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山
住在二喜民圪蛋的时候,抬头就能瞭见阴山。这阴山哇看见不远,要走到跟前去可是不容易了,那山离我们村子有一百多里路。
以前我没去过阴山,每次下过雨,我从村子里瞭过去,阴山的形状、颜色都可清楚了,山青蓝青蓝的,好像离得更近了。太阳早上从东边升起,晚上从山上落下,落到山顶的时候,红得就像火似的。我想,要是住在山跟前哇,就爬到最高的山顶上瞭一瞭四面八方是甚样的,但是没有人愿意跟我去,我一个人也不待要去。
1996年,二女儿红霞和女婿在乌拉特中旗温更镇开了家粮油店,我去山上眊他们,那是我第一次上阴山。我到的时候,太阳快落了,也没看见个甚。第二天,红霞说,你来了,连个好玩的地方也没有,这里除了山就是山。我说,山好哇,一直就想爬山了。
早上吃完饭,我就去爬山了。那里的山没有乌拉山高,爬到山顶上,瞭见一群一群的牛羊,远处是绿油油的大草滩。只看到牛羊,看不见放羊人,听说,牧区的羊不用人跟着,山羊自己会爬到山顶上去吃草,太阳快落时就自己回来。那一次我光是爬山了,不省得看石头上的岩画。后来,林林也去温更眊他们,回来就说,那阴山的石头上有古代的画,可好看了。我就后悔得不行,当时就没注意看石头上有甚东西。2006年,我家搬到巴彦淖尔市,去了博物馆,才看见了岩画。博物馆里介绍说,好多岩画就在乌拉特后旗和中旗的阴山里。
小的时候,我常听老人们讲故事,说阴山上以前长着可多的树和草,宋朝的时候,杨家将和辽国打仗,孟良和焦赞被困在了山里,他俩不想让辽国得到牧草,就放火把山烧了,阴山后来就变成了红山,甚也不长。2013年夏天,林林和东莉从上海回来,他俩说要去爬阴山,我就和大女儿红梅带他俩去了乌拉特后旗的阴山。上了山,看见山顶的石头红红的,干得裂成一片片的,我想起以前老人们讲的故事,真对了,就像是用火烧过的。山上的植物可少了,风大,土少,除了一些长刺的野生植物,甚也长不起来。这山看哇光秃秃的,宝还不少,山下的石头堆里有“沙和尚”,东莉说那是“草原沙蜥”,看见人过跟前,跑得可快了。到了山上,看不见“沙和尚”了,看见一群灰色的鸟,飞到山背后去了。听老人们说,以前这山里头还有黄羊,人们进山里打黄羊,翻过这座山就是蒙古了,蒙古国还有野毛驴。
林林和东莉说,看看能不能在石头上找到岩画,我想,要是能找到哇,就太好了。刚上山没多久,我一眼就瞭见有块灰色的大石头上刻着东西,我们停下来一起看是个甚。东莉看了高兴得吼起来,说我们真的找到岩画了,而且是可久可久以前刻上去的。我们看那石头上的画,画的是个乌龟,以前这山下应该有河,河里有乌龟,古代的人就把乌龟刻在石头上崇拜了。后来,我们还在石头上找到了鱼的岩画。这些都是古代人刻上去的,不知费了多少辛苦。回家后,林林查了资料,说是解放后,阴山上开了矿,好多岩画都被炸药炸掉了。
红柳和哈莫儿
我住在二喜民圪蛋的时候,院子门口长着一棵哈莫儿。这棵哈莫儿长得有一米多高,就像一把伞似的,鸡可爱往里面钻了。家里的一群鸡,冬天歇在上面晒太阳,夏天钻在里面歇凉,下雨的时候就钻进去避雨,这可成了鸡遮风避雨的好地方了。
我看见鸡在哈莫儿底下卧着,心想,要是能从滩里移回两棵红柳来就好了,鸡爱上架,夏天它们卧到红柳枝上就能吹风歇凉了。后来,我就去滩里移了几棵小红柳苗苗回来,还移回了一棵小哈莫儿。有了红柳、芨、哈莫儿,我在家门口就能看风景了。春天,红柳叶子绿油油的,枝枝上开着粉红粉红的花,花就像毛毛虫一样,一爪一爪地挂在树梢上,可好看了。夏天,哈莫儿和芨长得可旺了,哈莫儿叶子的颜色是深绿色的,芨的颜色是浅绿色的,哈莫儿是一蓬一蓬的,芨是一丛一丛的。
但是,最好看的还是哈莫儿的果实。大门口原来的那棵哈莫儿长得可壮了,果实比黄豆还要大,一棵树上结得密密麻麻的都是。哈莫儿的果实,生的是绿色的,刚熟的是红色的,等老了就变成紫红色的了。夏天的时候,树上又是青又是红又是紫的,可好看了。哈莫儿的果实不大,但是水灵灵的,现在人们给它取名叫作“沙漠樱桃”,酸酸甜甜的,娃娃们总爱摘着吃。听说如今河套地区有人建厂了,用哈莫儿的果实酿酒、做醋,说是有药用价值,能治胃病和肺病。
院门口的哈莫儿长在沙土里,它下面不光鸡爱卧,连猫也爱卧。鸡在沙子上刨个坑坑躺下,还要伸个懒腰;猫躺在沙子上打滚,就和鸡挤在一起。时间长了,鸡和猫谁也不怕谁,成了好朋友了,经常一起玩。猫把鸡抓一爪,鸡把猫鹐一口,就像玩一样。有时候猫在前面跑,鸡在后面追上逗猫,猫就躺下打滚给鸡看。
到秋天的时候,红柳就可以割下来编箩头了。箩头是我们那时候农村主要的劳动工具,没有箩头好多营生都干不成。春天,男的走民工得用箩头,女的担土、掏羊圈也得用箩头。每年春天挖大渠,就用箩头一担一担地担土,国道也是用箩头担的土垫起来的。以前农村没有蛇皮袋子,除了担粮食,其他都得用箩头,这箩头就都是用红柳编的。红柳箩头耐用,新的时候拿铁丝摽一摽能用好几年。担土的时候,土粘在箩头上嫌重了,人们就把箩头扣过来拿锹拿棍子往下磕,再怎么磕也磕不烂。除了编箩头,红柳还能编篓子和笸篮,篓子用来放米放面,笸篮用来放零碎的东西。现在人们不用箩头了,路边的红柳没人割了,有的长得就像大树似的。
芨芨草
以前河套地区的芨芨草很多,我们那儿管它叫芨。这是一种野生宿根草,叶子是长条的,有一米左右,秋天割了,到春天又长出来。
春天,人们挖土挖到芨,就吃它的芽芽,把外面的皮皮剥了,里面是嫩白嫩白的秆秆。大人、娃娃都爱嚼着吃,水分多,味道又有点甜。芨芽芽长到五六寸高了,娃娃们就把芽芽拔出来钓“骆驼”。春天种不成庄户的荒滩里有小窟窿,里面有一种白虫虫,人们管它叫“骆驼”。娃娃们把芨芽芽伸进窟窿里,窟窿小,又是个直窟窿,芨芽芽捅下去,过一会儿往上拽,就能把“骆驼”钓上来。娃娃们可喜欢钓“骆驼”了,他们把芨芽芽一把一把地拔出来,拔的时候,芽芽嫩,有的就拽断了,娃娃们就边拔边喊:“芽芽芽芽救救,我是你老娘舅舅。”
芨长得很快,时间不长,秆子就又长又老了,娃娃们不拔了,连牲口也不吃了。土好的地方,芨的秆子能长到两米来长。7月份,差不多该抽花穗子了,开过花以后,穗子秆就越长越老。芨是老了才耐用,长得不老,秆子是脆的,做甚家具也不行。
到了10月份,人们地里忙完,就把芨割了。芨的用处很多,以前赶牛车拉土送粪都要用囤子,囤子就是用芨编的。编囤子跟编席子差不多,席子是个薄片,很多人都能编;囤子是长条的,大概有半寸厚,村子里会编囤子的人很少。没有囤子甚也拉不成,除了拉庄户不用囤子,拉土、送粪、卖糖菜都离不开囤子。拉土送粪用的是小囤子,卖糖菜是用大囤子,糖菜疙瘩没有土重,用的囤子又高又长。芨还能拧绳、做纸、扎扫帚。在农村少甚也不能少了扫帚,到了秋天,人们抢着割芨,等晾干了扎扫帚。打场、扫院,那得用大扫帚,它们也都是用芨扎的。下连阴雨,天老是不晴,没结婚的年轻女子就把扫帚插在房顶烟囱上,人们就吼:“黄毛女子扫天晴。”
芨是一种富贵草,不怕碱也不怕旱。它一般长在地势高的地方,渠背呀,高圪梁呀,都能长。它也长在碱土和沙土里,这样的土,甚草也不长,只能长芨,而且芨长得很壮,天旱不下雨 ,一点水也见不到,它也不会旱死。人们传说,谁家房前屋后长上芨,谁家的宅基地风水就好;谁家坟地长的芨多,谁家的坟地风水就好。所以我们那儿的旧风俗是,选坟地的时候先看看地里长不长芨。旧年月,人死了埋个土堆,土堆上头也要栽一棵大芨。如今,芨没以前多了,好多荒凉碱滩都开了地,芨也长不出来了,只有坟地里的芨还像以前一样多,谁家也不让割,再说啦,人们也不敢去坟地里割。坟地里,人们是不敢随便刨弄的,外人家的坟地更不敢刨弄,人们讲迷信说,割了坟地的芨,死人会炮料你,得病呀,或者是干甚甚不顺。
以前滩里的芨可多了,碱草、猪尾巴,还有芦苇、打碗花也很多,它们喜欢水,长在地边或者地里头。野草多的时候,滩里有野兔,有黄鼠,还有野鸡和各种鸟。那时候农村种的粮食种类多,滩里有吃的,野草长得又高又密,好多鸟冬天也不走。野鸡和一些鸟不怕人,人走得很近也不飞走,但就是不让人逮。它们在草林子里下蛋孵小崽崽。有时候人走着走着就碰上它们的窝了,有的里面还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