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得青大概是1967年左右进食堂的。到食堂后,院长给他们分了工,老方负责做主食,张得青炒菜与烧火。老方待人慈善,朴实憨厚。张得青呢,人鬼精灵,油嘴滑舌。
一天,到食堂里打饭的人多得竟排起了队,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次。站队的越多,凑热闹的也就越多。一打听,原来是张得青做了一道好菜,特别好吃,都想尝尝。听爸爸说,张得青做的是“琉璃馍”,具体做法大致是把馍在温水里泡一下,做成丸子,用油炸成金黄色,外面挂上糖霜,十分爽口,甜而不腻。一道“琉璃馍”提升了张得青的名气,大家吃得满嘴冒油,赞声不断。没吃到的人在大伙的形容下十分渴望尝尝,对我们这些生活在没有零食年代的孩子们来说,更是垂涏“琉璃馍”的美味了。
一夜之间,张得青感到大家的赞美,就由原来的每周做一次,改成每周做两次,乐得孩子们见了食堂眼就发直。当月食堂收入大增,院长在职工大会上表扬了他。受到表扬,张得青扬扬得意,以“功臣”自居,就开始支使老方干这干那。这天,还不到开饭的时间,职工们只好在外面候着。我捧着茶缸子去买“琉璃馍”,老远就听到吵架声,而且越来越大,大伙正想推门看个究竟,谁知道里面居然传出摔砸的声音,不知道谁说了声:“不好!打起来了。”大伙赶忙推门去拉架,只见老方手里拿着擀面棍,张得青抱着腿,疼得在地上打滚。
老方把张得青的腿打断了。医院职工都议论老方出手太狠了,有什么深仇大恨,打两棍,出出气不就算了吗?也不至于把他腿打断,下手太毒了。
一周后,调查小组得出结论,打架的原因是老方故意少蒸馍,让张得青做不成“琉璃馍”,想出他的丑,让他难看。
半年后,张得青回食堂上班。大家看到他的腿明显短了一截,成了瘸子。张得青十分后悔,如果在自己医院治,或许不会瘸的。
转眼到了谈恋爱的年龄了,张得青老说不上对象,主要就是因为腿短瘸。于是张得青就整天地骂娘,说老方把他整成了瘸子,耽误了他找媳妇。老方听到骂声,当然不服,两个人就叮当起来,先骂后打,三天两头地干上一仗。院长也没了办法,天天调解也不起作用。最后下通牒说:“你们两个人的恩怨不能影响单位的工作,如果再发生打架的事情,就都卷铺盖回家吧!”张得青仍感到心里窝气,于是就喝上了酒,常常喝得酩酊大醉,醉后仍不忘骂老方,老方听到后就黑着脸离开了。
1988年,刚刚四十出头的张得青,由于长期酗酒,脸变得乌黑。他自豪地说:“南关街脸最黑的就数我老张了,如果参加黑脸大赛,我准拿冠军。”一次洗澡的时候,他摸到胳肢窝里有个疙瘩,就让外科医生给他割掉,医生在手术后说:“你应该去查查,这个疙瘩可不是好东西!”张得青说:“没事,不就一个小疙瘩吗?扔了,晚上再来半斤照喝不误。”半年后,张得青查出肝癌晚期伴有肺部转移。
住院多天,他躺在病床上,两眼瞪着天花板一句话也不说,不让用药,不吃不喝。家里人急得团团转。一天,张得青听说老方来了,就钻进被窝里蒙着头,老方坐在床边,自言自语地说:“很对不住,和你闹了这么些年。其实,都是哥不懂事呀!你说,我和你闹啥?有什么深仇大恨呢!真对不住老弟了,我向你道歉,你起来打我吧!解解你的恨!”张得青急忙坐起来,拉着老方的手,满脸是泪。说:“哥,是我对不起你,明明是我自己跌断的腿,还赖在你身上,我不是人!”说着举起手就往自己脸上抽。老方拦住了张得青的手说:“好!我们的疙瘩解开了,以后,你要听大哥的话,安心治疗。”看着老方,张得青豆大的泪水扑扑直落!
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老方说:“年轻时我们经常干架,恨死你了,连杀你的心都有。我问一个老专家,我该怎么办?专家说:‘你只想到他的错,没有想到他的不错。’这句话,我整整琢磨了10天,才明白。还有,你媳妇也是我帮你说的,这个秘密快半辈子了,你不知道吧?”张得青惊诧地张着嘴,然后下床,“咚咚咚”给老方磕了三个响头。满眼含泪,“大哥,这辈子欠你太多了,太多了,太多了!”
多年后,我问老方的儿子:“你爸和张得青仇那么大,杀他的心都有。为什么他得病后,你爸还天天给他送饭?”老方的儿子说:“我来上班的时候,俺爸就反复和我讲‘冤家宜解不宜结。只要这辈子张得青和我说一句对不起,我依然当他是亲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