
十七
您沿着公路让两旁的沙质树给我酸而又甜的鸡嗉果吃。
十八
大地已经给我回音了，她说她喜爱我身上日益变黑的皮肤。您又用沉思的目光看着我年轻的心。
十九
您问我以前谈没谈过恋爱？我告诉您：我是如此殷切地思念北京……
二十
您替我感到欣慰，探亲时竟塞给我满满一提兜芬芳的菠萝和可口的菠萝蜜。
二十一
我带给您什么呢？北京最好的礼物是“温都尔汗”。
二十二
又见到您了，椰子树高指蓝天，好像您在振臂欢呼。
二十三
您的椰子树劲挺着，又启示我在热风中独立思考。
二十四
“评法批儒”是马克思所不懂的语言，我在您的各民族儿女中找翻译，却怎么也找不到。
二十五
您怕我砍柴时迷了路，总让您的山影、树影和其它影子陪伴着我。
二十六
您又用山野间时而能闻到的狐狸味儿增强着我的嗅觉。
二十七
我也曾到河里去寻找最坚硬的鹅卵石，您却让流水发出了音乐一般的声音。
二十八
我见过您山谷里的“峨眉宝光”。她虽然可望而不可即，你向她招手，她也向你招手。
二十九
夜晚，我在篝火边写日记的时候，您把我小屋里的灯吹熄了。
三十
您看着我消瘦的面庞，开始让一杆猎枪带给我各种野味。
三十一
鲜嫩的鸡枞，是头几场雨后，您在生地上总要摆给我们的筵席。
三十二
我很纳闷儿，如此富饶的您，风雨中怎么还飘摇着流泪的小屋呢？
您让弯曲的公路向我作解释。
三十三
您很难堪，那是在澜沦江边的一个小食馆里，您端给我一盘很看不出是鱼的鱼，还有一大碗姜块多似海带的海带汤。
三十四
听说傣族的泼水节很热闹，但您带我去看时，我们却没有找到五彩缤纷的路……
三十五
我感到很乏味儿。您让我坐在老鹰遗下的羽毛上歇息，还让强劲的松涛为我悦耳。
三十六
终于，我离开您了。因为您毕竟是我的乳娘，而不是我的母亲。可我至今还在自己的履历表中把您填为直系亲属。
三十七
惜别时，您让雨后的双虹，给我在那小小湖里的面容增添了罕见的神采。
我至今还感受到您的宽容。
三十八
连绵不断的崇山峻岭是您宽广的脉络，各民族儿女是您身上一个又一个睿智的细胞。
地理位置就是您那颗永远温暖、美丽的心。
三十九
您讲给我的许多故事，将永远在我的血液里流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