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若玉继续说:“医院是个非常有生命力的单位。你们赶走了日本鬼子,说不定还要和合作军打仗呢。那时你忙得要死,越没有精力管我了。我努力创业,说不定可以把医院办成全国数一数二的私立医院呢,到那时……你们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她突然转了话题,奇怪地问道。
她说的满口得意,眉飞色舞,猛然看到林子京和葱儿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神情怪怪的,就停下来嗔怪地问。心里不满: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就你林子京能干?我陈若玉也不是吃素的。我不趁机把你个混蛋的钱花在我的事业上,还让你拿去搞女人贩军火?真是的,还由了你了。这样想着,她脸上露出奸诈的笑容。
林子京和葱儿吃惊地看着她。他们对她的小算盘一无所知,只是惊讶于她关于战争和政治的“高论”。她怎么知道抗战胜利后两党要打仗?这个预见性水平很高呢。他们想不通这个平时看起来傻头傻脑、只知道看病的呆鸟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敏锐了?能够讨论这么高层次的问题了。
他们不知道,对陈若玉来说,今天发表的“高论”不过是她瞎雀碰稻穗的例子,误打误撞罢了。和葱儿不同,她对政治毫无兴趣,也不开窍,只知道治病救人,别的一概不闻不管。
林子京一惊之后听她嗔怪,笑着说:“就依你。你要马上扩大也成。医院的确是个盈利性的单位,不论是战争的哪一方都离不开它。你既然这么热情高涨,就办吧。”他满口承诺。
“瞧你这个人,一件好事到了你嘴里就变了样。什么赢利?我是为了治病救人,不是为了赚钱。”陈若玉给了林子京一个白眼,向外走去,她急着取出那笔钱呢。她今天简直高兴坏了:这个混蛋林子京,哄好了还真能帮上大忙呢,她太需要这笔钱了。
林子京被她的狂热样逗得忍俊不禁,心里笑叹: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只要她天天开开心心的,在自己面前撒撒娇,逞逞能,他心里就高兴,给她花多少钱都没关系。
他笑了笑,开玩笑地逗道:“玉儿,你站一站呀,就那么急着取钱?我还想听听你的高论呢。你刚才说的抗战胜利后,双方会大战,为什么?结果会怎样?”他说着,低头喝了一口汤,用若无其事的动作掩饰住自己的关注。这是他第一次向女人问政治,实在是因为今天陈若玉的观点太“晴天霹雳”了。
“什么大战?我怎么知道?”陈若玉茫然地问,她已经忘了刚才的“高论”了,只想着取钱。
“哈哈哈哈……”林子京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连口里的汤也喷了出来。
葱儿也不禁莞尔:这个玉姐姐,太可爱了。她理解陈若玉此刻的心情,对她刚才冷淡自己而产生的尴尬情绪也烟消云散了。如果是她自己狂热的事业,她也早全身心地投入了,没时间也没有精力再照顾她这个老麻烦不断的“拖油瓶”妹妹的。
她心里想着,温柔地看着陈若玉,心里默默地为她祝福:玉姐姐,你起飞了,祝你成功!
陈若玉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转头白了林子京一眼,又对葱儿笑笑,走出门去。身影刚从门口消失,葱儿和林子京就听见她高跟鞋走得“噔噔噔”的,都快跑起来了。
林子京边笑边在女佣的帮助下擦拭着漾在袖口上的汤水,抬眼看见葱儿盯着门口羡慕又怅然若失的表情,笑了笑说:“你不用羡慕她。只要你愿意,我也可以给你她拥有的一切,我们以后可以好好地过……”
“不!”葱儿脱口而出,声音大得把她自己和女佣都吓了一跳,眼含悲痛。
林子京吃了一惊,沉下脸来,脑子转了转,又收回表情,和颜悦色地看着她。他知道他俩现在连一句共同语言也没有,甚至说一个字都要大吵大闹,如火山爆发一般。考虑到她的身体和眼睛,他隐忍着不发作。
葱儿也聪明地回避着和他冲突。但现在的话题又引起了战火,使回到林府一个多月,已经忍得要发疯的她终于爆发起来。
她眼神悲愤,声音满含绝望地喊道:“我已经死了无数次了,看清了你的嘴脸,我们不可能‘好好过’了。我什么也没有了,爱情、友谊、自尊、自信和自由……都被你剥夺了,连我全身心依赖的玉姐姐也弃我而去。
你说,我还活着干什么?我连死的心都有了,怎么能和你‘好好地过’?你现在这样想,不觉得太晚了么?不觉得很幼稚吗?我当年最渴望和你彼此谅解的时候,你在哪里呢?现在假惺惺地拿我消遣什么?你‘与虎谋皮’也不看个时间地点,我哪来的心情和你周旋,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林子京,你想得太简单了,永远不要妄想我原谅你。想想你做过的事情吧,我会一辈子恨你的。你杀了我吧。”她放声大哭
林子京克制着自己,一声不吭,害怕说出任何一个字都会把她激怒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好半晌,他淡淡地叫道:“静香、秋妮,扶夫人回房休息,去一个人把美囡囡小姐送到夫人房里。”
林子宁已经带着她的两个儿子回家了。美囡囡今早也没有见面,不知在干什么。听到林子京提到美囡囡,葱儿止住了哭声,怔了半晌,站起身随着两个丫鬟走出去。
林子京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道拐角处,心里叹息:现在只有美囡囡能哄她开心了,我是无能为力了。他站起身看着窗外,看见秋妮的身影向保姆房间走去,心里又叹了一口气:但愿她尽快找到美囡囡,让她陪陪葱儿。她的精神在崩溃的边缘了,千万不能再刺激了。
他决心以后为了她的健康,他要忍受一切,愿意为她做任何事——除过她爱上别的男人。
葱儿回到房里,刚洗了把脸,就听见美囡囡雀儿般上楼来的声音。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就看见美囡囡冲进门大声喊道:“姨娘,美囡囡来了”,说着就向她怀里扑。
葱儿笑了,蹲下身抱住她,温柔地问道:“美囡囡,告诉姨娘,今早干什么去了?吃午饭也没有看见你。”
“哦……”美囡囡胆怯地看了保姆一眼,低声说:“囡囡玩来着。”
保姆见葱儿沉下了脸,连忙陪笑道:“葱夫人请放心,美囡囡早晨玩得很好,不用担心。至于午饭么……府上有规定,小孩不许上饭桌的,所以……”
她没再说,葱儿也明白了她话的意思:林府不许小孩陪着大人吃饭。昨天下午林子京让三个孩子陪着大人吃饭,已经是特例了。
她冷笑着说:“既然这样,美囡囡为什么说话时要看着你的脸色呢?她为什么那么害怕你?你在人背后是怎样对待她的?说。你让她干什么了?”她厉声问道,突然有一种打人的冲动,她实在想发泄一下屈辱的心情了。
保姆看见情势不对,连忙解释说:“夫人息怒,我说就是。我今早和美囡囡在我房间里拜佛呢,别的什么也没干,真的。”
“拜佛?”葱儿皱眉。
“是拜佛。”保姆来了精神,“夫人不知道,我家世代信佛。我们祖上还出过大官呢,只是后来日子烂苞了。听我娘说,我爷爷的爷爷还给皇上点过香火呢。”
“信佛有什么好?念经么?你拜佛时把美囡囡怎么办?”葱儿眉头挽得紧紧的。
保姆不好意思地笑了。看她没有发怒,又起劲地讲起来,大有把她动员为“佛教徒”的意图,起劲地说:“信佛好啊,信佛可以让人心静。”
她忘乎所以,挥手示意静香和秋妮看好美囡囡,她好给夫人“讲经”,高兴地说:“我奶奶说,拜佛时你闭着眼睛,一心向佛,你就感到佛站在你身边,对你低声说着什么。你立马感到心明眼亮,心里宁静极了,这就是佛走进了你的心中。我就是这样。我一打坐就是半天,嘴里念叨着佛的好处,心里痛快得什么似的。娘说,在佛跟前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只要心诚,佛就听见了,就当念了经文了,不一定要像和尚那样翻经本的。”
葱儿听得发愣,默默无语。
保姆察言观色,低声说:“奶奶说,我们小户人家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个平安无事,没病没灾,有个好心情。现在战乱又加饥荒,我们穷人家只求多活几年就可以了,没别的奢望。
我死了三个堂叔,两个兄弟,奶奶说起这些心平气和,说大喜大悲有什么用?她已经看淡了,都怪他们平时不肯信佛,让佛怪罪下来了。如果他们听她一句话,少些欲念,不要和那些坏人勾结抢人家的古董,何至于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