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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麦青青升进了县一中上初中,她与孟小秋还有县委会的学生都编在初一十七排。季东风当了排长,他现在已长得结结实实,眼睛大而有神,李胜利忙着窜高,瘦高细长,每次从女生面前走过,总是矜持地昂起头加快速度,两手使劲前后甩,显得很大的裤腿也前后左右地晃。

孟小秋叫他哥萨克。

让麦青青纳闷的是,她发现几个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之间的关系和过去不太一样了。尤丽佳经常偷偷看季东风,脸上还会泛红,孟小秋几次和麦子说:“你看她那双眼睛到处送秋波……色迷迷的……肉麻!”

“女人……也色吗?”麦青青不太明白。

更让人气愤的是,尤丽佳居然鬼鬼祟祟地传小话:“周总理是美男子!”

“太反动了!”孟小秋说。

可坐在后面的钟雁雁却冒出一句谁都没想到的话:“我家隔壁丁丁的爸爸才是美男子呢!他从省城回来时我见过他。”

钟雁雁这个绝对独家的消息引起了麦青青和孟小秋的好奇心。

丁丁是语文老师的儿子,他只有四岁,麦青青和孟小秋一直觉得他的大眼睛翘鼻头不太像妈妈,经钟雁雁一提醒,她们像是有了新发现一样,悄悄在心里描画起丁丁爸爸的美男子像来,有时甚至牟老师一走进教室,她们就开始小声讨论起丁丁哪里像爸爸,哪里像妈妈……

但是,让麦青青更不明白的是,李胜利和季东风没事时不和她说话了,有事也是急匆匆低眉顺眼说几句赶快走开,偶尔迅速地朝麦青青投过一瞥,还要朝后看一看。麦青青和其他男生讲话也是这种感觉。

孟小秋干脆拿圆珠笔在课桌正中央用尺子笔直地画了一条界线,和她的同桌何小钱划江而治,绝不允许对方的胳膊肘或任何书本文具越过一丝一毫。她不喜欢他的名字,何小钱的意思就是自私自利财迷心窍。何小钱一年四季穿凉鞋,这也让她不喜欢,因为他的脚趾头经常黑糊糊的。

一到冬天,只穿单衣的何小钱天天提着烘笼上学。他经常趁老师在黑板上写字时偷偷埋下身子,拨弄炭灰里埋着的红薯洋芋,搞得同学们的脑袋老是循着那股煳香味儿转来转去。

坐在孟小秋何小钱后面的小咪采熊琼莲总是戴着彩绣的圆头罩,上面用彩色丝线垂吊着亮晶晶的小珠子和花璎珞,两只粉嫩的小耳朵上挂着两只银耳环。绣着图案的水红麻布绣花裙上至少打了两百个褶子,走起路来左甩右甩,裙子上也缀着珠子、彩色毛线和小铜钱,每次从何小钱身边走过时叮当作响,一下课她就忙着拿出一块麻布来低头绣花,好像永远都绣不完,很是惹何小钱心烦。

每当孟小秋白眼何小钱穿凉鞋不洗脚时,何小钱就举起大拇指朝背后的座位戳一戳:“后面阿(那)个人的绑腿油光光呢,怕是从来都不兴洗……新绑腿又绣不出来!”

熊琼莲听见了,就红着脸骂他:“你这个日脓包还敢欺负少数民族!”

何小钱还嘴更快:“少数民族咋个了,还不是在山旮旯里待着!”

何小钱边说边朝后面转过头去:“了不起你家爹会种点三七喽!跩哪样跩!”他接着向周围煽动:“那天我见着她家爹蹲在街上干狗肉汤锅咂水烟筒拿大土碗干酒……你们猜他穿哪样?天!穿草鞋跟大裤脚呢扭裆裤!裤裆里面可以放个烘笼……”

孟小秋和麦青青本来跟熊琼莲约好,寒假要去她家的寨子小迷勒湾过花山节,听见何小钱大口马牙地裹搅,忍不住朝他大吼:“你冲哪样冲?你家那间茅厕拐拐小烂房子,黑漆麻洞呢,吊死鬼都不敢住!”

何小钱吵烦了,就站起身来拍屁股做怪相:“不耐烦挨你们这些喳哇婆扯渣筋!耶!耶!耶……”

“罢挨他嚼筋!我们……”孟小秋急了就和两个好朋友嘀咕。

她们实在气不过,下决心煞煞何小钱的水汽。

有一次学校组织师生搞建校劳动,要去西山脚下的红石岩挑碎石。孟小秋早就侦察到何小钱的妈妈在那里敲石头卖钱供他读书,觉得他不好好学习,整个儿就是一黑心小子,她和麦子就找机会向牟老师反映,说何小钱爱在课堂上讲笑话还烤红薯,让她们做不了作业,意图引起牟老师注意,去找他妈妈告状。

孟小秋有个爱笑的毛病,何小钱一讲笑话她就忍不住要笑,一笑就止不住,被罚站的往往是孟小秋。

“北京猿人……山顶洞人……”何小钱在下面活灵活现地模仿历史老师刘塞鸿的湖南普通话,模仿他讲课的神态和腔调,一会儿又问孟小秋,生物老师长得像不像猫头鹰?孟小秋不经意抬头一看,生物老师的大圆眼睛正兴致勃勃地看着她,双手比比画画地讲着。

孟小秋就忍不住趴在桌上笑。

结果当然很惨。

恰好这一天何小钱没来上课,孟小秋就带牟老师去何小钱家做家访,头都转昏了,好不容易在大西门的河边僻静的一条小街上找到他家那幢盖着油毛毡的小木板房子。才一敲门,他妈妈开门就大喊:“背时鬼!你不赶点回来肿脖子(赶快回来吃饭)!”

孟小秋正在他家昏暗的屋子里陈述何小钱的劣迹,他气喘吁吁担了两捆乱草推门进来了,他妈妈抓过扫帚就打,嘴里恨恨地念着:“小挨砍的,打逃学犯!打你这个逃学犯!”

从此何小钱与孟小秋成了冤家对头。后来麦青青还知道,她们和熊琼莲去赶花山节,被牟老师批评,就是何小钱告的密。

除此之外,初一十七排的是是非非一大堆,班里的情况显得比麦青青上小学时任何一个班级都复杂。

何小钱不喜欢教数学的吴俊。他不知从哪里听来一个不伦不类的传说,说吴俊和周学东读大学时都喜欢教语文的牟老师,但是牟老师却爱上了她的一个同乡。周学东没说什么,数学王子吴俊却说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孟小秋很喜欢听英俊潇洒的吴老师讲课,更喜欢唱吴老师写的建校劳动、学工学农学军的歌曲,很反感何小钱,常和他斗嘴。

麦青青对吴老师很敬佩,但也有意见。

李胜利最喜欢数学,走路时还爱跟同学讨论公式,常用手指在胸前比画各种线条和图形,向老师提一些古怪的问题,还要刨根问底。学校里所有数学老师的家都被他敲门拜访过,最喜欢他的是吴老师,同学们回答不出来的他都没问题,他提的问题吴老师都能解答,可有一次麦青青却听见吴老师当着别的同学厉声责骂他:“你简直……连一只狗都不如!两点间的直线距离最近这个定理居然都不会用!丢个肉包子给小狗,它都知道直线扑过去能最快地把包子吃到嘴里……可你的问题为什么要绕这些个弯子?”训得李胜利吸着鼻子流眼泪。

麦青青曾经很气愤吴老师干吗要这样凶,但她依然对何小钱的小道消息嗤之以鼻。她和孟小秋更不能容忍何小钱居然给牟老师取绰号叫“小草帽”,还振振有词地说:“明明她就是喜欢戴小草帽!”气得麦青青、钟雁雁、孟小秋经常和他争吵。

牟老师讲课时总是笑眯眯的,很亲切的样子,在教室外碰到学生也是笑嘻嘻地逗他们开心,并且习惯在小女生名字前面加上一个“大”字,这样,龚海月就成了“大海”,麦青青成了“大麦”,钟雁雁成了“大雁”,冯雨潇当然就被叫做“大雨”。

牟老师讲课很生动,很吸引学生,只要她一开口说话,再调皮的学生也会安静下来,赵校长常在学校的政治学习时间号召教师们要像一些老师学习——用自己的教学内容和深入浅出、和蔼可亲、富于感染力的讲课方式吸引学生,这样不用花精力去管纪律,又可以顺利完成教学任务,说的就是牟老师。

麦青青非常喜欢牟老师,总是很专心地听她讲课,认真记笔记。

麦青青是语文科代表,孟小秋常和她一起去牟老师家交作业,她家那个四岁的男孩丁丁,眼睫毛又黑又长地向上翘起,很浓密,孟小秋一朝他做鬼脸他就咯咯笑,还要跟在后面跑上一会儿,很快他就成了麦青青和孟小秋的跟屁虫,她俩有空就喜欢带他玩。遇到上午第四节课上自习,只要看到牟老师抱着课本走过窗前到隔壁班上课,麦青青和孟小秋就会记挂着丁丁从托儿所回来得早可能肚子饿,提前溜出教室去厨房打了饭到丁丁家喂他吃,加上麦青青的作文写得好,牟老师常念她的作文,所以在同学们心目中,孟小秋和麦青青是牟老师资深的关系户。她俩向牟老师反映班里的情况,牟老师很重视,经常及时召开班会或进行家访解决问题。

但是,更复杂的事情还在后面。

快嘴快舌的孟小秋在班里一直稳居消息灵通人士的高位,“麦子,你小心,要有好戏看了!”孟小秋不止一次提醒麦青青。

有一天上物理课,麦青青抱着全班的作文去交,进教室晚了,发现气氛不对头。新来的物理老师在自我介绍:“我姓周,叫周学东……”麦青青桌子侧面就有了一阵叽叽喳喳声,是从石飒那里发出的,他爸的问题平了反,调到学校教语文,他家就住在学校里。

“明明是叫周学孔,怎么改了……”石飒小声说。

“这还不明白,不能学孔子,要学毛泽东!”尤丽佳斩钉截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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