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青青,”周老师一直看着麦青青讲话,麦青青踢了石飒一下,让他打住,果然周老师盯住她了。
“请你把课本拿出来。”声音很温和,但是麦青青冒汗了。
“老师,我的书包不……不知被谁拿了……”书桌抽屉里是空的,书包不知哪里去了!
就像一阵风吹过水面,很多脑袋朝季东风转过去。
“不要讲话……”季东风一本正经刚想向同学发话,却突然脸红起来,红得脑门的血管都突出来,四周的声音此起彼伏。
“老师,我,不知道谁把麦青青的书包放在我这里……”
季东风一时语塞,从自己抽屉的里面拖出了麦青青的书包,站起身递给了前面的麦青青,没想刚一坐下就扑通一声摔到地上,脑袋磕在后面冯雨潇的课桌上,原来不知是谁趁他站起来时将他的凳子往外推了一截,他不知道,坐空了。季东风却有些理亏似的,未敢计较,揉揉后脑勺,一声不吭地把凳子拉过来坐好,脸依然涨红着赶快开始记笔记。
“看嘛,做贼心虚……”季东风听到何小钱在传小话。于是,本来就荡着水波,充满叽喳声的教室里像是突然从窗外涌进了大浪,飞进了马蜂,再也无法安静下来。
“是不是你偷偷干的?”孟小秋质问何小钱。
“你少冤枉人!”
“好了,大家安静,没事了,”周老师依然和蔼地看着麦青青说,声音和眼神都很温和。他开始讲课,讲到精彩处,目光神采奕奕,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
“怎么老师都喜欢看着你讲课?”龚海月隔着过道,偏着脑袋跟麦青青小声说。
“就是!特别是牟老师,”龚海月的同桌钟雁雁也附和。
麦青青什么也没听进去,她在想是谁搞的恶作剧,拿自己和季东风来开心取笑,她一定要让他说清楚,至少要去告诉牟老师!她觉得今天周老师的课讲得很长,她悄悄朝窗子外面看着,盼着下课。
钟雁雁的爸爸老钟是学校的校工,很瘦弱,走到哪里都不停地咳嗽,听说他原来是教俄语和英语的老师,后来不知因为什么错误,被学校安排负责敲钟。很多年来,他一直单身一人带着两个孩子生活。跟其他校工不一样的是,教职工们都叫他钟老师,学生也就都喊他钟老师。
老钟负责每天在上下课时用榔头敲打吊在一棵大树上的钟,让它发出当当的声音,那钟其实是一只氧气钢瓶,声音虽不浑厚却也清脆悦耳。老钟敲钟很讲节奏,上课钟是急敲七八下停止,一两秒后再次急敲,催得还想多打几拍乒乓球的学生慌忙往教室跑;下课钟则慢条斯理,让喜欢拖堂的老师从容不迫地再发挥几分钟。学生们觉得一听到钟声就想起《地道战》,想起电影里的那口大钟和很雄伟地拉钟绳的老忠叔,如果说下课钟声像是招呼老乡们开会,那么上课敲钟就是鬼子进村了。
现在,下课的钟声终于响起,季东风已经回过大半神来,平定了情绪,听见老师宣布下课,他照例喊了一声“起立”,话音没落,就听见孟小秋大叫起来:“我的孩子(鞋子)呢?”
原来孟小秋还有个上课爱脱掉一只鞋的习惯,她总喜欢把一只光脚踩在另一只脚背上来回搓,据她跟麦子讲,这是因为受爸爸的影响。孟小秋平时说话爽直爱得罪人,今天又招惹了冤家,起立的时候才发现一只鞋不知被谁扒拉到哪儿藏起来了。
教室里一片喧腾,孟小秋揪住何小钱为书包和鞋子的事吵得昏天黑地,尤丽佳眼神狡黠地和她的新老朋友讲小话,脑袋转动摇晃的频率比以往高了很多,季东风一边朝何小钱瞪眼睛,一边有心无心地看书。
很多年以后,季东风都忘不了这一时刻的感觉,个中的滋味横七竖八。同学的玩笑很刁钻,但却让一种带着新鲜和心跳,还有一种突然触碰到一片奇异、柔软的兴奋的体验,好像刚从冰封的土地下面钻出来的嫩草尖扑入他的眼帘,悄悄地进入他的心里,在那里生下了根。自那以后,一种朦朦胧胧而又锦绣纷呈的景象一点一点地觉醒过来,激发起这个少年对人对事,对于自身价值,对于与自己一起长大的那个小姑娘最初的,也是最神秘的一种感觉……
季东风发现,自己已经长大了。
“大麦别急,坐下慢慢说……”
牟老师看见麦青青脸涨得通红地走进家来,连忙拉过一个小凳子让她坐下来。
丁丁还没睡,手里拿着一幅蜡笔画跑过来,温热的小手从麦青青背后伸过来搂住她说:“大麦姐姐,这是我今天画的,姐姐嚎我也嚎……”
原来丁丁从幼儿园回来,看见麦青青和孟小秋在离他家不远的地方又气又急地说着什么事,他看见大麦姐姐哭了,就跑过去安慰她,却听到大麦姐姐说:“丁丁快回家……晚上我会去看你……”
“大麦姐姐一定生病了……”丁丁想起自己发烧肚子痛时也老想哭,想对妈妈发火。为了表示他对两个大姐姐的同情,他花了很大工夫画了一幅画:画上有翻滚的流云,树叶在冷风里飞舞,丁丁和两个姐姐都在哭,大颗大颗的水滴状的眼泪鼻涕喷得老远……
因为调皮,逃避做功课,丁丁挨过妈妈的骂,怕挨打他就惊恐地蒙住眼睛使劲哭,妈妈急了就会说:“你嚎什么嚎!”
丁丁一直以为“嚎”是比“哭”更能打动人的一种情感表达。
麦青青见着这幅画,抱着丁丁笑出声来,然后又流着眼泪给牟老师讲述了今天在教室里发生的那件她认为非常出格的事。
听了麦青青的诉说,牟老师非常生气地说:“真是太不像话了!这事我一定要调查清楚……小小年纪……”
两天后,牟老师对麦青青说:“我已经查清楚那件事……我严厉批评了他们……他们保证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大麦,你不要有什么包袱……对了,明天上完作文课,还有一件重要事情要宣布。”
牟老师最后这句话是一帖良药。每次写过作文后,麦青青心里就有了一种期待,很欣悦的甜甜的感觉。
近年来,云水一中所有的学生都挤在仅有的几排小平房里上课、住宿,不少教室已经成了危房,学校决定用一笔从教育局争取来的经费建盖一座三层的教学楼。由于经费严重短缺,吴俊带着几个学生绘出的设计图纸交给老赵一算计,材料费工时费差了一大截子。
“不能眼看着孩子们再在这样的教室里上课!”老赵成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常指着那些危房对老师们说。
“发动全校师生自力更生,总比让学生学工学农给别人干活强!也是锻炼嘛。挖基坑填石头自己干,以后的事再请工人,就俭省了很多……”
吴俊的主意被赵校长一拍大腿采纳了。
全校师生利用课余时间,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建校劳动。他们在工地上挖基坑,到西山挑石头,再将碎石和沙子水泥用锄头搅拌成灰浆填到基坑里。那段时间,建校工地上彩旗飘飘,歌声与劳动号子响成一片,颇有点排山倒海之势,场面非常壮观。
麦青青两周前的作文是以全校师生正在进行的建校劳动——挖基坑挑碎石兴建三层教学楼的壮观场面和感人事迹写的,题目叫《只争朝夕》。
因为牟老师在带领学生挖土方时,她的左脚被意外垮塌的土块砸得骨折了,麦青青伤心感动过后,迸发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激情,她在作文的开头这样写道:“同学,你见过大海吗?你见过那汹涌澎湃地冲击着海岸的浪潮吗?当我们一边唱歌加油,一边在红旗招展的建校工地上热火朝天地挖土方挑碎石,建设我们自己的新教学楼时,我看到了真正的大海,一片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大海……”麦青青把师生们的劳动热情比做大海的潮汐,语言抒情,感情真挚,自己也在写作过程中感动得掉眼泪。那支由吴俊老师作词谱曲的《建校歌》里的优美旋律和革命加拼命的精神,永远留在了麦青青和同学们的心里:
“西山的小路滑溜溜,滑溜溜,挑起担子在云中走。
挑来万担碎石头哎,定叫平地起高楼,起高楼……”
自从把这篇作文交给牟老师后,麦青青就天天盼着下一次作文课。只要一评讲作文,自己的作文肯定又是压轴的最好的一篇。
上作文课前,孟小秋红着脸,眼睛笑得像月亮一样弯弯的,很神秘地搂住麦青青:“听说学校要成立校宣传队,要组织大量的人参加,想不想去?我听石飒说,有人正在找实验小学的红小兵团长呢……”
果然,下课前,牟老师就宣布麦青青、孟小秋、龚海月、钟雁雁、李胜利、季东风、何小钱、石飒、姚家辉留下,让他们下课后就到学校礼堂和其他班的很多同学开会。
“看尤丽佳和吴艳红那个样子……”孟小秋悄悄朝麦青青撇嘴角。
石飒的爸爸石楚天、周学东、吴俊、历史老师刘塞鸿还有牟老师都来开会,会上宣布成立学校毛泽东思想宣传队,队员集体住校,白天上课,晚上排节目。
石楚天刚出任校宣传队的领导,就接到排演革命现代京剧《沙家浜》、大型歌舞剧《井冈山的道路》等节目的重任。
“……同学们,我们任重道远,希望同学们学习排演两不误,一定要给学校增光添彩,用实际行动向建党五十一周年献礼!”石楚天总结性地收束,结束了誓师动员大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