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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韬晦

社会进入了自我推销的时代,每个人都想尽办法推销自己,就连不学无术的人也拼命地活动,以便获得世人的认同。但事实显示,效果并不理想,因为每个人都想推销自己,反而收不到预期的效果。

欲显胜于官场,必先退居幕后。

不经一番寒风雪,哪得梅花扑鼻香。

行事要慎重。

三思而后行,否则欲速则不达。这是封建官场的一个准则。

阮籍是“竹林七贤”的代表人物之一。据说,这七位知识分子常在竹林中饮酒作诗,度过自由自在的时光。他们近似仙人般的雅致,留给世人飘逸的隐士形象,也给后世提供了绝好的绘画题材。可是他们的现实环境并非如此悠哉,特别是阮籍,可以说是过着逃避的生涯,他一方面维持他的生活,一方面维护他高尚的情操。

“竹林七贤”

赤壁之战,形成了三国鼎立的局面。曹操从不想隐瞒他当皇帝的野心,但还未达成愿望就去世了。他的儿子曹丕废掉汉献帝,自立魏朝。

几年之后,大权逐渐旁落到司马氏集团手中,权利斗争更加激烈。阮籍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无论是曹氏或司马氏掌握政权,都想按以往的作风,以礼教(儒教伦理)巩固政治体制。在这种情况下,有些知识分子不喜欢被礼教的“方内”(世俗社会)生活所束缚,而憧憬于脱俗的“方外”之世。传说中的竹林七贤就是这个时代的产物。

他们想过与世无争的生活,但方内之世却对他们紧追不舍,严逼他们在曹氏和司马氏统治下的政权中二者择一。因不愿入仕而被处死的知识分子,以孔子第20代子孙孔融为首就有十余人。和阮籍并驾齐驱,亦为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康,便因毫无顾忌地表露出厌恶的态度而失去生命。

避免政争

阮籍出生于陈留,父亲阮禺和孔融同为建安七子之一,是曹操身边的书记官,很有才华。阮籍三岁时,父亲去世,是母亲一手把他抚育成人。

阮籍为人自由旷达,我行我素,带着几分傲气,但喜、怒、哀、乐从不形于色。有时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连续读好几个月的书,有时则入山野谷中好些天不回家,周围的人都视他为疯子,只有以鉴赏人物著名的堂兄、清河太守阮武十分赏识他,自叹弗如。

后来任司空的王昶,曾邀请阮籍与之交谈,阮籍虽赴会,但始终保持缄默,王昶慨叹地说:“真是个深不可测的人!”

蒋济是讨伐关羽的名将。蒋济任太尉时,曾聘请颇负盛名的阮籍,阮籍年届三十三。上京途中,他在驿站休息时写信给蒋济:“现在我不顾礼节写信给大人,尚请见谅。当大人拜命太尉时,天下的英才豪杰无不慕您的高德,都期望有朝一日能替大人效犬马之劳,今太尉招聘我,我实惊惶,恐无法胜任。古时,魏文侯清道迎子夏,燕昭王降格车夫去迎郭衍,那是因为他们都是有道之士,才受到这样礼遇,我乃无能之人,无法与之相比,无法与这引比,今蒙录用,实恐无力效劳。烦请另请贤能,以彰显大人威容。”

蒋济向来最气对方无视他的延聘,可是接到阮籍的来信,他喜滋滋地想:我国社会崇尚谦让,无论愿意与否都要谦让一番。根据这点,蒋济认为很有希望聘请到阮籍,于是派人去立刻迎接他,但驿站早空无一人,蒋济知道后十分气愤。亲戚们认为此事定无善了之理,所以都劝阮籍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务必接受太尉的聘请,阮籍这才勉强答应。一开始,阮籍就采取韬光养晦的态度,以避免被别人探出心意。蒋济后来帮助司马懿夺取政权,隶属司马氏集团,于是阮籍一出任就借口生病,回乡去了。

在政权争夺激烈的两个集团之间,战胜一方的,内心可暂时获得安定,而失败的集团,连性命都难保。像阮籍这样不表明态度,算是最好的保身之道。

据说曹爽被诛灭九族之后,人们才佩服阮籍的先见之明。但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等司马氏大权在握之时,他就必须表明自己的态度,到底为谁效命?

阮籍因此常茫无目的地驾车奔走,遇到死胡同后才哭泣着回家。这说明他内心已经痛苦到了极致。官场不是名利场,是血与火的战场,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杀父之罪,犹可原谅

有一段时间,阮籍心中充满了经世济民的理想,但他知道这样的理想不可能实践,因此对于方外世界更加憧憬。而阮籍作为“方内之士”,却过着方外的生活,好比走钢丝一样,过着如履薄冰的生活。

司马懿夺权时,阮籍已经到了不惑之年,自此置身于官场。在司马氏掌握大权下,先后担任禁军统领,步兵校尉,一直升到皇帝顾问。

他在官场中的屡屡升迁,使人觉得他已经加入了司马氏统治集团,但值得注意的是,他没有任何政绩可言。

司马师死后,其弟司马昭继位为大将军,阮籍说道:“我曾旅行东平,我会把那儿治理得很好。”

司马昭心想,阮籍终于有些干劲了,于是高兴地任命他为东平之相。

阮籍上任后,立刻将衙门的藩篱拆除使内外相通,接着又简化法令。十天后,他就回到国都洛阳了。

接着司马昭任命他为中郎。一天,官差来禀报他,说有人杀死自己的母亲。阮籍听了之后说:“杀父亲尚可原谅,怎么可以杀母亲呢?”

这是很不谨慎的话,同僚听到后脸色大变,司马昭亦大声地斥责:“杀父是罪大恶极的事,不要胡说八道!”

“不!所有的禽兽只认得母亲,认不得父亲,杀了父亲如遇禽兽,杀了母亲就禽兽都不如。”

众人这时才恍然大悟。

有次步兵校尉出缺,他亲自补缺,因为他听说步兵府中有位厨师是出了名的酒保,贮了三百石的酒。阮籍到任后,邀来了一位闻名遐迩的酒友刘伶,两人通宵达旦地狂饮。

阮籍的任职状况就是如此,经常换职,但他仍懂得讨好司马昭,所以经常出入大将军府,宫中的宴会从来都不缺席。

司马昭想当皇帝的野心路人皆知,但他又虚伪地让大臣起草“劝进书”,堂而皇之地欺哄天下。司空郑冲委托阮籍起草,但阮籍借酒装疯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到了约定日期,使者去拿劝进书,结果看见阮籍醉卧于桌边。使者将阮籍摇醒后,阮籍便把文章写在桌上,要使者照抄,这篇文章竟成了名文,而阮籍被誉为“神笔。”这篇文章以《魏郑冲劝谏晋王》为题,被收入《文选》中。

阮籍在官场中的这种态度,确实让人难以猜测他到底认不认真。他之所以如此,其用意是一方面对统治者持不合作的态度,一方面假借疯狂以明哲保身。他的身心被黑暗的官场分裂着。

冷眼旁观

用冷眼旁观来形容阮籍最适合不过了。

阮籍有种才能,就是能够以黑眼、白眼分别待人。若一位貌似君子的人前来拜访,他会瞪起白眼看他;但如果来的是一位意气相投的伙伴,他就闪动黑色的眼珠以示欢迎。就因为他一贯如此,所以卫道士对阮籍恨之入骨。

阮籍虽然一向目中无人,待人处世捉摸不定,但他之所以能善终,主要是因为他从不揭发别人的隐私,更不批评时局。

司马昭也说:“天下最谨慎的人要算是阮籍了,和他谈话,听到的都是一些深远的哲理,他绝口不提时事,更不论人是非。”

酒洗心中块垒

阮籍把酒当作隐藏自己的一项利器,酒能买醉,也可以让自己步入另一个世界。

司马昭大将军府中的坐席,比皇宫中的还要庄严,来访的朝臣无不正襟危坐,唯有阮籍一人经常在席前盘膝而坐,引吭高歌,酩酊大醉,毫无顾忌。《世说新语》,描述了阮籍的酒态,并对这种行为表明了看法:“阮籍心中有芥蒂,所以不得不借酒洗灌。”

司马昭想让儿子司马炎,也就是后来的晋武帝,娶阮籍之女为妻。阮籍得知消息后,拼命地喝酒,整整喝了60天,使自己不省人事,也让婚姻不了了之。

钟会是司马昭的心腹,一向担任探查对司马氏不利之人的职务。他经常拜访阮籍,聊些时事,有意抓他的小辫子,但阮籍每次都喝得烂醉如泥,以躲钟会的阴谋。这样写来,读者或许不以为然,会认为人喝醉了不都是胡言乱语、口不择言的吗?阮籍醉了岂不更危险?其实绝大多数知识分子中,很少有因喝醉酒而乱性的人,他们都是经过一番磨炼之后,才能达到这样的境界。

阮籍三岁丧父,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因此对母亲特别尽孝,母亲去世时,他留下了几个插曲。

一天,阮籍和客人下棋,忽然有人告诉他,母亲危在旦夕。那位客人想结束棋局,但阮籍依然将他留下,一直到下完棋为止。客人走后,他拼命地喝酒,号啕大哭而口吐鲜血。

在母亲出殡那天,他又饮酒数斗之后,才埋葬了母亲的遗体,这时他泣不成声,再次吐血。

阮籍有个朋友叫裴楷,其人容貌端正,有“如见玉山”的美称。当他来吊唁时,阮籍披头散发,两腿开立,醉眼蒙       地看着对方,但裴楷仍按习俗,行哭泣之礼,结果招来了不少人的批评:“本来吊丧时应先接受丧家的哭泣礼,然后才用吊客道出悼词才行,你如此的岂不违背大礼吗?”

裴楷回答:“不!阮籍早已是方外之士,没有行礼的必要,而我是活在方内的世俗之人,所以必须按规矩做。”

阮籍不顾母丧,照常参加司马昭的功宴,也照常喝酒吃肉。于是有人告发他:“主公一向以孝治天下,而阮籍竟大胆地不顾母丧,公然在主公的宴席上喝酒吃肉,这岂不坏了礼法?”

但司马昭回答他说:“莫非你没瞧见阮籍憔悴的模样?难道你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吗?更何况《礼记》中也提到,若有病,不妨喝点酒吃些肉。”

阮籍听了他们的话之后,仍毫不在乎地饮酒。

阮籍是个特立独行的人,当他喝酒时,如果意识到那些伪君子的视线不断地射向他,他会拼命地喝酒,直到口吐鲜血为止,但若看到一般老百姓,他就会愉快地饮酒高歌。

阮籍住所附近有家酒铺,由一位年轻貌美的女掌柜经营,阮籍整日醉卧在那家酒铺。最初那位女掌柜有些困惑,但眼见阮籍的坦然磊落,不久也就泰然处之了。

另外,阮籍有个邻居,父亲从戎,留下一位貌美的女儿,尚未出嫁便死了,阮籍和那父亲虽无往来,但仍献上哭泣大礼。

君子如兜裆中的跳蚤

阮籍最具有代表性的作品是“咏怀诗”,这是由八十五首短诗构成的,虽不是一气呵成,但全篇贯穿,充满了慷慨激越、沉郁孤独的情感,反映了官场中互相排挤倾轧的苦闷。乍看此诗时,难以掌握真意,若非深入探讨,实难了解其意。

其中有一篇为《大人先生传》,很能表明他苦闷的心。在文中他将自己喻为大人先生,深刻地批评世俗中的一些伪君子。

那些人把礼教奉为至高无上的生活方式,寸步不离礼教,因而获得周围人的赞赏,久而久之成了知名之士,轻易地得到一官半职。各位一定看过那些筑巢在兜裆中的跳蚤,隐身在棉絮之中,自以为那儿最安全,因为他怎么也跳不出那兜裆,肚子饿了就吸食人血,三餐无需费心考虑。放眼那些伪君子和官僚,与那些跳蚤有什么两样呢?

这种比喻不也很像当代官场中的腐败分子吗?

这是阮籍久在官场中的深刻体会和自我解剖,是对官场中的跳蚤的无情抨击。

阮籍如果只是为了明哲保身,完全可以顺应污浊之流,轻松地生活;但他却选择了困难重重的韬光养晦之道,以自己奇特的方式,默默地抵御四周的虚伪和腐败,在历史上大放异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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