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财主马大肚子爱上了王舍巴老汉的枣红马,想用他的黑弄马①去换。王舍巴老汉虽然也是穿了衣的阿訇②,因人穷性直,年近七十,也没有哪个寺坊③请他开过一任学。幸亏他有一手好针法,都靠这匹枣红马,由他骑着,儿子索里哈牵着,一年四季走庄串村,扎针行医。这枣红马是王老汉买来的小马驹养大的,他父子俩可没少下辛苦。这牲畜不光天生下来一副好长相,皮毛像缎子似的闪光发亮,鬃、尾又黑又长,而且胸宽腿直,骑着又快又稳。每天傍晚串村回来,枣红马稳稳驮着他的老主人,还驮回半袋五谷杂粮,王老汉父子加它三口的吃喝就都有了。王老汉疼它,叫索里哈每天把它喂饱饮好,然后再拉着它遛半夜腿,直到它的腿软活了才睡觉。
一个马贩子看中了枣红马,曾找上门来要买,王舍巴老汉开玩笑说:“给二百两银子吧!”不料马贩子一出口就给二百五十两,王舍巴老汉忙改口说:“好多斯提①哩,我是跟你说笑的,钱多钱少舍不得卖!”
现在马大肚子要用黑弄马换,他怎么能答应呢?可马家有钱有势,说一不二,如果枣红马不换给他,就抓索里哈去当兵。王舍巴老汉没法子,只好忍痛答应了。马大肚子拉来他的黑弄马,又假惺惺地给了王舍巴老汉十两辛苦银,就把枣红马牵走了。
甭提换来的这匹黑弄马有多难看啦!它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架子,两只白眼深深陷进眼眶里,可又不肯吃喝。每次拌给它半簸箕草料,总是嗅了又嗅才慢吞吞地一点点地吃,吃了半天还得剩下一些。走起路来左右摇摆,睡倒了自己起不来,非得两人抬。
这讨厌的黑弄马,怎能驮人走庄串村,扎针行医?王舍巴气得一病不起,刚半月就无常了。刚刚十六岁的索里哈又伤心又气愤。他看起来个小体弱,但心眼灵性子倔,日夜想着要把枣红马夺回来。这天,他想了个办法,决心把马大肚子治一治。天刚麻麻亮,索里哈就爬起来,穿好那身破棉衣,戴上白孝帽就开始喂黑弄马,黑弄马圈在半间破棚里。这破棚是磨房也是马棚,原是圈枣红马的。当中安着一盘小磨,墙角砌着一个小土槽,索里哈把拌好的半簸箕草料倒给黑弄马,便倚墙站在槽旁一直看着它吃。太阳升起两竿子高时,它才吃完,肚子也吃得鼓起来。索里哈便拿出马大肚子给的十两碎银子,一颗颗塞进黑弄马的屁眼里,然后就拉着它朝马大肚子家住的大巷子走去。
这时,马大肚子在大门前试骑枣红马。因为枣红马自被他拉来后,一直认生不服骑,勉强骑上,也是刁缰乱跑,喂它的时候冷不防咬一口踢一蹄,马大肚的胳膊上就挨过一家伙。
枣红马猛地看见曰久不见的小主人索里哈走来,亲热地哼哼了两声,又是打蹶子又是摇屁股,害得刚爬上马鞍的马大肚慌忙又爬下来。索里哈看了枣红马一眼,装作不在乎的样子拉着黑弄马仍慢慢朝前走。黑弄马这阵因感到屁股眼里憋得难受,不早不迟地正好在走过马大肚子跟前时,就拉起“粪”来,那十两碎银就像粪蛋似的掉在地上。
索里哈忙转过身,做出怕被别人看见的样子,急忙去捡拾。其实,这情景马大肚子早就看在眼里,不禁大吃一惊,忙抢上一步问:“黑弄马拉的啥东西?”
索里哈故意低声回答说:“银子!”说着还把手里的银子掂了掂,又装作不满意的样子说:“怎么今早拉得少了?”
“真是银子!”马大肚子万万想不到黑弄马会拉银子,他伸长脖子,看清楚了索里哈手里拿的确实是银子,马上眼红得惊叫了一声,又忙问道:“几天拉一次?”
索里哈一看马大肚子上圈套了,装作不服气的样子吹牛说:“几天拉一次?实话给你说吧,每天早晚各拉一次!每次都是十五两上下,今早上拉的也有十两左右!”说着把银子掂了掂,急忙揣进怀里,然后拉马要走。
马大肚子一听,心里暗自盘算起来:每次就算拉十两吧,一天两次就是二十两;二三得六,一个月不就是六百两吗?马大肚子再也忍不住满心的懊悔,他哪能放索里哈走呢?上前一把抓过黑弄马的缰绳说:“这马原是我的!不换了!把你家的枣红马拉回去,多给的十两银子也算白给了你!”
“不!不!”索里哈故意着急地争执说,“原是你要换的,吐出嘴的痰能再收回吃吗?”他抓住马缰绳不松手。
马大肚子猛地夺过黑弄马的缰绳,骂了声:“滚你的蛋吧!”便拉着黑弄马跑进大门,急忙上了门栓。从这天起,马大肚把黑弄马娇贵得比他娘老子还当紧,每天不喂麸草,光给它吃豌豆瓣,饮细茶水。他蹲在马屁股眼下等了三天三夜,不但没拉下一点银子,连一点粪也不拉。第四天早晨,黑弄马肚子起了鼓,胀死了。马大肚子一想上当了!派人去抓索里哈算后账。可是索里哈自从那天换回枣红马后,早就不知去向了。
二马大肚子贴掉十两银子,又死了黑弄马,便千方百计想把枣红马再弄到手。可是索里哈早就防着他这一招,把枣红马藏在四十里外的张大哥家,自己早出晚归,打柴为生。铁了心要报复索里哈的马大肚子,有一天碰着了索里哈,便把他抓住了。这时正是数九寒天,他存心要把索里哈冻死,便把索里哈穿的那身破棉衣扒掉,只留下一身烂单衣,锁进三间大的碾磨房里冻了一夜。开始,索里哈实在冻得手脚都僵直了,不停地乱蹦乱跳。后来他想起自己推磨时常常热出一身汗,便抓住磨棍转了起来。马大肚子家这盘磨是骡马拉的大青石磨,确实沉重,索里哈转了几十转浑身就热火起来。他猛地又想出个办法再骗马大肚子一下,便不紧不慢,转转歇歇地直推了一夜磨。到天快亮的时候,他使劲转起来,一会儿浑身上下直冒大汗,一身单衣都被汗水渗透了。他估计马大肚子该起床的时候,便停下来坐在磨盘上抖着衣襟扇凉。
果然,马大肚子刚从被窝里爬出来就跑过来看,心想索里哈早该冻死了。不料一看十分惊奇,他问索里哈说:“冷不冷?”
索里哈冷笑一声说:“冷?你没有看见我热得满身大汗吗?你虽是老财,却不知道我穿的是啥衣裳!”
马大肚子好奇地伸手摸了摸索里哈的烂单衣,不屑地说:“啥衣裳?还不是一身破布衣!”
“哼!破布衣?!”索里哈装作神气的样子,“这叫火炼单!天越冷穿着越热!是我前十辈的爷爷传下来的传家宝。”
马大肚子一听传家宝,又眼红了,便嬉皮笑脸地说:“索里哈!换给我吧,我给你一身新绸棉衣,外加一件大皮袄好不好?”
索里哈故作吃惊地连连摇头说:“不行!不行!听我爹说这件宝衣是专门传给孙子辈穿的,你怎么能穿?不能换!不能换!”
马大肚一心爱上“宝”,不管什么孙子辈不孙子辈,便说:“不碍事!不碍事!换给我吧!”动手就脱索里哈的烂单衣。索里哈故意遮挡不让他脱,他更是不松手,急急忙忙脱了就跑出磨房。一会儿真的抱来一套新绸棉衣和一件羊皮袄给了索里哈。索里哈心里暗笑,脸上装出无可奈何的样子,穿上新棉衣和大皮袄回家了。
马大肚子为了试验这件“火炼单”宝衣的奇灵,专门等了个北风呼呼大雪纷飞的天气,穿起来到花园去欣赏腊梅花。他没走到花园就已冻得手脚僵直,浑身发抖,急转身往回跑,刚到家门口便裁倒在地,光张嘴说不出话来,差一点冻死了。
三马大肚子经过两次被骗,气极了。他又千方百计抓住了索里哈。这次他把索里哈狠抽了几十皮鞭后,装进一条麻袋里,亲自带着两个狗腿子送到黄河边,要把他投进黄河里淹死。因黄河冰封,天气也冷得厉害,他便让两个狗腿子去打冰眼,自己先回去了。说打好后报告他,他要亲眼看着扔进去。那装索里哈的麻袋就扔在河岸上。两个狗腿子打开冰眼后,也想暖和一下,便都回去向马大肚子报告。
这时刚巧马大肚子的大儿子马红眼从河东回来,骑马从冰桥上到了河西岸。马红眼发现了装着索里哈的麻袋乱动,好奇地勒住马。麻袋里的索里哈听到马蹄声,心想这回完了,马大肚子来朝冰眼里扔他了。便咬开个小窟窿朝外看,一眼认出是马红眼,心里暗暗高兴,便高声叫喊道:“红眼捂黑眼,黑眼捂红眼!祖传的秘方,百灵百验!”
马红眼一听,高兴坏了。原来,他年已三十,至今没讨上老婆,虽然有钱有势,鼻子嘴巴也还凑合,就是两只眼睛红得怕人,谁家的姑娘一听提他,都宁死不嫁。他爹马大肚子百般寻求名医治疗,总是无效。现在听说这好事,恨不得马上就钻进麻袋里捂一下。便急忙边下马边说:“我捂!我捂!”
索里哈一听,觉得好笑,忙说:“你要捂就把口袋解开,我已经捂好了!”
马红眼马上解开麻袋口,索里哈跳出来。马红眼因出门时间长,并不知道索里哈和他爹前面的那些事,只管看着索里哈的眼睛问:“你捂的是啥眼?”
索里哈忙回答说:“我也是红眼捂黑眼,”并睁大眼睛给他看,“你看捂黑了没有?”
“黑了!黑了!”马红眼说着忙钻进麻袋:“来!快给我捂吧!捂黑了要多少钱给多少钱!”
索里哈故意客气了几句,忙把麻袋口牢牢扎紧说:“你等着,到时候捂好了,我就会放你出来!”说罢拔腿就跑了。
一会儿,马大肚子和两个狗腿子来了。马大肚子得意地大吼一声说:“给我把麻袋扔进冰眼里!”两个狗腿子抬起装着马红眼的麻袋马上就走。
马红眼一听,害怕得大叫说:“不要扔!是我,是我呀!”
马大肚子“嘿嘿”地冷笑说:“狗日的!扔的就是你!扔!”
马红眼紧喊急叫,“咕咚”一声响,已经被扔进冰眼里。过了几天,马大肚子知道被他扔进冰眼里的是自己的大儿子时,恨不得马上一口吃了索里哈,索里哈知道闯下了大祸,早就骑着枣红马,远走高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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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回族文学丛刊》
1980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