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石头
很久很久以前,朔方府来了个新知县,名叫伊玛目,他高个子,黄头发,深眼窝,棱鼻子,大眼睛。年约四十岁,方面大耳,声如洪钟,才智过人,办事公道。没过几天,众百姓纷纷传说他是哈密州的老回回。
伊玛目当官不像官,从来不抖威风,不收贿受礼。不久,他听到凹路堡喊冤的人多,就想去察看察看下情。这一天,他换了便服,带了衙丁,骑着毛驴暗访凹路堡。他到了凹路堡街上,看见一个女娃娃,身穿窟窿衣衫,披头散发,坐在街上号啕大哭。伊玛目拉着驴站在一旁,打量这个女娃娃,心想:她哭得这样伤心,其中必有缘故。便和气地问她:“娃娃,你有啥伤心的事呀?说给我听听!”女娃娃揉着眼睛伤心地诉起苦来。原来这女娃娃的寡妇妈妈,名叫法图麦,有一手炸油香的祖传手艺,她炸的油香、馓子、麻花远近闻名,除了每天在铺面做生意,还叫十二岁的女娃娃提篮沿街叫卖,天长日久,挣了不少的钱。大家都称她“财寡妇”。昨天半夜,家里闯进一个坏人,把她活活掐死了,家里的钱被抢了个精光,连笸箩里放的零钱也一文没剩。这个女娃娃因此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伊玛目听了,暗下决心,要替她报仇,便拉上女娃娃到她家里去。
伊玛目叫衙役找来了老乡、堡长,问明情由,又到现场巡察验尸,发现屋里一块石头上放着一罐香油被打翻了,石头上糊了一层油,尸体的脖子上的指印也有油印。伊玛目寻思,凶手碰倒油罐,手上定会有油,抢去的钱必然也会粘上油,油香笸箩里的钱也是油的,他自言自语道:“油、油、油,要在油上察根由。”随即给衙役派了差。
第二天,正逢集日,几个衙役,抬着一块石头,敲着铜锣在街上边走边喊:“众百姓听着,杀人凶手已捉拿归案,老爷在西门大院审判石头,众人都要去听审。”这事惊动了当街行人,凶手听了之后,心惊肉跳。不大一会,满街的行人,都拥进西门大院,人群如潮水,凶手也去了。
大院里,人山人海,衙役把大门上了锁,不准随便出入。大门口放着一个大缸,两边站着一对衙役,院子内临时设了一个审案台,中央放着一块石头,旁边放着一个火炉和烧红的烙铁,台下众百姓席地而坐。知县伊玛目穿着七品官服,摇着乌纱帽,迎着太阳上了正座。他两眼瞪着捆绑的石头,两班衙役排列两边,众百姓都静悄悄地看着。这时,只听伊玛目突然放声说道:“石头!石头!你的心为什么这样狠!贪财害命,害得女娃娃无依无靠,快说,你是怎么把人害死的?”稍停,伊玛目侧耳听了听,又自言自语地说:“你没来?”众人见了大笑。“那是谁把人掐死的?”伊玛目拿起火烙铁向大家摆了摆说:“笑什么?石头已经招供了,它说图财害命的凶手就在人群中间。”众人一听都愣住了。这时,凶手突然打了个寒战,低下了头。伊玛目放下了火烙铁又问石头:“哪一个?”“等一会说?”“你说女娃娃往后光阴怎么过?”“先请众乡亲散个‘乜帖’?”“噢!对!对!对!”伊玛目一声高、一声低地对石头说话。猛然,他又高声大嗓子地对大家说:“石头说话,你们听不见,我听得见。刚才石头告诉我,先给女娃娃散个‘乜帖’,多少不限,然后再听石头招供,才可升堂判案。凡散‘乜帖’者都把钱拋到水缸里。”
顿时,伊玛目退堂,两班衙役抬来了水缸,伊玛目坐在太师椅上,两眼紧紧地盯着水缸,众人看着县太爷的样子,悄悄议论:“县太爷在水缸前又捉弄什么?”每个人都纳闷地走过水缸,铜钱像雨点般的扔到水中。这时,有一个中年汉子,挤在人群中,脸色苍白,斜着眼珠,向水缸走来,从口袋里掏出几个铜钱,扔了进去,那铜钱刚一入水,水面上立刻浮起了一圈油花,他头也不抬,转身就走。伊玛目立刻盯住他。
“乜帖”散完了,县太爷又升堂了,他站在石头跟前转来转去,两眼却盯住那凶手,突然又问起话来:“‘乜帖’散完了,你说吧,贪财害命的是谁?”伊玛目又侧耳在石头跟前听了听,然后说:“噢!原来是他呀!”便大步跨出公堂,向人群走去,两个衙役紧跟在两旁。伊玛目指着那汉子说:“你上来!”衙役马上把他拉上了堂,当场搜身,把从他怀里取出的铜钱放入水中,都泛着油花。经过审问,正是昨夜谋财害命的杀人犯。
案审完了,众百姓都在议论新来的知县伊玛目,不但是个为民除害的清官,还是个神机妙算的判案能手。
验尸
从前,朔方县的知县是个回族的伊玛目,常常骑着毛驴,穿着便服,后跟衙丁,到乡下明察暗访,为喊冤的民众查证案情,伸张正义。有一天,他到多事的凹路堡石家坑暗访,路过骆驼岭,正巧碰上了一个媳妇,年纪二十五六岁,身穿青衣,在路旁默默地不知在想什么。她一见有过路的人来,就唏哩起鼻涕,一声高一声低地嚎起来:“哎呀,我的阿哥啊!真主收了你呀,你在随拉特桥①上等等我!你走了叫我咋地活呀!我的栽德哥呀……”
可是哭声里没有悲痛的气味,语调中没有嘶哑的哀伤。伊玛目越听越不对味,脑海里打起转来,随即拍了拍衙丁的肩膀,耳语了几句。衙丁就朝坟地走过去,问那跪在地上的媳妇。不一会衙丁来报:“回禀老爷,哭嚎女人,说她是凹路堡石家坑人,丈夫叫白栽德,昨天得急症无常了。”
伊玛目吩咐衙丁,找来当地的老乡。老乡说:“白栽德是从外乡迁居此地的穆民,单丁独门,平素身体壮实,性情温和,一向安分守己。与邻里相处十分和睦,昨儿突然无常了,其妻白氏心旦,平日不大正经。”
伊玛目听了老乡的回话,又想到寡妇哭嚎的情景,心里更加狐疑。他再次去石家坑左邻右舍中私访。左邻撒大爷说:“白栽德是个说话不多的老实小伙子,手脚勤快,见人总是笑眯眯的,身体壮实,无常前从没听到他有一丝病,那天天黑我见到他还在挑水呢!”右邻的麦乎大妈说:“白栽德的媳妇子是个母老虎,整天好吃懒做,光会戳是非,和庄上的麦里勾勾搭搭。栽德无常的那天晚上,我经过他家的屋门,见窗户上有三个人影,叽叽咕咕在屋里闲扯,没过一个时辰,只听屋里惊叫了一声,再没听见动静。第二天一大早,听见栽德的媳妇子在屋里哭嚎,才知道栽德得急病无常了。”伊玛目边听边思谋,看来这里边大有文章啊!他便叫麦乎大妈在心旦的屋里,看看有什么可疑的东西悄悄取来,做个证据,第二天麦乎大妈趁心旦不防备,取来了一件麦里常穿的衣服。
伊玛目虽然拿到了物证,但还不能完全断定是他俩谋杀了白栽德。他决心传心旦来到公堂。心旦一见县官,就脸色苍白,支支吾吾地说:“栽德上灯时,肚子猛地疼痛,捂着肚子乱滚,不到一更,口吐白沫就无常了。”伊玛目问道:“谁捉的水①洗的埋体②?”只见心旦猛然一惊,停了一会才吞吞吐吐地回话:“远乡路过的个阿訇在家捉的水,捉完水就走了。”
伊玛目冷笑了一声,心里说:证据就在埋体的身上了。他亮开嗓门说:
“好吧,既然再无别人看见,只好验尸了。”
尸体取出后,只见遍体青紫,嘴唇乌黑,眼睛、半睁半闭,肚皮上有碗口大的一个青疙瘩。他叫人剖肚验证,看他得的是什么病结?肚子剖开后,只见一条七寸毒蛇,还没有死。他忙让人装入瓶中。
当日伊玛目开堂审案,衙丁把麦里和心旦押解到公堂跪在地。心旦已经双腿瘫软,低头不语,而麦里还在挺胸狡辩。伊玛目拍案大怒,边说边拿出麦里赃衣一件,取出瓶内装的毒蛇,麦里才低头从实招供。
来作证和看热闹的乡邻们这才知道,白栽德受害之前的夜晚,心旦早放好了蒙汗药茶,哄骗栽德去喝,不一会儿药性发作,栽德就迷迷糊糊不省人事了。心旦托住栽德的头,掰开牙床,麦里把早准备好的毒蛇,对准喉咙放了进去,就这样把栽德害死了。他俩知道反正栽德近无亲,远无主,便在当晚把栽德的尸体用白布一裹,连夜埋了。第二天假惺惺地请来别庄的阿訇,在家过了乜帖和走坟,俩人打算过完百曰之后成亲。想不到竟被伊玛目查实,下了死牢,上报听候问斩。全县的人得知此事,无不拍手称快,纷纷赞扬伊玛目。
审母鸡
一天,伊玛目带了两个衙役,在朔方城查访,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在街心中有两个人正在厮打,一个鼻青脸肿,一个头破血流,互不相让,围观的人没人敢上去劝架。伊玛目看见后,就连忙让衙役上前劝阻,一面询问打架的原因。其中一个农民打扮的汉子说:“我叫丁舍巴,老妈得了病,我来粜粮抓药,又怕药钱不够,抓来了一只黑母鸡添补。为了赶上早集卖粮,我把黑母鸡寄放在纳四的货摊上。卖完粮食来抓鸡,谁知他变了卦,不承认寄存母鸡的事了。”
货摊主纳四一听就叫喊开了:“这个乡棒子,真是个死赖子,谁见过他的鸡?你看多稀奇!”边说边指着旁边摆鞋摊子的鞋匠说:“不信你问问他。”鞋匠吴臊急忙插嘴说:“就是嘛,谁见过这个人,真怪!”伊玛目没吭声,向摊主的院子里走去。
伊玛目一进院门,就见一群鸡在院子里四处寻食,伊玛目问丁舍巴说:“这群鸡里有你的鸡吗?”他定睛一瞧,自己的黑母鸡站在一旁。“回禀老爷,我的鸡在里边。”伊玛目向衙役耳语了儿句,便扭头向府里走去。
衙役把院内所有的鸡用筐子装好,原告、被告、证人都跟在后面走人县衙。另一衙役敲着锣在街上喧嚷:“老爷开堂审鸡了!”惊动了满街的人,顷刻间,人群像潮水一样拥进县衙。
县衙里,堂鼓齐鸣。三班六房早已站在两旁。知县伊玛目提袍端带,走进大堂。他坐到案前,把惊堂木一拍:“带原告、被告上堂!”只见丁舍巴、纳四和证人吴臊一齐跪在堂下。人们就围在大堂下看热闹。
这时,伊玛目皱着眉头大喊:“抬上来!”一筐鸡放在地上,一个衙役开筐放鸡,一个衙役把碎粮撒在地上。顿时,大鸡小鸡“咯!咯咯!”地抢着吃食。只有一只黑母鸡站在一边,不敢逐食。伊玛目对众人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素来‘鸡生狗独’,证明这只黑母鸡是农夫丁舍巴的,你们有何辩解。”
在事实面前,纳四只得从实招供,吴臊低下了头。人们哄堂大笑。伊玛目说:“纳四诈骗丁舍巴,又欺骗本县,该当重办,念其初犯,从轻发落。丁舍巴为母治病,孝心可感,将纳四之鸡充公全部赏他,为母治病;证人吴臊,扯谎拍马,公然伪证,罚打二十大板,以观后效。”在场的百姓们异口同声地赞道:“公平!公平!”
老驴识途
一个热天,伊玛目趁午后的凉风,带着衙丁张千、李万二人,来到县府所辖的粮库视察。在吵吵嚷嚷的人群中,有一个年纪大约十六七岁的小青年,两手捂着眼睛,喊天跺地地呜呜嚎哭,嗓门都哑了。伊玛目停住脚步,询问他哭的原因。
“我叫丁尔里,家住河水堡,今儿进城探亲,顺便替乡亲们代交河滩公地税金。这里人多挤不进去,正巧来了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假装好心,说他自己也去交税金,让我替他拉着驴,他一并替我去交。这样,我从上午时辰等到现在,不见他的人影。”伊玛目问明了代交税金的钱数,又掰开驴嘴看了口齿,自言自语地说:“噢,骗走了三条驴的钱。”随即让衙役把丁尔里和驴一起带到县衙,又吩咐今儿不准给驴喂草料。
第二天,伊玛目吩咐了三个衙役,如此这般交代了公务,让他们随着驴快步出了城。这头驴大约走了七里多路,就走进了一个庄户人家的院子。这时,屋内正在说话,老婆问老头:“驴卖了?价钱卖得不错吧。”老头笑嘻嘻地说:“我这人谁不知道是个生意精,价钱如果少了还能卖?”话没落点,儿子大喊:“爹呀!咱家的灰叫驴回来啦!”爹的脸色立即沉下来,舌头都直了,咕哝着说:“哪,哪里?”说话间,三个衙役进了门,二话没说,把汉子捆了法绳,押解归案。
原来,骗钱的马穆子是个远近皆知的赌徒,输了钱还不了账,就把自己的驴拉到集市上去卖,只因驴的口齿不好,卖不出去,他只好拉着驴去粮库找熟人想借点盘缠。正好见到了尔里手拿着一叠票子,他就心生一计,骗了钱就从人群中溜走了。
刚开审时,马穆子不肯承认。伊玛目说:“老驴识途是牲畜的本性,你不知道吗?你耍花招骗人,丁尔里不认识你,这条老驴可认识你呀!”马穆子听了这话,只好低头认罪。
流传地区:宁夏
口述:马子林(回)
搜集整理:谢荣(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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