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青青会跳舞唱歌,还会打快板腰鼓,她很喜欢这种生活。
牟老师请了县京剧团的当家花旦毛毛教宣传队的孩子们练功。麦青青认识毛毛,毛毛的妈妈常去老麦家玩,有时还给老麦家送来戏票,他们都喜欢看戏,会哼唱好多段子。有一次剧团上演新剧《鸳鸯冢》,毛毛忙得整天不着家,她妈妈出门忘了带钥匙,跑到剧场找正在演出的女儿拿。
舞台上正演到谢招郎说白:“莺老春残,为春愁,倦倚屏山。寒素书灯午夜光,小楼天地一身藏。闭门不管花如海,辜负三春正艳阳……为婚姻每日里胡思乱想,辜负了少年人大好时光,未曾见美佳人空劳盼望,但不知何日里得遂心肠。”
扮演王五姐的毛毛在侧幕等候上场,看到妈妈站在台下过道门口向台上张望,以为是来看戏的,跟妈妈招了招手就转了进去。等到她扮演的王五姐上场时,就见妈妈站在那里急急地朝她比画着钥匙开门状,女儿心里明白了怎么回事,轮到她唱念时,不慌不忙地将戏词改了两句:“(白)我的母亲呀(原词:待我登楼去者)——(唱西皮摇板)寒门女正青春光阴似箭,每日里孤单单小立花田,遥望着小楼前垂杨似线……(王五姐边上楼边看着台下的母亲唱)将钥匙藏在窗下海棠花前(原词:又只见大街前鼓乐喧天)。”
毛毛的妈妈从女儿的唱词里知道她将钥匙搁在窗下的花盆里,顺利进了家。台下只有几个老戏迷一时诧异,绝大多数观众并未听出什么异样。
这时毛毛已经在唱那段最有名的段子:“女儿家婚姻事羞人答答,难得个俊才郎来到我家,倘若是把机缘轻轻放下,又恐怕负青春误了年华……”
这个故事很快在云水县城流传开来,毛毛因此名气大增,还结了一门好亲事。
麦青青认为毛毛很有才华,决心跟着她好好干。
每天早上六点,学校对面部队营房吹起床号时天还很黑,季东风就在宿舍外面吹哨子催促队员们起床出操练功,踢腿下腰拿大顶。
开始,大家起床时都困得睁不开眼睛,压腿下腰时韧带肌腱拉不开,痛得龇牙咧嘴走不了路,慢慢地就适应了。
不久,拿大顶就成了麦青青的强项。一开始,麦青青双手着地、双腿竖立上去时,还需要孟小秋帮着扶一下立在空中的腿,很快她就能自己立住,腰部使出力气撑住,随着腿渐渐朝后倾斜,身体的重量变得很轻,靠双手就可倒立着行走。又过了一段时间,麦青青就可以在拿大顶时将双腿朝后轻轻地放到地面,腰部弯得像水上的小拱桥一样。
这个绝活叫做“下桥”。
麦青青的嗓门清清亮亮,早上随着石楚天的京胡吊嗓子,带点奶气的嗓音尖尖细细地在清风里高高地扬上去……
毛毛很赏识这个长着杏眼弯眉、鹅蛋脸的小女孩,她那双充满好奇的眼睛总是一丝不苟地盯着毛毛的每个动作,模仿得很认真。毛毛很想让麦青青饰演阿庆嫂,只是遗憾小姑娘年龄小了点,体形还没长得高大丰满,与高大全的英雄形象有些距离,只好割爱,再说她很快就要变声了……
结果毛毛选了地委组织部老索家那对双胞胎姊妹大双、小双担任阿庆嫂的A角、B角。只是每当大双或小双在“智斗”中与刁德一对唱道:“人一走,茶就凉”后面那段叹息般的拖腔时,无论演员还是乐队的老师,都会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伸着耳朵,或者从侧幕探出头来盯住阿庆嫂看,担心她是否会在这里拖不下去搞砸掉。
“这有哪样难的?要是我去唱绝对不会出问题!”麦青青常这样想,但从来不敢讲出来。
因为普通话说得好,麦青青和孟小秋担任了报幕员,麦青青自己写朗诵词,很多重要节目也都少不了她俩。
最让她俩激动的是演《井冈山的道路》时,要端着木头枪,背着药箱,架着伤员,由季东风和石飒带着,在反围剿战斗中突围、冲锋。为了让红军打白军显得人多,声势浩大,演员们得反复从舞台左侧冲到台上卧倒,匍匐前进几下,再爬起来英勇地冲锋,再摔倒,再前进,然后从右边侧幕冲下去,在后台急速奔到左侧再次上场。如此四五个回合下来,一直到演出结束,麦青青和孟小秋身上的汗水从来就没有干过。
演到《星火燎原》那场时,扮演红伢子的季东风站在孟小秋和麦青青的前面,双手往两边扇呼着大挥大砍,双腿前后折腾着,抬起又放下。由于舞台小,后排演员的动作展不开,一段很有激情的舞蹈,大家都跳得蹩手蹩脚,嘴里还要唱:“天上的北斗星最明亮,茅坪河的水啊闪银光……八角楼的灯光哎照四方,我们的毛委员在灯下写文章……从北方到南方,从湘江到赣江,红旗卷起农奴戟,天翻地覆慨而慷……”
唱到高潮时,红伢子一个漂亮的转身亮相,经常把孟小秋、麦青青拐得站立不稳。
“要多大地方才够你排?”孟小秋愤愤地压低嗓门抗议,边说边来了个劈叉,绊得季东风一个趔趄摔下去,幸亏他一个翻滚,左手撑住身子,右手往前一甩,打算跳起来。观众没看出破绽,以为是个惊险的投弹动作,还响起一些掌声。但他用力过猛,又撞了后面的麦子一下。
麦青青戴的灰色八角帽很大,只好在耳朵两旁用小发卡别住,被红伢子一撞就歪朝一边,在台上跳着舞又不敢伸手去整理,只好尽量躲在红伢子身后,动作错乱地熬到下场。
麦青青从不和季东风争,因为小红军红伢子是全剧的关键角色,绝不能出问题。
但麦青青更多的任务是与何小钱他们在幕后伴唱。这个任务她也很喜欢,因为可以站在牟老师和刘老师旁边欣赏他们高亢激昂的独唱和领唱。
石楚天就在总结会上表扬麦青青、何小钱他们顾全大局。
在宣传队里,麦青青有了很多新朋友,唱李铁梅的龚海月,拉手风琴的冯雨潇,会弹扬琴琵琶的小胖冬冬,还有大双和小双,她俩的眉眼长得像电影《野火春风斗古城》里的金环和银环。
麦青青又恢复了以往那种带点野性的,活泼快乐的生活。
龚海月的爸爸原来在部队上级别很高,家里的房子单门独院。门外是一片未经修整的野生灌木林。龚海月的姐姐已经进玻璃厂当了工人,哥哥去北方当了兵。她爸她妈常下乡,龚海月就邀麦青青和几个小伙伴晚上到家里一块做作业,做完了作业就聚在一起冲牛壳子(胡吹乱侃)瞎闹,困了就挤在一起睡觉。
冬天夜里凉,几个女孩害怕外边那片黑魆魆的杂树林子,起夜尿尿就尿在小龚家的痰盂里。第二天大家起来穿上衣服正要去上学,小龚就发现痰盂里的尿满满的。“今天谁倒尿?”小龚问。没有人回答。看几个懒贼都轻手轻脚背上书包想溜号,小龚就生气起来:“谁最后起夜谁去倒!”依然没人吭气。“肯定是小胖,我听见她最后起来……”孟小秋打破僵局。“我也听见了,她就像牛屙尿……尿得很长的……”有人已经忍不住扑哧大笑了。“那好,屙牛尿的去倒!”龚海月下命令了。当然是老实人吃亏。小胖冬冬小心翼翼地将痰盂端出去泼在杂树丛里,从此再不到龚海月家做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