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政府走向灭亡没落的民国,是中国历史上大动荡大转变的时期,军阀割据,群雄蜂起,而中国重要的口岸城市天津,被包围在灯红酒绿歌舞升平之中。这个继上海之后第二个设立租界的城市,把十里洋场的藏污纳垢与奢华靡费推向了极致。特别是老牌大英帝国,在天津占据了最大最好的地盘,英租界内的金融贸易和住宅成为引领天津卫潮流的航标。总之,走进英、日、法、德、俄等任何一个国家的租界,就像走进了自由世界。租界区除保留有各国形形色色生活传统之外,无一例外地流行嫖女人与吸大烟,颠覆古老中华传统道德思维的恶习在这里成了时尚,租界是醉生梦死的天堂。
此刻,孀居的张茜莎走在林荫遮盖的维多利亚大道上。高大的梧桐树撑开巨大的伞盖,午后的阳光从树荫的缝隙中偶尔投下斑驳的光影,显得道路干净而寂静。维多利亚道与哆士道交汇处是英国俱乐部,此刻这个女人正向这里款款而行。女人有着一副姣好的容貌,一头金色的卷发披下来,衬着非常白净的皮肤。一身英国风格的公主式米白套裙衬出好看的身材。如果不是镶嵌了东方人的一双黑色眼睛,你几乎难以猜定她的国籍。
张茜莎能够以高贵的气度随意进入英租界的任何一个地方,纯属偶然。她出身书香之家,父亲是很有名气的国文教师,弹得一手好钢琴。从小受父亲教诲,耳濡目染,张茜莎学会了很多高贵而优雅的技艺。及至出落为名噪一时的美人,父亲却在未定女儿婚事前匆匆谢世。父亲死后,母亲经不住日子的窘困,听人撺掇将她许配给豪门杜家。一年后,杜家的小公子杜其瑞降落人世。八年后,张茜莎的丈夫被声色犬马淘空了身子染疾而去,留给她一个未成年的儿子和一个徒有其名实质上颓落衰败的家。
最初的日子,张茜莎不得不抛头露面去附近的中学任教,当临时国学教师。薪水的微薄,让不善经营生活的她感觉到了日子的艰难。一次,学校的师友梦娜应邀去英租界的俱乐部为即将赴秦皇岛休假的英国水兵演唱,钢琴师病了,张茜莎在那次也是第一次进入英租界的演唱会上担任钢琴师并出尽了风头。
张茜莎的美貌与教养很合英国绅士淑女们的审美观点。从此,作为俱乐部的主要钢琴师,张茜莎不仅寻找到了另一份丰厚的酬金,而且与英国上流社会的接触也给她打开了一扇全新的生活窗口。这是梦里的天堂,这是张茜莎父亲给她曾经描绘过的生活的原样。
把儿子杜其瑞送到全托学校读书后,张茜莎完全拥有了自己的生活空间。上海十里洋场的陈白露,那个名噪一时的交际花,张茜莎曾经那么鄙视过她的生活,而今深陷其中才知道,这样的生活并不是随意就能拥有的。十年一梦,张茜莎在此场合如鱼得水,游刃有余,非但不见红颜老去,容光却在日渐焕发。无情的时光如刀似箭,给别人留下了风霜雨雪的见证,在她脸上却仿佛停留下了前行的轨迹。张茜莎庆幸上帝补偿了她一笔用来生活的巨大资本。
在英租界,张茜莎是外国水兵争相追逐的目标,但张茜莎眼界甚高,不是一调情就可以投怀送抱的女人,她懂得这些水兵们到处拈花惹草,一不留神就会给自己染上梅毒。张茜莎需要找一棵树,一棵能够遮风大雨的大树。每次演唱会结束,俱乐部便是一片恣肆的大海。在紧接着的酒会中,水兵们举着威士忌酒杯在桌子间穿梭,有的借酒纠缠她,张茜莎总能以风情万种的媚眼周旋其中且不致失身。在别人眼里,这道美味的猎物像兔子一样敏捷,近在咫尺却又是那么若即若离,叫人欲罢不能。张茜莎不知道,就在她自己也物色另外的猎物时,有一双深蓝色的眼睛早已注意上了她。那是俱乐部的会长亨特。冷眼观察了多少次,有点年迈的亨特被这个女人的风情给迷住了。一次亨特举着酒杯,径直走到张茜莎面前,踉跄着脚步的水兵知趣而退。亨特头一偏,用流利的汉语说“Ms.zhang,我很喜欢你的风情”。张茜莎粲然一笑。在中国,风情是一个卖笑的代名词,而张茜莎知道,自己此刻听到的是男人对女人的最高赞美。她心领神会,猎物已向自己靠近。亨特虽说老了点,但这是一张金色招牌。有了亨特的关照,就等于踏上了上流社会的第一个台阶。亨特初战告捷,急不可耐,一只手举着酒杯,一只手揽在她腰间,张茜莎斜斜一靠,应声举起自己手里的酒杯,彼此心照不宣的意念一下传递贯通了。后来,她自然和哈利?亨特纠结于床笫之间。张茜莎的寡居多年与善解风情使英国绅士倍感美妙,俱乐部会长动了情,一心一意帮这个风情万种的东方女子。亨特把来俱乐部消遣的各色人等诸如军阀巨头商界大亨政界要员总是及时地介绍给张茜莎,上流社会广泛的人脉关系令张茜莎越来越像个优雅得体的淑女,穿行于他们中间,她像水中之鱼,轻盈灵活,千娇百媚。
杜其瑞学校毕业,张茜莎运筹帷幄,凭着多年精心编织的关系网络,与一位政界要员联姻,使败落多年的杜家重新跻身上流社会。按她的意思,接下来就要给儿子筹划升迁之事。这时刚从山西回到天津的亨特获知了一个重要信息,黄河水旱码头碛口镇厘税局长缺位,和亨特非常交好的一个朋友和阎锡山乃是至交,亨特出主意,由他的朋友帮忙,让杜其瑞去碛口任当地厘税局局长。
“哦,亨特,你说的这个碛口它究竟在什么地方?”张茜莎耸耸肩,摊开双手。多年的浸染,她已经被完全西化了。
“在山西,它是一个黄河岸边的水旱码头。”
“山西?那么远?据我所知,这个地方应该是个苦寒之地吧。亨特,对我说实话,你不会是为了方便约会把儿子给支远吧?”张茜莎一脸狐疑。
“哦,亲爱的,你想错了。还记得你那件漂亮的羊皮大衣吧?”
“当然记得。亲爱的,那是你去年送我的生日礼物,怎么了?”
“你也知道日本租界里那些天天有人吸着的鸦片吧?”
日本租界以吸鸦片、开妓馆居各国租界之最。张茜莎怎会不知道这个。
“你的皮衣,还有鸦片,咱们消费的很多东西,就是从碛口那个地方来的。这下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亨特眨着一双狡黠的眼睛,笑了。
张茜莎一下明白了老绅士的关照,感激地笑了。杜其瑞第一次从碛口回来,果真如亨特所说,那确实是一个富庶的地方。源源不断的货物,像黄河一样淌来,又像黄河一样淌到更加遥远的地方。凭着这份职位,她们一家将会获得巨大的财富。不几年,他们将在亨特的帮助下,办好护照,举家迁往英国,并成为名副其实的大英帝国人。想到这里,恰好俱乐部到了。挂着一脸自信的张茜莎微笑着走进去,迎接她的是一片尖厉的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