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飘着细雨,丝毫没有影响我们训练的情趣,反而舞跳得更加地自然、柔和了。
“没有七彩的灯,没有醉人的酒,我们在月光下……”伴着强劲的舞曲,张佳丽更加卖力,水珠挂在她红润的脸上,像刚洗过的红富士苹果,光彩诱人,看得我心跳加速了很多。以前,连队里说佳丽是首长的千金,娇气、张扬、蛮横,因此我们都是敬而远之的。此时,反感的冰城悄悄地融了。部队里是不准谈恋爱的,更何况我只是个从基层部队到师部训练的小兵。
雨水淅淅沥沥的,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军区首长来了,做赛前动员,要求我们像一匹黑马那样,杀进决赛,确保夺冠。
于是,晨曦中,月光下,有了我们在强化训练的身影。
我像一只奔跑了万里的马,坐在马扎上喘着粗气。“给,喝掉!”佳丽带着命令的口气递上一瓶健力宝。我摆摆手。“看你牛的,不喝不行!”佳丽横眉冷对。“我喝了,你呢?不会心疼地哭吧?”我问。
“切,谁心疼了,是心疼你。”说着,芬香的手绢就开始在我脸上飞舞起来,似乎汗还没擦净,她用手涂抹着,我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快到嗓子眼儿了,抓起健力宝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都是军人了,还害臊?哈哈,看你脸红的,不比猴屁股差哪儿去。”
“太热了,太热。”我无力地辩解着。
晚上,圆月依山傍水的,我像油锅里煎炸的果子,翻来翻去,直怨夜太漫长。
张德江神秘地趴在我耳旁说:“小子,你要注意了,惹嫉妒了。”
上午,训练前连长就含沙射影地说:“个别同志要注意形象,思想不要开小车,比赛第一。”
“没有七彩的灯,没有醉人的酒……”绚丽的舞台上,佳丽像一只奔放的梅花鹿,加上我们整体的优美舞姿,拿下了桂冠。
庆功时军区首长感叹地说:“谁都阻挡不了潮流,在一闪念间,就爆发了,真是浩浩荡荡啊!我观念陈旧了,迪斯科,太精彩了。”
返回军营的路上,小雨又来了。李志民用他老公鸭的嗓子歇斯底里地唱着:“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我望着酒后的佳丽,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我伸出手去,佳丽迎着,但半空中我又缩了回去。佳丽喊道,停车。
我紧紧地追着,雨中的步伐怎么那么沉重呢?
我抓住了奔跑的佳丽,她生气地甩开,我再抓住,她再甩开……“装什么大尾巴驴,明明是喜欢人家,还装得满不在乎?我真不明白喜欢一个人咋那么难?”佳丽趴在我的肩上嘤嘤抽泣。今天的雨太惆怅了,缠绵得让人心烦。
我延期服役的报告没批准,优秀士兵也被取消了,还有报考军校不通过。黑色的云一下聚来。张德江拽着我的酒瓶子不松手,“别喝了,借酒消愁有啥用,不就是有小人检举你和军长女儿谈恋爱吗?我们不高攀可行?再过两月复员回家不就得了。”我抽泣着断断续续对张德江说:“我错在哪儿了?我错了吗?上天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回家上班半年后,一次,张德江碰到我说:“张佳丽和李志民结婚了,那小子心太黑,没事老搞你。”我的心紧紧地缩了一下,勉强地笑笑。望着蓝天,心想,1989年的秋天,我的青春走完了。
我正在看莫言在瑞典学院讲故事的节目时,手机响了,张德江说:“李志民走了,作为战友,我们应该去送送他……”我沉默了。此时,莫言说:“这个老人,并不是当年那个人……”时,我豁然释怀了。
于是,我联系了一起的战友,去了北京,李志民的家。
当看到白发苍苍的张佳丽,我突然感到,光阴走远了,我们都老了。她柔软而纤弱的双手,在我脸上摸了又摸、摸了又摸,不肯停下来。“妈妈视网膜萎缩,加上患有糖尿病,失明快一年了。”她女儿解释着。
在她温暖的手掌下,我感到光阴又回来了,所以的怨恨怎么就想不起来呢?
张佳丽说:“女儿,你去招呼其他叔叔、大爷们吧!我们单独聊会儿。”
佳丽摸索着像是找东西。突然,停电了。“唉,看来是没音乐了,请你陪我跳支舞吧!”
“没有七彩的灯,没有醉人的酒。”佳丽小声地哼着。我心里的那点坚强稀里哗啦地碎了。
“都怪我爸,非霸道地要找个农村兵,我没抗住,没抗住……”佳丽哽咽着,像当年雨中的她。我轻轻地把她搂在怀里,像一张纸,很轻,很单薄。这么些年了,放心不下的就在眼前了,纵有万种风情,总被无奈吹散。
火车上,音响里飘来了陈瑞的歌声:“夜深人静时,可有人听见我在哭。灯火阑珊处,可有人看见我跳舞。”我大口大口咽着纯净水,可是情感的闸门还是没有关住,一种叫热泪的情愫,找到一个叫伤感的裂缝喷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