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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以床榻为活动中心的古风神韵(3)

2.3.6见龙床

龙床的机关,其雕刻极尽天下之能事。这种奢华与机巧有时连帝王本人也难以承受。皇帝称为真龙天子,龙床是雕花大床的极品,用料、雕工均非寻常可比。唐代苏鹗《杜阳杂编》载有“见龙床”,其文曰:

飞龙卫士韩志和,本倭国人也。善雕木,作鸾鹤鵶鹊之状,饮啄动静,与真无异。……更雕踏床,高数尺,其上饰之以金银彩绘,谓之见龙床。置之,则不见龙形,踏之,则鳞须爪牙俱出。及始进,上以足履之,而龙天矫若得云雨。上怖畏,遂令撤去。

这位巧匠韩志和是日本艺人,他雕刻龙、凤、仙鹤、喜鹊的技艺高超,本来是希望能讨得皇上龙颜大悦,不料皇上见而生畏,令其撤去。从这则文献记载中,可以得知唐代的雕花大床精美绝伦,几乎可以巧夺天工。据《明皇杂录》载,唐玄宗李隆基因妃嫔甚众,不知与谁同床为好,他叫妃嫔头戴鲜花,他放出蝴蝶,看停在谁头上,就与谁同床,称为“蝶幸”。

于是乎,从庄周的梦蝶,《诗经》中的瓜瓞绵绵,一变成为“蝶幸”,帝王之蝶幸,实在是唐朝的大不幸。于是乎,明皇吹箫游乐,不理政事,奸佞专政,以至发生了“安史之乱”的大祸。

相传唐代武则天为才人时,以诗句勾引太子。太子诗曰:“乍忆巫山梦里魂,阳路台隔岂无闻。”武才人接着对曰:“未承锦帐风云会,先沐金盆雨露恩。”诗中巫山、阳台、锦帐、雨露,都含有性的联想。武则天的私生活极为淫荡,皇帝在世时,她劝皇帝在卧塌四周安上许多镜子,以便嬉戏其间。名将刘仁轨见帝坐于镜子中间,大为恐慌,说:“天无二日,土无二王,臣独见四壁有无数天子,不祥莫大焉。”帝乃使人去镜,但皇帝一死,武后又安放这些镜子,并与张昌宗鬼混,杨廉夫以诗讽刺道:“镜殿青春秘戏多,玉肌相照影相摩。六郎酣战明空笑,对对鸳鸯漾绿波。”六郎指张昌宗,明空指武瞾武则天。

2.3.7同床之乱

南朝人刘庆义《世说新语·宠礼·二十二》说:“元帝正会,引王丞相登御床。王公固辞,中宗引之弥苦。王公曰:“使太阳与万物同辉,臣下何以瞻仰?”梁元帝萧绎引丞相同登御床,以示礼贤下士,而这位丞相深知御床是皇帝权力的象征,作为臣子是不能与皇帝同起同坐的,所以坚持不坐,元帝又坚持要请,以至王丞相说:皇帝是太阳,大臣不能与太阳同辉,大臣唯有在御床之下才能瞻仰皇上的丰仪。《韩非子·八奸第九》说:“凡人臣之道成奸者,有八术:一曰在同床。何谓同床?曰:贵夫人,爱孺子,便癖好色,此人主之所惑也。托于燕处之虞,乘醉饱之时,而求其所欲,此必听之术也。为人臣者内事之以金玉,使惑其主,此之谓‘同床’。”韩非子将床上枕边的耳边风,将夫人、子女的私人欲望,乘为官为君主的丈夫酒醉之时,求其所欲,在家中受贿,以误正事,称为同床,同床为八奸之首,在历史上后戚专权,宦官作乱都与“同床”之乱有关。床第宫帏之语,往往能乱人心智,种下乱国的祸殃,这实在是为官从政者必须留心提防的大事。

在北京故宫的坤宁宫,有清代皇帝和皇后的婚床,这是国内保存得最好的天子龙床,每天有大批的中外游客在坤宁宫隔着玻璃注视着这张皇帝的婚床,对皇帝大婚的婚床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四、床铭箴言

2.4.1南床升迁

床是晚间睡眠休息的地方,是一个私密的空间。可是在古代却是一个处理公务,谈论政事的地方。在床上讨论佛理,谈玄论道是晋人的风度。庚亮是西晋名臣,官至太尉。在武昌为官时,他的一些部下在南楼聚谈,见上司庚亮来了,众人正欲回避,庚亮说:“诸君少往,老夫于此处兴复不浅。”于是,据胡床与诸人谈笑,史称:“庚老据胡床谈咏,诸佐皆欢”。晋人的风度至唐代仍有遗风,在食坐之南设横榻称为南床。《通典·职官典·侍御史》

曰:食坐之南设横榻,谓之南床,殿中监察不得坐。凡侍御史之例,不出累月,则迁登南省,故号为南床。

古代的床具有权力象征的含义。坐床具有料理政务的含义,而从政的官吏无不梦寐以求于升迁进爵,得官则踌躇满志,求官之心十分迫切,历史上象庄子那样视功名利禄为粪土,宁愿在污水横流的漆园中逍遥自在的又有几人呢?南床痴梦,指日高升,平升三级也就成了古代雕花大床上时有所见的题材。

2.4.2坦腹东床

与南床相对的是东床,《世说新语·雅量》中有东床佳婿之说,相传晋太傅郗鉴和王导同朝做官,郗鉴为女儿托学生向王导的儿子求婚,王导说:我的几个儿子在东厢房里,你自己去挑好了,王导的儿子们听说后很不自然,有的整衣襟,有的照镜子,独有一人在床上坦着肚子吃胡麻饼,就像没听到一样,此人就是东晋大书法家王羲之,郗鉴就把女儿许配给了他,留下了东床佳婿,坦腹东床的佳话。床在古代是人们交友、谈话的活动中心,而不仅仅是睡眠的私人空间,这一点古人和今人有很大的不同。魏晋南北朝时期,床榻形体趋于高大宽敞,卧床坐榻盛行。

2.4.3女史箴图

东晋画家顾恺之(344-405)是中国绘画史上最早有画迹的大画家。其作品《女史箴图》和《烈女图》绘有晋代的卧床和坐席图形。《女史箴图》高约八市寸,长约一丈二尺。晋初惠帝时,贾后专权,为人极其妒忌,多权诈,生活荒淫放恣。张华因此作女史箴以鉴戒,以诚恳的劝说警示世人:

茫茫造化,两仪既分;散气流行,既陶既甄;在帝庖牺,肇经天人,爰始夫妇,以及君臣;家道以正,王猷有伦,妇德尚柔,含章贞吉;婉妪淑慎,正位居室;……顾恺之画《女史箴图》有班婕辞辇,冯媛趋进等图,第四、五图上画有匡床,床帷之间有夫妇相背,红襦侧坐,男子揭帷作仓卒而起的形状,其箴文曰:“出其言善,千里应之。苟违斯义,同衾以疑。”床前有一铜镜,一妇人对镜梳妆,寓意人们只知道修整自己的仪容,却不知道注意自己的品行与修养。出言和善,哪怕相隔千里也会心心相印。而床帷之中的这对夫妻相对无语,揽镜梳妆,构图十分完整帝描画了东晋大床,床上的承尘顶板,帷帐、飘带、隔扇、窗棂都十分清晰,床身为须弥座式,床前有几,形制典雅完备,是东晋时官宦人家的真实写照。此图原是清宫内府所藏,1900年庚子之役,八国联军侵入北京,《女史箴图》被英军掠夺而去,现存于英国伦敦大英博物馆。细看床帷的左侧,书有箴言:

夫言如微,荣辱由兹,忽谓玄漠,灵鉴无象;勿谓幽昧,神听无响;无矜尔荣,天道恶盈;无恃尔贵,隆隆者坠;鉴于小星,戒彼攸遂,比心螽斯,则繁尔类。

译成白话是:要知微渐著,要知荣辱,不能黑白颠倒,神灵虽然无象,但是良心不可欺昧,神灵不说言语,但不要自以为得意光荣,天道忌盈,月盈必亏,不要有恃无恐,那些不可一世的人物往往会坠落,抬头看看天上的小星星,为人要有自知之明,如果能够端正持平,小心谨慎,那么你的家族就能繁荣。如此一段床上箴言,至今仍然不失教育意义,魏晋时代的《女史箴》作为床头铭文,表现了晋人居安思危的清醒。

2.4.4卧床铭文

在北京故宫博物院藏的顾恺之《烈女图》中,画有卫灵公和妇人相对席地而坐,身后有三折山水屏风,夫妻二人相对如宾,卫灵公的夫人很贤惠,数次谏劝其夫,善待黎民百姓,在国家危难时,百姓为他赴荆棘解危难,这样的触膝谈心,是贤惠明智之举。在此图上,二人席地而坐,其情融洽。夫妻日常起居,在床第之间以坚守道德准则为箴言。这种在内室中坚持内省的功夫,是作为夫人劝鉴丈夫,夫妻共同遵守的道德箴言。其作用强过今天身边和枕边的语言。李尤《卧床铭》说得好:

休之所安,寝处和欢。夕惕敬慎,崇德远奸。

如果今天的官员在床头也刻有箴言,每日三省吾身,知兴废,知荣辱,则不知能少出多少贪官。

五、世外仙人白玉床

2.5.1山房石床

木床质地温润宜人,石床质地坚硬冰凉,山中的神仙在石床上下棋,所以说石床是神仙居址的眠床,有山间云壑之想,非尘市间物。郦道元《水经注》里有一则小故事说,夷水右经石室南有村人名叫骆都,小时候到此室边采集蜂密,见一仙人坐石床上。仙人与白云为伍,不食人间烟火,坐石床而不觉其坚硬寒冷。夏季入山中坐石头之上,自有一股凉爽之气。

《宋书》载:宋高祖尝患体热症,也许就是发烧感冒,有人进献石床,高祖厌恶石床太笨重,劳累身体,乃碎之。宋高祖是世间君主,不是世外神仙,所以不喜欢石床,而历代文人则喜在床榻之上,镶嵌大理石片作为装饰,石材的天然纹理令人感到有幽古的气息,雕花大床上嵌上大理石板作装饰,有天然图画纹理可观,有山间云气绕人,使世俗气息浓郁的雕花大床,增添了许多山林气象,有棲息于世外桃源,林壑之中的感觉,所以称石床为仙人床。

在明清文人堆叠的园林假山中,则有石室、石床,表现出主人归隐、谈玄、入道的心态。相传石涛在扬州时堆叠的片石山房中有石床置于山洞中。其时石涛出僧入道,以梅花道人的身份僻居广陵,片石山房中的石室石床,当然是道骨仙风的世外高人的住所。

2.5.2白玉为床

纣为玉床以后,石床的极至,就是白玉为床。白玉床一般于诗词、史书和小说传记之中,是帝王之床。如吴王夫差有白玉床,李白《口号吴王美人半醉》诗曰:“风动荷花水殿香,姑苏台上见吴王。西施醉舞娇无力,笑倚东窗白玉床。”《十六国春秋》载:“石虎正会,殿上施白玉床,流苏帐。”《神仙传》曰:“卫叔卿入华山,上有紫云欎欎,白玉为床”。曹雪芹《红楼梦》中有“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请来金陵王”句,极言贾府之富有。玉石是石之精英,以白玉为床的实物世间少见。五代后梁宣帝有《床》诗曰:

衡山白玉镂,汉殿珊瑚支。

踞席申久坐,屡好为频移。

无论是白玉床,还是珊瑚床,久坐床上不下来巡访体察国情民情,终究不是治理天下的办法。

床仅仅是休息之所,要求安眠,便于休息,并不是花天酒地的地方。遗憾的是,唐明皇的御榻旁只有嫔妃成群,并无《卧床铭》的警句,否则历史上就不会有安禄山,史思明之乱。古人讲究慎独和崇尚道德修炼的功夫,遗憾的是历史上的昏君往往是荒淫无道,以至于误国。

白玉床往往是以玉板或大理石装饰的古床。《长物志·三·大理石》说:

大理石出滇中,白若玉,黑若墨为贵。白微带青,黑微带灰者皆下品。但得旧石天成山水云烟,如米家山,此为无上佳品。古人以镶屏风,近始作几榻,终为非古。近京口一种,与大理石相似,但花色不清,石药填之,为山云泉石,亦可得高价,然真伪亦易辨。真者更以旧为贵。

雕花大床的花板开光处,呈满月、海棠、灵芝、扇面、方胜形状,中嵌大理石,显得气格高雅,有不食人间烟火的道家气息,尤其是在硬木雕花大床上,以海梅、花梨等老红木雕花,中间嵌大理石片,更显得富贵。而普通平民百姓则用的是竹床瓦枕。

2.5.3竹床瓦枕

明代人高濂撰《雅尚斋遵生八笺》以静心养生为人生雅致,人生要知足方能常乐,知足在于自足,居庙堂者应当足于功名,处山林的隐士要足于道德,以道德自足不以富贵傲人,以富贵傲人者不辱于生前,必灾祸于后世。人生滋味唯有平淡,珍宝、荣华、欢乐,在于知足安享,而不在于声色。高濂论道:

残卷盈床,图书四壁,便当谓足于珍宝。门无剥啄,心有余闲,便当谓足于荣华。

布衾六尺,高枕三竿,便当谓足于安享。看花酌酒,对月高歌,便当谓足于欢娱。诗书充腹,词赋盈编,便当谓足于丰赡。人生要知足,知足的人视富贵如浮云,能欣赏江上清风山间明月,其自然得有海阔天空的胸襟,即使贫居陋巷也能恬澹自足。世间的隐士在竹榻上读书,所谓一榻书乱横,小榻琴心。山间的隐士在草堂之中,竹窗之下,必置一榻,时或困倦偃仰自如。白天在窗下一眠作为午休,有时梦见自己乘白鹤遨游太空,俯视尘环,视人间万物如蚂蚁的窝垒,于是超然于物外,自得其神仙的境界。或者将床临水而置,在河房中水亭上。苏州同里退思园中临水轩中设一榻,榻后置一镜,人卧榻上可以观鱼赏荷,而鱼影荷香映于镜中,卧在榻上如卧于荷塘涟漪之中,股肱之间鱼影穿梭,真是神仙境界。裴晋公诗句有:

饱食缓行初睡觉,一瓯新茗侍儿煎。

脱巾斜倚藤床坐,风送水声到耳边。

陆游对于有客来时,睡意正浓,如此一觉睡去,直至客人离去,做诗吟道:相对蒲团睡味长,主人与客两相忘。须臾客去主人睡,一枕西窗伴夕阳。

文人读书刻苦,读书困倦了便会掩卷而眠,这读书人慵懒,作成了诗句就成了风流。人说不觅仙方寻睡方,真是睡亦有方。夏日苦短嗜睡正是人之常情,蔡持正诗唱道:

纸屏石枕竹方床,手倦抛书午梦长。

睡起莞然成独笑,数声渔笛在沧浪。

读书人有清福,但终日读书也有违人的天性。真是:“老读文书兴易阑,须知尘冗不如闲。竹床瓦枕虚堂上,卧看江南雨后山。”竹床瓦枕是平民文人的生活写照,也是百姓人生的真实境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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