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当初以为《益世报》被封,一定是因为反对日本和亲日派。哪知道警厅的布告,只说因为他登了第五师胡龙舒等的通电。查此项电报,据张树元通电声明是五月二十一日上海《新闻报》登出来的,就是二十三日本京的《京报》,也和《益世报》同时登载。现在拿这个理由单独封禁《益世报》,未免有点冤枉罢。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德意志是战败国,战败国的外交失败本是当然的事,然而他们国民对于屈辱条约的示威运动,非常激烈,他们政府未曾丝毫禁止。意大利和日本是战胜国,战胜国侵略别人土地的外交,就是失败也不算是屈辱。但是意大利和日本的国民,还说是屈辱的外交,对于政府的示威运动,也非常激烈,他们政府却也未曾丝毫禁止。我们索回青岛的外交,既不是因为打了败战,又不是去侵占别人的土地,政府为什么要禁止国民卫国的运动呢?我们现在忍不住要发出极悲惨可怜的声音,奉劝军警诸同胞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同盟会与无政府党
从前清朝未倒的时候,官厅拿人,私人害人,不论青红皂白,都用“同盟会”三字做罪案。后来革命成功了,许多无耻的官僚侦探,都设法加入“同盟会”,而且大摇大摆的在众人面前冒充“老同盟会”。如今想倾陷入的又换了一种罪名做武器,叫做什么“无政府党”。请问中国哪里有许多无政府党呢?
北京十大特色
有一位朋友新从欧洲回来,他说在北京见了各国所没有的十大特色:(1)不是戒严时代,满街巡警背着枪威吓市民。(2)一条很好的新华街的马路,修到城根便止住了。(3)汽车在很狭的街上人丛里横冲直撞,巡警不加拦阻。(4)高级军官不骑马,却坐着汽车飞跑,好像是开往前敌。(5)十二三岁的小孩子,六十几岁的老头子,都上街拉车,警察不曾干涉。(6)刮起风来灰尘满天,却只用人力洒水,不用水车。(7)城里城外总算都是马路,独有往来的要道前门桥,还留着一段高低不平的石头路。(8)分明说是公园,却要买门票才能进去。(9)总统府门前不许通行,奉军司令部门前也不许通行。(10)安定门外粪堆之臭,天下第一!
立宪政治与政党
立宪政治在十九世纪总算是个顶时髦的名词,在二十世纪的人看起来,这种敷衍不彻底的政制,无论在君主国民主国,都不能够将人民的信仰,集会,言论出版,三大自由权完全保住,不过做了一班政客先生们争夺政权的武器。现在人人都要觉悟起来,立宪政治和政党,马上都要成历史上过去的名词了,我们从此不要迷信他罢。什么是政治?大家吃饭要紧。
六月三日的北京
民国八年六月三日,就是端午节的后一日,离学生的五四运动刚满一个月,政府里因为学生团又上街演说,下令派军警严拿多人。这时候陡打大雷刮大风,黑云遮天,灰尘满目,对面不见人,是何等阴惨暗淡!
吃饭问题
常言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无法将他止住。”我看人要吃饭,也无法将他止住。各国都有许多雄纠纠虎狼似的军警,要立什么密约便立什么密约,要侵占人家土地便侵占人家土地,要怎样横蛮不说理便怎样横蛮不说理。独有人民要饭吃,却无法将他止往。无法止住,所以成了二十世纪劈头第一个大问题。
爱情与痛苦
我的朋友胡适之在我的朋友张慰慈折扇上写了两句:“爱情的代价是痛苦,爱情的方法是要忍得住痛苦。”我看不但爱情如此,爱国爱公理也都如此。
南北一致
这回外交问题,政府自有办法,全国的学生和上海的商民瞎热心,添了政府许多麻烦,惟有西南护法诸将帅,除唐继尧外都一言不发,颇与政府宣示外交命令所说“外交繁重,责任当局”,“国人惟当持以镇静,勿事惊疑”的话相合,总算是好孩子,政府应当优待他们。
研究室与监狱
世界文明发源地有二:一是科学研究室,一是监狱。我们青年要立志出了研究室就入监狱,出了监狱就入研究室,这才是人生最高尚优美的生活。从这两处发生的文明,才是真文明,才是有生命有价值的文明。
可怜大折其本
某俱乐部的机关报记者,天天痛骂学生为人利用,想因此讨曹汝霖的好,那晓得曹不睬他,他又买八十块大洋的花送曹,曹只赏他六十铜元,可怜大折其本!
学术与国粹
学术何以可贵?曰,以牖吾德慧,厚吾生,文明之别于野蛮,人类之别于其他动物也,以此。学术为吾人类公有之利器,无古今中外之别,此学术之要旨也。必明乎此,始可与言学术。盲同之国粹论者,不明此义也。吾人之于学术,只当论其是不是,不当论其古不古;只当论其粹不粹,不当论其国不国;以其无中外古今之别也,中国学术,隆于晚周,差比欧罗巴古之希腊。所不同者,欧罗巴之学术,自希腊讫今,日进不已,近数百年,百科朋兴,益非古人所能梦见;中国之学术,则自晚周而后,日就衰落耳。以保存国粹论,晚周以来之学术,披沙岂不可以得金?然今之欧罗巴,学术之隆,远迈往古;吾人直径取用,较之取法二千年前学术初兴之晚周、希腊,诚劳少而获多。犹之欲得金玉者,不必舍五都之市而远适迂道,披沙以求之也。况夫沙中之金,量少而不易识别;披盲目之国粹论者,守缺抱残,往往国而不粹,以沙为金,岂不更可悯乎?
吾人尚论学术,必守三戒:一曰勿尊圣。尊圣者以为群言必折中于圣人。而圣人岂耶教所谓全知全能之上帝乎?二曰勿尊古。尊古者以为不师古,则卑无足取。岂知古人亦无所师乎?犯此二戒,则学术将无进步之可言。三曰勿尊国。尊国者以为“鄙弃国闻,外励进民德之道”。(用“重组中国学报缘起”之语)夫尊习国闻,曾足以励进民德乎?国闻以外,皆不足以励进民德乎?吾以为此种国粹论,以之励进民德而不足,杜塞民智而有余。(古人以尊国尊圣故,排斥佛教,致印度要典,多未输入中国,岂非憾事?奈何复以此狭隘之眼光,蔑视欧学哉!)
国粹论者有三派:第一派以为欧洲夷学,不及中国圣人之道;此派人最昏聩不可以理喻。第二派以为欧学诚美矣,吾中国固有之学术,首当尊习,不必舍己而从人也。不知中国学术差足观者,惟文史美术而已;此为各国私有之学术,非人类公有之文明;即此亦必取长于欧化,以史不明进化之因果,文不合语言之自然,音乐、绘画、雕刻,皆极简单也,其他益智厚生之各种学术,欧洲人之进步,一日千里,吾人捷足追之,犹恐不及,奈何自画?第三派以为欧人之学,吾中国皆有之。《格致古微》时代之老维新党无论矣;即今之闻人,大学教授,亦每喜以经传比附科学,图博其学贯中西之虚誉;此种人即著书满家,亦与世界学术,无所增益;反不若抱残守缺之国粹家,使中国私有之文史及伦理学说,在世界学术史上得存其相当之价值也。例如今之妄人,往往举《大学》“生众、食寡、为疾、用舒”之说,以为孔门经济学;不知近世经济学说,“分配论”居重大之部分,《大学》未尝及之,即“生产论”及“消费论”中,赀其劳力与时间问题,原则纷繁,又岂“生众、食寡、为疾、用舒”之简单理论所能包括;不但不能包括,且为“生产过剩”之原则所不容;倘执此以为经济学,何异据《难经》以言解剖,据《内经》以言病理,据《墨经》以言理化,据《毛诗》《楚词》以言动植物学哉?
国会
世人攻击国会议员最大之罪状有二:一曰捣乱,一曰无用。所谓捣乱者:大约以其时与政府冲突,或自相冲突;所谓无用者,大约以其未尝建立利国福民之事业。为此言者,盖不知国会之为何物也。国会唯一之责任与作用无他,即代表国民监督行政部之非法行动耳;此外固无事业可为,安得以有用无用评判之耶?吾国会时与政府捣乱者,正以实行监督政府之非法行动,若大借款,若外蒙、俄约,若宋案,若伪公民团围攻议院事件,此之谓尽职,此之谓有用。其或自相冲突,亦因发挥民主政治之精神,与政府与党相扰战耳,此得谓之无用耶?国人须知国会之用处,正在捣乱。若夫不捣乱之参政院及今之参议院,斯真无用矣。
元曲上海某日报,曾著论攻击北京大学设立“元曲”科目,以为大学应研求精深有用之学,而北京大学乃竟设科延师,教授戏曲;且谓“元曲”为亡国之音。不知欧、美、日本各大学,莫不有戏曲科目。若谓“元曲”为亡国之音,则周、秦诸子,汉、唐诗文,无一有研究之价值矣。至若印度、希腊、拉丁文学,更为亡国之音无疑矣。此次北方发生之pest,西医曾以科学实验之法,收养此种细菌,证明其喜寒而畏热,乃无识汉医,玄想以为北方热症,且推原于火坑煤炉之故,不信有细菌传染之说,妄立方剂;而北京各日报,往往传载此种妖言,殊可骇怪!国人最大缺点,在无常识,新闻记者,乃国民之导师,亦竟无常识至此,悲夫!
阴阳家
吾人不满于儒家者,以其分别男女尊卑过甚,不合于现代社会之生活也。然其说尚平实近乎情理。其教忠,教孝,教从,倘系施者自动的行为,在今世虽非善制,亦非恶行。故吾人最近之感想,古说最为害于中国者,非儒家乃阴阳家也;(儒家公羊一派,亦阴阳家之假托也)一变而为海上方士,再变而为东汉、北魏之道士,今之风水、算命、卜卦、画符、念咒、扶乩、炼丹、运气、望气、求雨、祈晴、迎神、说鬼,种种邪僻之事,横行国中,实学不兴,民智日僿,皆此一系学说之为害也。去邪说,正人心,必自此始。
圣言与学术
印度因明学家言,尽论辩之则,统依三量:一曰自心现量,一曰比较量,一曰圣教量。夫现量乃玄妙难言之境,以之立正破邪,将何以喻众?比量乃取众象以求通则,远西归纳论理之术,科学实证之法,是其类也。圣教量者,乃取前代圣贤之言,以为是非之标准也。圣贤之智慧,固加乎并世之常人;能谓其所言无一不周万类而无遗,历百世而不易,有是理乎?倘曰未能,则取其言以为演绎论法之前提,保无断论之陷于巨谬乎?吾国历代论家,多重圣言而轻比量,学术不进,此亦一大原因也。今欲学术兴,真理明,归纳论理之术,科学实证之法,其必代圣教而兴欤。
基督教与迷信鬼神
吾友某君与余言:吾辈虽不赞成基督教,然吾国人若信基督教,岂不愈于迷信鬼神,崇拜动物乎?一日,余以此语李石曾先生。李先生则云:“宁任其迷信鬼神,崇拜动物,勿希望其信基督教,因鬼神动物之迷信,较基督教之迷信,浅薄而易解悟也。中国人种种邪说迷信,固极可笑;然当以科学真理扫荡之,不当以基督教之迷信代替之。”斯言也,吾无以难之。
社会裁制力
世间事物,皆有善恶两面,社会裁制力亦然。易卜生所攻击者,乃社会裁制力之恶面,若彼贪鄙无耻辈,亦恒为社会所不容,此其善面也。吾中华之社会裁制力则只有恶面而无善面;故特立独行之士罕若凤毛,贪鄙无耻之人盈天下也。中国社会之不及欧西也以此。
“笼统”与“以耳代目”
头脑不清的人评论事,每每好犯“笼统”和“以耳代目”两样毛病;这两样毛病的根源,用新术语说起来,就是缺乏“实验观念”,用陈语说起来,就是“不求甚解”。这种不求甚解的脾气,和我们中国人思想学术不发达的关系很大,详细说起来,不但太长,而且要惹出许多无谓的是非和可笑的辩论,现在且举一个极浅显的例:
几十年前,毫无教育脑筋极简单的蠢男女,对于一切学堂都叫做武备学堂,一切报纸都叫做《申报》,一切新派的人都叫做吃洋教的,像这样不求甚解,像这样“笼统”,这样“以耳代目”,你说可笑不可笑!
我真想不到现在北京竟有一班士大夫,攻击蔡孑民先生说他是耶稣教徒,又有一班留美学生,攻击胡适之先生,也说他是一个耶稣教徒。蔡、胡两先生是不是耶稣教徒,他们曾在本志(《新青年》)发表的文章可以证明,硬相信他们是耶稣教徒,未免犯了“以耳代目”的毛病;即令他们的确是耶稣教徒,也不算什么错处,拿这个来做攻击的材料,未免犯了“笼统”的毛病。
我并不是替蔡、胡二人辩护,他们也用不着我辩护,我所伤感的是中国现在的士大夫、留学生,还是和几十年前毫无教育脑筋极简单的蠢男女一样!
调和论与旧道德
现在社会上有两种很流行而不祥的论调,也可以说是社会的弱点。(一)是不比较新的和旧的实质上的是非,只管空说太新也不好,太旧也不好,总要新旧调和才好,见识稍高的人,又说没有新旧截然分离的境界,只有新旧调和递变的境界,因此要把“新旧调和论”号召天下。(二)是说物质的科学是新的好西洋的好,道德是旧的好中国固有的好。这两层意见,和我们新文化运动及思想改造上很有关系,我们应当有详细的讨论,现在姑且简单说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