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复兴见白玉龙深夜来访,不由吃了一惊。他摸不准这个当年的小和尚要在这山穷水尽之时干出什么事来,老半天没敢答言。自从家财被盗之后,他一直疑心慧觉,后来由施六、王尿给慧觉寻了归宿,了却了他一桩心病。他知道用此拴住慧觉,不久就会露蹄爪的。果然,三年未过,白玉龙就办起了酒馆。这使他更加坚信了当年那笔大财已落入了小和尚之手。为慎重起见,他又让施六、王尿归顺白家。那阵子,每逢施、王二人来看他,他总是有意无意地问些白家酒馆的事。谁知后来白玉龙有了觉察,竟给施、王二人各买了几亩好地,帮他们寻了家小,让他们回乡种田去了。于是他越发怀疑,怎奈抓不到把柄,只得放长线钓大鱼了。赵复兴警觉地扫了白玉龙一眼,忙让人沏了香茶,说道:“老弟遇到不测,实在令人出乎意料!”
“没什么!”白玉龙笑了笑,漫不经心地说,“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
“老弟要外走?”赵复兴没想到白玉龙有这一招儿,忙问,“不知去哪方?”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天下之大,哪儿黄土不埋人!”
“哎呀!这真真令人遗憾!”
“临走之前,我想托赵兄一件事!”白玉龙试探地说,“不知赵兄肯不肯帮忙?”
“哪里哪里!”赵复兴望了白玉龙一眼说道,“只要我能帮得上,义不容辞!”
“白家酒到底有毒无毒,你我皆清楚!”白玉龙盯着赵复兴说,“眼见春节来临,我想暗度陈仓,把剩下的酒全部送给你!”
赵复兴先是躲闪着白玉龙的目光,听了这话,面部的肌肉禁不住抽动了一下。他知道这将是一笔大钱,便按下内心惊喜,佯装内疚地说:“哎呀!我赵某怎能乘人之危?”
“不不不,这是我自己送上门的!再说,这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白玉龙缓了一口气,认真地说,“不过,赵兄若怕,我决不为难!”
赵复兴见白玉龙起身要走,急忙拦了,说道:“我赵复兴怕过甚?只要你不嫌,就算看得起我!何时过酒?”
“越快越好!”
“对!夜长梦多!说个价?”
“说过了,白送!”
“我不领情!”
“那就随你的意!”
赵复兴沉吟了一下,说:“赵家酒被你打败之后,销路大减,生意一直不景气……但为了朋友,理应两肋插刀!这样吧,三层价,全当给老弟送点儿盘缠……羞口了!”
“好吧!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
当夜,赵复兴派人悄悄叫起本家相公们,来到了白家酒馆。白玉龙让人点了灯笼,与赵复兴过酒。赵复兴摆了一下手说:“白老弟,丑话先说不为丑。这酒是人喝,因而必得慎重。白家酒既然出了那种邪乎事,我不得不防。万请白老弟包涵!”说着,唤过家人,打开一缸,他亲手从缸里取了一盅,递给白玉龙说:“老弟和白家相公敢喝者,我全要!”
白玉龙笑笑,接过喝了……
一连过了三个通宵,白家酒馆的几百缸陈酒全都姓了赵。赵老板打开库门,过了银钱,满满五大箩银洋抬到了白家酒馆。
白玉龙当即召集了全体相公,命人抬出两箩银元,对众人说:“诸位跟我干了这十多年,忍辱负重,受苦受累,我实于心不忍,但又万般无奈!创业难哟!”白玉龙双目涌出了泪水,“如今,我白玉龙遭难,害得众位弟兄陪我落不是。每人十块大洋,微表我之心愧!”
众相公想起白老板的恩德,马上又要你东我西,禁不住泪水满面。有人带头,大伙儿全跪了下去,说是愿跟老板同生死共患难,齐心协力让白家酒馆东山再起。白玉龙万分激动,不由喉头发热,但还是忍下泪水,挨个儿扶起,说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事情到了这一步,是我未料及的。感谢诸位如此看得起我这个和尚出身的老板,如果大伙儿还信得过我,听我一句话,领过银钱之后,马上离开这是非之地。”说完,他又点了几个强壮的贴心相公留下几天,然后分了银钱,众人挥泪而别。
当夜,白玉龙托人请来了陈三刀。
陈三刀并非满面横肉,他一表人才,言谈举止落落大方,全然不像个杀人的魔王。白玉龙见了陈三刀,不由暗吃一惊,慌忙抱拳道:“久闻陈兄大名,若不是亲眼所见,真想不到竟是位眉目清秀的美男子!”
陈三刀稳重地笑了笑,还礼道:“白老板大名如雷贯耳,今日相见,果然不凡,可别忘你我可是老交情喽!”
白玉龙怔了一时,突然想起为打出“醉中原”自己编派的狂言,不由大笑起来。接下来,白玉龙让人抬出剩下的那三箩大洋,对陈三刀说:“为报当年借兄大名,今日小弟微献薄礼,请陈兄笑纳!”
陈三刀的秀目动了一下,笑道:“借我之名壮我之威,理应我谢,那有倒谢之理!常言说:匪有匪规,今日我可不愿无功受禄哟!”
白玉龙沉吟了一时,说道:“我的所遇想来陈兄已有耳闻,为报此仇,特请陈兄助一臂之力!”“白老弟如此大度,我陈某愿效犬马之劳!”
“陈兄如此看重于我,死也足矣!”说完,白玉龙便把自己的想法讲了一遍,临了说,“如有不妥,请陈兄另献高见!”
陈三刀听完,双目里透出阴险来,说道:“我正想为两个弟兄报仇,那就只得先苦一回赵老板了!”
第二天擦黑时分,陈三刀派了几个兄弟去了颍河镇。夜静更深,几个土匪跳进赵家酒馆,捆了几个守夜的相公,把后院的酒缸掀开好多,撒了砒霜,还故意落到缸外一些。接着,又在四门张贴了向赵家酒馆投毒的告示,每张皆有陈三刀的签名,然后打了几排子枪,方算了事。待保安队得知,匪徒们早已逃之夭夭。
一夜工夫,赵家酒馆倒闭。
第二天清晨,白玉龙故作悠闲地逛了四门,每到一张告示前,总要逗留片刻,最后阴冷地笑笑,回家睡去了……
赵家酒馆里乱成了一锅粥,家人哭天号地,如丧考妣。镇里人皆来相劝,人们骂着陈三刀,劝着赵复兴。赵复兴面目木呆,只顾吸烟袋,“呼噜噜”、“呼噜噜”……
赵家相公根据赵老板的吩咐,把那近千缸酒全都倒进了颍河里……满河飘荡着酒香,满河里飘着醉鱼,没人去捞拾……
几天过去,白玉龙卖了宅院,买了一辆胶轮马车,把钱装了,送走了最后几个相公,到半夜时分,驱车离开了颍河镇。
出了寨门,他停了车,遥望着那黑洞洞的古庙,久久沉思着……
突然,从大路旁的树林中走出一个人。白玉龙定睛一瞧,竟是赵复兴。他不由暗吃一惊,急忙警惕地审视四周,见没可疑之处,方问道:“赵兄,有何贵干?”
“白老弟,你真能干!”赵复兴冷笑道,“来时两手空空,走时却满载而归!”
“我并不在乎钱!这个赵兄是知道的!”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赵复兴长叹一声,说,“临走我只问你一句话,当初你是如何得到那笔钱的?”
白玉龙惊恐地望了望那团黑影,冷冷地说:“这个嘛,我只不过是替民众惩罚了一个毛贼而已!至于那笔钱财,原想给你的,后怕说不清,便想拿它干一番事业,没想败在了你手里!”“那我败在了谁的手里?”赵复兴愤然地问,有点声嘶力竭了。
白玉龙嘴角儿处荡起一丝得意之色,可惜,天黑,赵复兴望不到。
“那毛贼你是如何惩罚的?”黑暗中,赵复兴又发出了惊恐的叫声。
“这个嘛,”白玉龙沉思地说,“就让它永远是个谜吧!”说完,猛然扬鞭,那马飞奔起来,他扭身发泄般地高喊道:“不过,我要告诉你!你败在了我的手里——”
赵复兴如梦方醒,发疯般地朝轿车追赶,没想那车如飞一般,直直往东而去……
突然,远处传来了枪声,接下来,是马的嘶叫声……赵复兴摸不准是陈三刀还是保安队,怔了……笑了……又怔了……
到了1958年,古庙已荡然无存。深翻土地时,人们在原来的主神座下发现了一块巨大的青石板,上面还有石锁,砸了石锁,一人竟能推得动。原来石板两边凿了凹槽儿,内安有滚珠数颗。打开了,是一暗洞穴,周围是石壁,内藏经书无数,纷乱的经书之中,还有一具卧躺的骨骼。众人大惑不解,有人忽地想起了当年事,寻到施六问究竟。施六已年近九旬,但神志还清楚。他望了望那具白骨,老半天才长长地“唉”了一声,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嘴唇儿嗫嚅一阵,但最终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