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路宁一气之下跑出家去，爸爸喊他，他不回头，姐姐后面紧追也没追上。一家三口病残人，哪是他的对手，他七拐八拐几下就摆脱了追逐。本打算坐火车出走，一摸兜里只有六块钱了，就改变了主意：先买一张站台票，上了车再说……他排队去买票，又觉得肚子饿得咕咕叫，就想起了妈包的饺子，心里有些难受。偏偏又看见几个妇女亲昵地牵着儿女的手，特别是一位年轻妈妈抱着儿子，不停地在脸上亲吻……这些使他也想起自己的妈妈，鼻子便有些酸涩……离家出走的决心开始动摇了，就离开长队向旅客休息的椅子走去。一转身，却看见了于宏智，赶紧往别人身后躲藏。
在众多的候车旅客中，于宏智敏锐地发现了这个行迹可疑的目标，警惕性突然提高了几倍，紧跟着就用锐利的目光搜索追逐。这时他已准确无误地认出来是李路宁，紧绷的表情立刻松弛下来，自言自语地说：“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旅客休息处，我让你小子跑……”同时脚步就加快了。
他走到路宁身边问：“路路，你在这儿干什么？你们全家人正到处找你呢！你爸爸走不动，跌跌撞撞，衣服都湿透了。你姐不敢用力跑，一个劲地喊，喊得嗓子都哑了。一家人到这会儿了还没吃饭……”
一听说家里人都在找他，他马上就想起姐姐是个重病人，爸爸妈妈也有病，他们都不能经受这么大的折磨。他的心软了，蔫溜溜地低着头，垂着双手，像一个被制服的逃犯似的，一句也没吭。
于宏智说：“快回去吧，你妈有心脏病，别把她急坏了。难道你不心疼他们？”
路宁委屈地抽泣着说：“于老师，我怎么不心疼他们呢，我是想不通，家里已经借下许多外债了，然后连吃饭都成了问题，他们为啥要捡这么个小孩儿，成心不让我和姐姐上学了……”
“孩子，你这样想就错了。怪你爸你妈把你惯坏了，动不动就使性子……哎，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功亏一篑这句成语吗？”
路宁点点头。
“怎么回事？你说说。”
路宁挠挠头，像在课堂上回答老师的提问：“原话好像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篑是装土的筐子。全句的意思就是说，堆九仞高的大土山，只差最后一筐土却不能成功，是非常遗憾的一件事。对吗？”
“错倒是没错，可我只能给你打六十分。哎，别用这种眼光看我，因为你只答对字面上的意思，一点也不联系实际。你想想，你爸你妈费了那么大的劲儿，把你姐供到大三，再过一年就能挣钱养家了。他们能只差一筐土就放弃吗？同样把你供到初二，舍得只差一筐土就让你现在失学吗？他们绝不是以牺牲你们俩的学业为代价，来换取一个小孩的！他们这样做，完全是用一片爱心挽救一条新的生命，是用自己高尚的行动批判一种愚昧观念！世界上还有比这更伟大的吗？你应该为你有这样的父母感到骄傲和自豪才对。相比之下，你是不是考虑自己多了点。”
路宁愧疚地说：“于老师，你是不是说我太自私，太不孝敬老人呢？”
“也没那么严重。你还小，考虑问题略微简单了点，没什么大不了的。回去一心一意上学，别让他们分心，就是尽了孝道，就不是忤逆不孝。”
这话让路宁想起以前于宏智给他讲过的那个忤逆墓的故事。说的是元代将军王进，早年是个不孝之子，还用刀子劈过他爸。老年衣锦还乡后，良心发现，立下遗嘱，说死后让子孙把他的棺材用铁链悬在井里，什么时候铁链锈断棺材落水，他才安息。这故事对他又是一次触动。他不能到老年才醒悟，于是就说：“于老师，你别说了，我回去就是了。”
于宏智又叮嘱说：“你要做好思想准备，家里人找了你半天了，一定很生气，要是批评你几句，甚至打你几下，你可要理解，不能顶嘴，能做到吗？”
“于老师，你放心。”
“那我就送我的客人去了，不陪你了，回去吧！”
这时的路宁才想起妈妈每次心脏病发作时的可怕情景：脸色苍白、虚汗不止、喘气……又想起姐姐是带着病远道回来，这一折腾怎么受得了！他急得不由地加快了步伐往回赶，好几次撞了行人，匆匆回头道歉，在对方责备甚至愤恨的目光中又向前跑去了。过马路时他没看见红灯，几乎撞了汽车，被警察抓住拉到岗亭旁。他又惊又急地说：“叔叔，快放了我，我家里有急事！”
“有急事就不要命了，刚才要不是司机技术高，你小子早成肉饼了！你是哪个学校的？父母叫什么？在这个本本上登记了再走！”
“叔叔，你快放了我，迟一会儿就见不到我妈了，明天我来补登记，不来我是狗！”
警察看见他那稚气又焦急的样子，不像撒谎，就把他放了：“这回可看着路，小心点啊！”
路宁气喘吁吁地回去时，老远就看见妈妈拄着拐杖站在路旁东张西望。风雪中，那粗硬的石膏腿分外显眼，白晃晃地刺痛他的眼睛，刺痛了他的心。他一下扑进妈妈怀里，眼泪如注。妈妈说不出话来，只是用颤抖的手抚摩着他的肩背。
“妈，你别生气，是我错了，你狠狠地打我吧！”
妈妈抚摸着他蓬乱的头发和满是雪汗泪水的脸盘，心疼地说：“饿了吧，小子，快回家去，你爸、你姐都等着你吃饺子哩……”
路宁脱下上衣，披在妈妈的头上，愧疚地说：“妈，我，我错怪你们了！来，我背你回去！”他哽咽着，弯下腰把他妈背起来，啜泣着向家里走去。
她妈挣扎着要下来，说：“别，妈能走。看你，也不带把伞……”
“妈，你就是我最好的伞，有你，我什么风雨也不怕！”
尚翠菊的泪水止不住扑簌扑簌落在他的脖子和脊背上，融化了不断落下来的雪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