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纷纷扬扬,雪越下越大,路滑难行。好在父子二人皆有武功,勉强能行。云出岫回到所住客店,掌柜的递上一封信。打开一看,是花宗出名,请到史家老店一晤。下面一行字,笔迹不同:“若令尊在,务请同来。天石门沚湄敬上”。云出岫一见沚湄二字,精神立刻一振,马上收拾行李,前去赴约。临出门时,向掌柜打听史家老店所在。
掌柜的说道:“史家老店在史家村,离这里有六里地。听说今天一大早,附近的江湖人都被请到那里去了。好像听说死了人。”云出岫一怔,谢过掌柜,按所指方向快步走去。
此时风雪更大,幸好是顺风,云出岫背着简单行李,不一时来到一个村庄。村口既无标志,又无行人。云出岫只得又往里走,走了半条街,看到树上挂着一把条帚,是乡村客店酒店的标志。树下是两扇破旧的木板门,半开着,走近才看到墙上漆的“史家老店”四个字,已脱落大半。
云出岫走进店中,只见客堂之上,人头攒动,声音喧哗,除了原来的火炉之外又加着四个大火盆,酒香炭气,喧闹非凡。而云出岫最要紧的,自然是沚湄所在。定睛一看,只见她坐在墙角,并不紧依火盆。与她并肩的,却是花宗。
沚湄与花宗年纪相仿,两人面貌都不美,却都有一种沉着镇定的大将风度。只是沚湄婉约大方,观之可亲,而花宗却藏着无数机巧,你总怕被她捉弄。
昨晚花宗夜访沚湄,云出岫并不知她们谈了什么,谈得如何,但今天一见,二人不仅亲近,而且神秘,似乎共同守着什么重大秘密。云出岫却顾不得许多,忙走上前来,想与沚湄招呼,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沚湄见他,忙起身让座。花宗也欠了欠身,却道:“令尊呢?没有同来吗?”云霄这次出山,一来是为妻子寻找良药店,另一个目的就是助儿子成名,因此并不公然现身。云出岫自觉机密,没想到沚湄已经知道,花宗也全然了解,微觉赧然。转念个一想,也许是沚湄告诉她的,于是也释然:“家父此行,是为母亲寻药。昨夜蒙沚湄姑娘慷慨赠药,家父已赶回去替家母疗伤了。”
花宗一怔,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转头向墙,自去沉思。本来是她具名请云出岫来的,此时却不理睬。云出岫微微尴尬,也不放在心上,转头来看沚湄。
沚湄请云出岫去烤火,陪着他到火炉边,立刻有人让出座位。二人坐下,沚湄缓缓讲了昨晚发生的事情。
原来昨晚花宗离开沚湄,各人分别安置。到四更天气,夜空中忽传来一声极凄厉的惨呼。沚湄一惊而醒,忙披衣而起,出得门来,只见院中已站了十几个人,个个衣衫不整。沚湄忙安顿天石门众人切勿惊慌,然后自己去看看动静。这个店里的客人中还有其他门派的人,这时惊疑未定,沚湄指挥若定,大有依靠之势。沚湄请店伙打开客堂,生起炉火,让大家围炉等候,一边选出几位武功较高的年轻人,和自己一起去查看动静。
江湖中人,虽在睡梦之中,还有一定判断能力,因此对发出惨呼的方向能大致确定。于是一起往东北方面,走了四五里路,才见路旁孤零零有一座客店。上前一敲门,里面立刻有应声:“是谁?”
便有一位与附近相熟的报上名字,店门开了,掌柜的亲自来应门,抱怨着:“焦大爷,你看这可不是晦气,好好的半夜里死了人,又不是好好死的,到明天官府来了,这可怎么是好?”
姓焦的不敢做主,只虚声安慰:“没事没事,”一边偷眼看沚湄。沚湄道:“掌柜的不用怕,且让我们看看是怎么回事。若是急病,官府来了也不要紧,若是江湖中仇杀呢,也不必惊官动府的,反正这山高皇帝远,民不举官不究嘛。”掌柜的放下心来:“是仇杀,一定是仇杀!焦大爷,你可要给我做主啊。”领着众人来到一间小北房内。
房内陈设简单,家具被褥,一看就是客店中的。只有炕头放着一个小包裹,看来是客人的。险此之外,并不见一件兵器。炕上躺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白须上染着鲜血,可是不多。沚湄上前探探鼻息,早已没了,但身体还未发硬,可见死去不久。沚湄又在其胸背处看了看,沉吟着跳下炕来,掌柜的眼巴巴地看着,等她说一句话。
沚湄想了想:“是击在胸口上,一掌毙命。若不是江湖仇杀,普通人没有这样的功力。想不到丁虚然老先生一世英名,落得如此下场!”
正在这时,房门一开,花宗走了进来,看了众人一眼,对沚湄道:“沚湄姑娘,借一步说话。”转身出去。沚湄跟着她走到墙角,黑乎乎地看不清她面目,只听她声音甚是郑重:“真想不到,竟出了这样的事,我如何对得起丁老先生!”
沚湄听她话中有因,忙问:“怎么?”花宗叹道:“丁老已经七十多了,武功修为有限,可是门人弟子众多,无论家财还是名声,也都够了。我这小小的消寒会,原看不在他眼中。是我担心规模太小,特意上门恳求,他才答应前来捧场,却不料就送了他一条老命!”
沚湄低声说道:“名声大,门人弟子众多,正与你刚才与我所说的那些奇异暴毙的武林前辈相同。”花宗点头:“不错,我就是想同你商量这件事。”二人抬头对视,虽然在黑夜之中,看不清对方容貌表情,但有一种了解在彼此之间升起,忽然心意相通。
过了片刻,花宗转身就走,大声道:“请大家移驻,集在一起应付些事。”有几个人便迎上来看沚湄脸色。沚湄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只有聚在一起,才好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既有二人带头,各家门派便商定都搬到附近最大的史家老店,共同商议。姓焦的是本地人,人头最熟,请他去处理丁虚然的后事。另有许多门派豪杰散住附近村落店房,不曾闻讯赶来,花宗出名去阑邀请。
云出岫听沚湄讲完事情缘由,第一个念头就是“可惜爹爹已经走了”,然后又暗自惭愧。父亲与母亲情深,能放下母亲带着自己闯荡江湖,一半是为了助自己成名,而自己一遇到事情,不想着担当,只想依靠,未免太没出息。况且沚湄与花宗,年纪都比自己小,又是未出阁的女孩子家,人家怎么勇于担当、毫不推委?想起花宗处处看不起自己,也不能怪她。
这时周围的人议论纷纷,都在分析究竟是谁出手杀了丁虚然。要知道丁虚然在江湖中名声甚好,几乎没有什么仇人。这次会上比武只有一天,大出风头的只有花宗、云出岫、沚湄三人,而这三人年纪都小,名气也还不强。算起来这次会上,名声最大的便是丁虚然。由此看来,这神秘杀手,多半是冲着这次消寒会来的。
这时天已近午,沚湄起身出去,不一刻,店家送上热气腾腾的馒头、白酒,菜肴却不多。沚湄说道:“雪越发大了,路已完全断绝,店家没处去买菜。饮食不周,请大家将就。”花宗仍是远远坐着,淡淡说道:“还该想法到附近村子里找些补给,要不然一困多日,只怕……”沚湄道:“我已派人去了。”二人一问一答,各人位置便已分派妥当。花宗俨然是一派首领,而沚湄便成了总军需官,一切后勤尽在她保障。更奇怪的是,这里聚集的约有二十家门派,其中掌门有十六七个,个个甘心听命于两个年轻女子,谁也觉得理所当然。
到晚间菜肴便丰富了许多。吃过晚饭,沚湄又分派住所。要知青龙山不能是个大地方,附近虽有几个村落、几家客店,这史家老店又是最大的一家,也只有十几间客房。沚湄只得将女子集中在一个房间中,男子也彼此拼凑,才算安插妥当。好在当地全是土炕,挤着睡一睡倒不成问题。昨夜刚发生惨案,人人自危,多半不愿独自分离,所以对居住条件也不能讲究。
只有那姓焦的,自恃人地两熟,不愿拥挤受罪,离开史家老店,到附近一个相熟家投宿。这相熟的朋友也是练武之人,打发妻子带着孩子睡了,与姓焦的喝了半夜酒。夜深人静,火也熄了,蜡烛也烧到尽头,二人正准备去睡,忽然“吱呀”一声,关好的门竟然洞开,北风呼啸,卷着大片的雪花涌了进来。接着,门口出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穿着件长长的披风,黑影里看不清面容,声音细脆:“这次消寒会,要死三位顶尖高手,昨天的丁虚然是第一个。你们且记好了。”
二人一惊,酒气都消散了:“什么?你是谁?”
对方答道:“我是专跟江湖中人过不去的人。不过你们不用怕,你们武功太低,我且不杀你们,”一扬手抛进一个东西,接着说道:“只要你们把这话传出去。”
抛进来的东西直落到炕上,速度也不快,却正在二人之间,一落地便停住,半点不滚,也不弹起。二人均是识货之人,这一抛虽质而不华,但显示的内功却无疑是极深厚的。恰在此时,蜡烛一亮,接着熄灭了,二人登时惊出一身冷汗。再抬头看时,门口那个人影已不见了。
二人相对惊悚,无话可说。此时当然应该先点起蜡烛看看扔过来的是什么东西,但他们竟不敢动手。虽然是极熟的朋友,但谁也不好意思承认被来人吓破了胆。说也奇怪,其实来人武功虽高,也不见得就是天下第一,又明明说了不会杀此二人,但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让这两位久闯江湖、见多识广的壮汉肝胆皆裂。
也不知过了多久,姓焦的忽然一抬头,只见窗口一缕青白,原来天已开始亮了。这缕阳光终于把勇气带回到他身上,忙跃起身来。朋友也壮着胆,跟着起来,重新点起蜡烛,再看床上,原来是一个用油纸包得很好的圆球。打开来,却是一颗圆溜溜的人头!
早饭时分,这颗人头已被送到花宗、沚湄等人面前。沚湄并不认识此人,花宗请大家来辨认,立刻有人认出,这是武当派掌门道长的师叔,道号万清。万清道长年纪并非极老,但辈份很高,在此次聚会的人中,也算德高望重。看来杀手所言不假,的确是冲着“顶尖高手”而来。
自然,丁虚然与万清,在整个江湖而言,并非一流好手。但这次“消寒会”本来就是由花宗这样一个二十多岁的小派掌门出面邀约,请来的人也多是年轻人,尤其是沚湄、云出岫等人,均是刚成名甚至未成名的少年英豪。闻名已久的豪侠很少,其中名气最大的,丁虚然与万清都是屈指可数。这样想着,众人的眼光不免往一个人身上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