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时间：2008年1月
采访地点：中国科学院理论物理所的会议室
精彩对话：
陕西省的“华南虎照片事件”自从2007年10月曝光以来，就一直受到公众关注。向来以“反伪科学”而闻名的中科院院士何祚庥，针对这件事公开表明了他的态度。
程程（以下简称程）：何教授，今天，我想首先就近期很热的“华南虎”事件，听听您的意见。当时您说“这也是学术腐败”。为什么用“也”字啊？
何祚庥（以下简称何）：什么叫做“学术腐败”，跟“学术不端行为”是不一样的。学术不端行为，比如说，我何祚庥写了一篇文章，是抄的，那就是我个人不端行为。但是学术腐败却是一群人，他们支持这个东西。华南虎这个事，我认为周正龙的照片是假的。在这个前提下，他一个普通的农民做了个假，没有什么太多了不得。但是许多行政部门极力在那保护他，极力说是真的，这样一个弄虚作假的行为，就不是一个个人行为了。所以我认为这是一种腐败。我还没有上升到“政治腐败”呢！因为我相信最后陕西省政府会纠正的。
近年来，何祚庥对许多问题都发表过他独特的见解。2005年底，他接受一家媒体专访，当谈到中国矿工的高死亡率时，他反问记者：“谁叫你不幸生在了中国？”此言一出，舆论哗然。而在2007年，患乳腺癌的影视演员陈晓旭的去世又一次把何祚庥推到了风口浪尖，因为陈晓旭一去世，他就公开发表文章，将陈晓旭的死归罪于中医。
程：常常听到您在不同的领域都会发出不同的声音。有一个声音特别引起大家的注意，就是您说中医90%都是糟粕，不好。陈晓旭就是被中医害死了。
何：对，我觉得对中医和西医来说，更准确地讲，中医应该叫传统医学，西医是现代医学。那么治病究竟谁更有效，我想这件事情事实证明西医比中医更为有效。我有个数字根据——历史上曾经死了几百万人、几千万人的大病大概可以数得出十几种，比如说鼠疫，一死就是几千万人；霍乱，我想可能有上千万人。如果治好一项，就给它十分，西医，我说可以打90分、80分，甚至100分都有。中医，最多打10分，因为它一项也治不好。
程：您是说，如果从作用上来讲的话，您完全可以把中医踩在脚下，百分之百不好？
何：我没有这个意思啊！我只说90%不好，它还是有一点用处的。比如说针灸，是有用的，我也针灸过的。不过我主张的效果有一条——要科学证明。现在讲中医有疗效是“纯经验”的，什么叫做“纯经验”？也就是，张三说有效，李四说有效，王五可能无效，可能还有很多人说无效。为什么？因果关系不等于先后关系，公鸡打鸣天就亮了，能不能说天亮的原因是公鸡打鸣呢？
我吃了某种中药病好了，是不是这个病一定是吃这个中药好的呢？这个在西医的检验就是很严格的。
比如说板蓝根，钟南山院士说，他们经过大量的实验至今未找到板蓝根对病毒有效的科学根据。
程：您自己不看中医吗？
何：很少看。早年当然看过，早年我小的时候大人带我看中医，当然是有的。
对于何祚庥炮轰中医的言论，卫生部的一位官员在公开场合表示：“借人们喜爱的影视演员攻击中医药的言论，很不严肃、很不道德、很不科学！”众多的医学专家和名中医，也对何祚庥的言论进行反驳。但是，对于这些反对意见，何祚庥并不以为然。
程：有没有人给您扣上一顶帽子说，因为何教授这么说，何院士这么说，对咱们中医药的推广，尤其是对它在国外的推广是不利的？
何：你知道吗，我们现在中医界的声誉比较低啊！为什么国外推广不了？这不是我何祚庥的声音影响，而是你本身不够科学，做得不够严谨，你当然推广不了！但他们不知道自己这些弱点，就怪到何祚庥身上，这个没道理的。
程：您说话的确有的人不爱听，有的部门不爱听，你得罪了多少部门？
何：得罪过卫生部，批评过科技部，批评过教育部，我差不多和许多部委都“打架”过。
但是我是在帮他们指出问题。
程：您其实不是在“添乱”，是在帮忙？
何：我当然也是想帮忙。你想想看，我给你捣乱干嘛？我今年80岁早就该退休了，为什么还在这里工作？就是因为我们中国要发展。你们干得好，我说好话；干得不好，那我当然有权利进行监督嘛。
何祚庥的研究方向是理论物理。不过，这些年来，他对社会生活的众多领域都发表了自己的言论，并且往往措辞激烈。为此，他几乎成为了网上挨骂最多的科学家，甚至有人刻薄地说他“除了物理，什么都懂”。
程：您自己觉得有没有被误解？
何：我大多数讲的意见还是物理学方面的意见，不过人家不了解物理学，以为物理学研究范围很窄。最近我们物理学界发出了一个鲜明的声音，物理学要从IT走向ET。什么叫做IT？就是通信技术information technique。过去的话，物理学是为通信技术服务的，比如说手机，越做越小，越做越小。
程：我们面前茶几上的这个，是您自己在用的手机吗？
何：这不是手机，这是一个小录音机。我怕我们谈话，我说的话会出点毛病，所以我要录下来。
程：自己有一个记录便于自查？
何：对啊！刚刚说到，物理学发达的后果，但是当代物理学要有个转变，要看到自己的任务，要转向ET。什么叫做ET？就是能源energy technique，还有环境environment，两个都是E开头的，可见我研究的其实没有太多超出这个范围。我谈的能源、交通、通信还有其他的等等，都属于我们的范围。
倒是确实我对生物的问题，医学的问题很少发表意见。不过，请注意一下，我当年在中共中央宣传部科学卫生处呆过。
程：也就是说您也懂卫生的事儿，可以说卫生领域的话题。
何：对啊！
程：还想问一些个人的问题，其实也挺有意思的。您知道很多人把您的名字念错？
何：他有时候念成“何诈麻”，有时候念“何作床”，都有。不过我不介意，你要是叫“何诈麻同志来了没有”？我也会答应“来了”！名字起得怪一点，人家认错了很自然的。
程：这两字是谁给你起的呀？
何：我祖父，“祚”就是皇帝的位子一代代传下去，帝祚。“庥”就是吉祥如意！
何祚庥祖籍安徽省望江县，曾祖父何汝持曾任清政府主管盐务的道台，在任时修建了扬州的何园，留存至今。1927年，何祚庥在上海出生时，家道已经中落。后来，他考入上海交大化学系，由此踏上了他的科研道路。
如今，何祚庥已经80高龄，但他仍然十分关心时事，喜欢较真。前不久在某大学的一次学术报告会上，何祚庥就曾与在场的一位医学教授，就中医是否伪科学的问题，现场辩论10多分钟，僵持不下。
程：你一般会有选择吗？就什么事您愿意发表反对的论点？
何：牵涉到人民的利益的事。
程：这个性格是从小就形成的吗？
何：是大学以后。我从小非常内向，没有什么朋友的，一天到晚死读书的。到了大学以后，简单的说，就是接受了革命思想。向先进的人们学习，传播先进的思想，从不会讲话到擅于讲话，从不会辩论到擅于辩论。
真正的辩论技巧是在文化大革命时学的。当时，陈伯达、江青要打倒爱因斯坦，组织了一个大批判组说：“爱因斯坦受唯心论的支配，应该给打倒。”
后来我就说了句很巧妙的话“哎呀”，我说“这样批判爱因斯坦，有点不大妥当。怎么不大妥当？爱因斯坦的重大贡献是相对论，这个大家知道，科学贡献很大。如果说爱因斯坦的思维是唯心论的产物，这不就等于变相说唯心论对科学的发展有重大作用？这还行吗？”我一说完以后，大家都说“我同意小何的意见，他说得很有道理呀，是该注意呀！”这就是种辩论的技巧，就需要讲究。
程：那时候人家都叫你“小何”，那时候还年轻。你70多岁之后，听说还有一次特别着名的辩论，整整持续了6天呢？
何：因为我那个时候讲“法轮功不好”，法轮功就有意见了，就来找我麻烦。三五一群，要找我来辩论，那我不敢放到家里来，所以隔了一个家门口的铁门，铁门是大家互相看得见的，所以隔个铁门进行辩论。他们从早到晚一批一批，一批一批地轮换，车轮大战。我也不是单枪匹马，还有我夫人帮忙。
程：夫人跟您一块儿辩吗？
何：她也说他们几句，当然我是主将。这种辩论，表面上是学术之争，实际上是比气势、比气度。我就问他们“是不是李洪志叫你来的”？他们说“不，不，不，我们自发来的”，我说“我批评的是李洪志，又没有得罪你，你让李洪志来不好吗？李洪志自己不敢来派你们来，这不是无聊吗”？这样一来他们觉得很难堪了，然后就来了一句，“你要找我们李大师辩论，你不够格！”“好，那你要找我何祚庥辩论，你也不够格！”“嘭”一下我就把铁门给关了，最后，他们自动撤退了。
何祚庥开始广为人知，大约是在1995年。那时，他或通过媒体，或上书中央，反对气功、反对中医、反对轿车进入家庭；支持磁悬浮、呼吁发展电动车时至今日，何祚庥对于“反伪”仍然不遗余力，由他提出并抨击的概念，有“伪科学”“伪环保”“伪人文主义”等等。
程：也有人管你叫“反伪斗士”，这头衔你接受吗？
何：主要的还不是斗士，主要的我还是一个学者。我研究自然科学的问题，研究社会科学的问题，特别关注的是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相结合的问题。
程：可是在您身上发现一件特有意思的事儿，经常听到说，何教授说这个不对，那个不好，总是反对的声音传得很远，引起的讨论、议论、认知更广泛。
何：不见得，因为我还是鼓吹很多很多好的东西。好多东西他们接受了，不愿意说是何祚庥鼓吹的结果。不过我也不和他们争辩，只要接受了就可以了。比如说，我说电动自行车好，本来北京市是禁止电动自行车的，我多次在呼吁，多次向市政府送报告。现在可以通行了。
程：听说您自己生活里，到现在还骑电动自行车呢？
何：是的。
程：不觉得自己另类吗？
何：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我骑个电动车，领导同志看到了，专门过来跟我握个手，这不是也可以吗？
程：那接下来您准备一直就这么干下去就不休息了？
何：干到一定程度，干不动了就不干了。
程：您没有计划去享受自己的生活，比如出去旅游啊？
何：可以考虑适当调剂调剂生活。比如说我和老伴2007年7月到西藏去了一趟，也是休息，也是调剂。同时我们就顺便考察了西藏的太阳能，看看西藏太阳能资源好不好。
程：那你还是在工作啊？
何：这不是很好吗？也不完全是工作，得到了休息。
记者手记
在与何老短短半天的接触中，我们发现他其实是个严谨、细心，又很风趣的老人。
采访在中国科学院的一间会议室进行，我们到得早了，先布置灯光。会议室地方不够大，只好移了两张沙发到门外走廊上。何老来了，立刻要求我们把沙发搬回来，原因是不能妨碍别人走路，最好别让人看见他在做采访。
采访开始前，何老竟然掏出一只MP3放在面前，开始录音。他说每次接受媒体采访结束后，他自己都要再听听回放，听听自己有没有什么不妥的言论，有的报道很让何老光火，说报道断章取义，打那之后，何老就用上了这家伙，万一哪一家媒体做了失实的报道，强给他扣了“帽子”，他也好有证据为自己“证明”呀。
［人物］茅于轼 着名经济学家——替富人说话，为穷人办事
人们都说茅于轼是一位“半路经济学家”，上大学的时候他学的是机械，之后当过火车司机、技术员、工程师，直到46岁，茅老才开始从事运输经济、数理经济等微观经济研究，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对于中国经济所作出的巨大贡献。
早在20世纪80年代，他就和张维迎等一批年轻的学者，提出了很多前卫的经济学思想，比如说双轨制、市场化，以及民营经济等等。1993年他从中国科学院退休后，又与樊纲、张曙光等着名经济学家，共同创办了我国第一家民营经济研究所——北京天则经济研究所，茅老做事很超前，2006年，孟加拉银行家穆罕默德·尤努斯创办乡村银行获得当年诺贝尔和平奖，而早在16年前，茅老就在山西龙水头村以私人资本运作模式办起了互助基金。
茅于轼的伯父就是两度设计修建钱塘江大桥的桥梁专家茅以升，父亲是着名的铁路机械专家，可能是家学渊源，而且都崇尚自由，茅老的思想不受禁锢、敢想敢说，所以茅老有的时候一说话，就会引起一系列的争论。他的“替富人说话，为穷人办事”就招来了好多批评的声音，他还多次“炮轰经济适用房”也受到了猛烈的抨击。很多人觉得他是敢于说“不”，常常引起各界讨伐的人。可是没有人能质疑一点，只要说到改革开放，作为经济学家的茅于轼就是个无法绕过的人物。
采访时间：2008年4月
采访地点：北京茅于轼教授家
精彩对话：
程程（以下简称程）：2008年恰逢改革开放30年，作为经济学家，你怎么看待中国这30年来的经济历程？
茅于轼（以下简称茅）：过去三十年的改革开放，这是前所未有的成功。
到了现在，一方面我们经济还是快速地增长；另一方面，矛盾特别多。所以现在面临一个新的台阶，需要迈过台阶。政府方面的发言人认为今年的年通货膨胀率到不了5%，但是，我估计很可能会接近10%。可以这么说，改革开放三十年的成功是在经济方面，但是现在其他方面却拖了后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