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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马失碧蹄(3)

第一次侵略朝鲜时,丰臣秀吉派遣的日军超过二十万,经过一年的征战,竟然损耗七八万。丰臣秀吉不得已,只好在日本全国征调兵力。但是除了京师警卫、名护屋三万总预备队①外,只召集到两万人,于是,命毛利秀元率领这些军队,渡海赴朝。

疯透了的丰臣秀吉眼睁睁看着征战朝鲜像一个深邃难测的无底洞,无情地吞噬了一个又一个的日本青壮年。他感到无限绝望,不禁仰天长叹:“我不幸生于小国,兵不足,将如之何?”

日本人的这些举动,也被明军间谍探知。但是,从王京得到的情报完全离谱。谍报到了李如松手里,变成这样:“王京的日军有二十万了,丰臣秀吉不久将亲自扬帆渡海侵犯朝鲜。”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李如松为防范万一,兵分几路:李宁、祖承训率一万骑兵驻守开城;杨元扎营平壤,扼守大同江要害,确保粮草运输线畅通无阻;李如柏屯驻于宝山驿,以为声援;查大受守临津江。李如松亲率一支精兵锐卒,随时机动策应。

日本人在王京以北的龙山堆积十三仓,囤米粟数十万。龙山仓原来是朝鲜李氏历代王朝的赋税仓库。侵朝十几万日军就靠这里供养。经略宋应昌得到这一情报,于二月二十日秘密派遣查大受、李如梅、戚金等率敢死之士夜袭龙山仓,将日军的数十万米粟焚烧一空。

是夜,火光冲天,半边天红,尽管日本人列营分守,却不敢前去救援,眼睁睁地望着龙山仓化为一片灰烬。

从此,日军缺乏粮草,陷入困境。饿慌了的日本人干起老本行来,四处劫掠,恣意抢夺。加藤清正更是几次派出大军,或千余人,或数千人,出掠不已。王京附近郡县的坟墓也被发掘,尸骸随意扔投,触目惊心。

日军统帅宇喜多秀家在釜山至王京一线设置屯营三座,分别命令毛利吉成、岛津义弘、伊藤民部驻守。及龙山仓被焚,军中绝食,张皇无计。

宇喜多秀家问小西行长,该怎么办?

挨过烧的孩子怕火。小西行长在平壤领教过明军的厉害,心有余悸,说:“明军锐不可当,如果不早早讲和,恐怕王京也将不保。”

宇喜多秀家听到这话,嘿嘿不以为然。

这时,明朝放出狠话,扬言要率暹罗等国水师攻打日本的对马岛,直捣日军巢穴,已经添兵几十万,将陆续入朝。同时,南兵的虎蹲大炮以及战车推向临津江岸边,摆出一副进攻的模样,吓得日军上下,人心惶惶。

龙山仓被焚,日本人饥饿难当,身上都长出疖疮来,士气低落,军心涣散,甚至出现谋反迹象。宇喜多秀家这才有点害怕,就在临津江面上竖立降旗。二月十八日,日军正式向明军查大受部投书乞和。同时,日本人也通过各种渠道向明朝发出求和信号。就这样,日本人创下了一项不光荣的纪录:世界战争史上兵力相差最为悬殊的求和,十五万日军向四万明军竖起白旗!

4.胜负分明一局棋,兵家最忌是迟疑

日军的求和让东征军的南北关系变得更加微妙。由于所处地域与作战经历不同,南北兵形成了截然不同的战法。宋应昌沿袭戚继光时代形成的作战传统,重视火炮等武器的运用;而李如松长期与蒙古人、女真人进行马背上的较量,所以对宋应星的那一套唯武器理论很是鄙夷。碧蹄遇伏,实际上就是李如松抛开南兵单干的恶果。尽管与宋应昌有战前盟誓,但是碧蹄之败让二人出现深度裂痕,甚至恶语相向。李如松对朝鲜唐陵君洪纯彦抱怨说,宋应昌是南方人,根本不懂兵法。

宋应昌又听信南军将领谗言,说倭贼退出三天以后,李如松才进攻平壤。轻敌冒进,丧师无数,李如松几乎身死碧蹄。这个死不只是李如松一人的事,更可怕的是大将一死,皇威大损。

等到邀功之时,宋应昌将自己列在第一位,李如松为第二。验证倭贼首级时,宋应昌的亲信战将就连没有渡过江的,也给记功。

对李如松来说,尽管碧蹄失利了,但战损并不惨重,充其量只是王京大战之前的一次侦察前哨战而已。所以,李如松不想退兵,准备休整之后再战。

宋应昌急于求成,所以一看到查大受所送的日本讲和书,立即决定与日本人媾和。同时要求李如松退到平壤,在宋应昌抵达之前不得出战,并让李如松在三月初七去义州面见李昖,探闻朝鲜方面的口气。

眼看胜利在望,李如松却突然提出撤退。这个饱受苦难的国王无论如何接受不了,所以李昖坚决要求李如松发兵剿敌,并说倭贼震惧,自会退去。

但是这时,撤兵已成为东征军谋臣的共识。

两天后,明朝同知郑文彬、知县赵汝梅、参军吕应钟又去义州,面见李昖。

李昖问,听说军中有讲和的说法,是吗?

郑文彬向国王解释了宋应昌的看法:日本人自平壤败后,心惊肉跳,主动提出议和,愿从宁波入贡中国。如果能借他们一条归路,让他们进贡,战事将很快平息下来。反过来,如果现在以战止战,即使侥幸战胜,不出两三年朝鲜又成为关白刀俎上的鱼肉。而朝鲜专门崇尚吟诗作赋,不修武备,怎么可以抵御强敌呢?所以,趁着日本人主动讲和,彻底解决朝鲜的问题。

但在李昖看来,对待夷狄,只能威服,不可讲和:倭贼诈计百出,现在讲和,并非出于真心实意。况且朝鲜与日本,有万世必报之仇恨,所以必须进兵,收复王京,歼尽丑类之后,才能一雪朝鲜的耻辱,也展示了泱泱大国的天威。

郑文彬说:“讲和诱之,大军击之,没有不可以的。”于是李昖很不情愿地接受议和。

宋应昌决意讲和,这才想起被拘押了几个月的沈惟敬。

这个奸邪之徒,如今又要被派上用场了。

四月初一,沈惟敬得到兵部尚书石星授意,从义州来到安州,通过朝鲜都承旨沈喜寿告诉李昖:即使中国的都城被夷狄所围,一旦解围之后,也不会报仇。

中国怎么会替属国报仇呢?

石星这一赤裸裸的表态,让世人彻底看透了他丑恶的用心。

大明的军国要事就掌控在这样一个朝三暮四、摇摆不定、见风使舵的人手里。明朝晚期的政治腐败,由此可见一斑。

在这样一个错误的人的错误主导下,明朝开始与日本讲和。朝鲜兵曹判书李恒福感叹说:“十年之内,议和的事恐怕将没完没了。”

李如松又写信给宋应昌:“贼有退意,准备归还王子、陪臣。如果能够及时讨回王子,我军就可以全师而还。”

于是,宋应昌求成之心更加急迫,就任命谢用梓为参将、指挥徐一贯为游击,在四月初五随沈惟敬前往王京,跟日本人讲和。

好戏终于拉开了帷幕。

谢用梓、徐一贯伙同沈惟敬伪造皇印,送于日本人,秘密相约,允许纳质、通商、割地、皇女四件大事。丰臣秀吉拿到伪造文书,不懂汉字的他,只看到一个红彤彤的印章,就信以为真。

丰臣秀吉万万想不到,小西行长和三个军奉行敢于背着他搞小动作,当即批准议和。

沈惟敬、谢用梓、徐一贯,还有小西行长,用他们大无畏的行动告诉我们,世间的事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

但是辱国的战火,只能用血来淹熄,议和绝不能做到这点。

媾和之议,遭到朝鲜君臣的强烈抵制,并由此激发了明军将士与朝鲜大臣之间的矛盾。明朝将领时常对朝鲜重臣动粗,甚至引发冲突。明、朝之间的宗藩关系也因此出现前所未有的裂缝。

有一天,李如松拿出一幅《赤壁图》给李德馨看。李德馨看后,题诗一首:

胜负分明一局棋,兵家最忌是迟疑。

须知赤壁无前绩,只在将军斫案时。

李如松看出李德馨在诗里讽刺自己,却又说不得,只是默然无言。

四月初七,李如松回到开城府。柳成龙写信给李如松,极力陈述讲和的种种弊端,极力鼓动攻打。李如松不听。

李如松使游击将军周弘谟前去日本军营。周弘谟路过坡州,恰逢柳成龙与金命元在权慄军中。周弘谟跑进军营中,叫柳成龙与金命元参拜明朝旗牌。

柳成龙与金命元面面相觑,这是去倭营的旗牌,我们为什么要去参拜?况且宋应昌的禁杀贼兵牌文,更加令人难以接受。

周弘谟强行要二人参拜手中的旗牌,柳、金二人并不理会,直回坡州。

李如松闻之大怒,旗牌就是天朝的皇命,即使像獭子(明朝人对女真族的蔑称)那般狰狞凶恶,一见到旗牌也要参拜。他们怎敢不拜?我先按军法处置,再撤军。

李德馨连忙出来斡旋,对柳成龙、金命元说:“明天不可不去谢罪。”

次日,柳、金二人急急到开城李如松寓所,准备负荆请罪。此时李如松怒气未消,让柳、金二人吃了闭门羹。

金命元准备离开,柳成龙劝阻。这一天下起蒙蒙细雨,柳成龙与金命元站在雨中,被淋得一塌糊涂。

把这样两个大人物都浇成落汤鸡,自己岂不成了冷血动物?李如松叫人几次出来偷窥,最后唤他们进去。

李如松站在厅堂上,二人施行大礼:“小的即使再愚蠢,难道不清楚旗牌是什么东西吗?只是旗牌旁边有文字,不许朝鲜国人杀贼,所以心里悲痛,不敢参拜,实在是难逃一罪。”

李如松转怒为笑:“牌文是宋应昌的命令,不关我的事。”又说:“这里流言飞语不断,如果宋应昌知道陪臣不参拜旗牌,我不去过问,必然会责骂于我。”从那以后,李如松派人去日军营内,往来不绝。

旗牌事件以后几天,李如松的亲信家丁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朝鲜不想讲和,把临津江上的船只都撤去,不让与倭营相交通。

李如松当即火冒三丈,左右随从吓得两股战栗,气不敢喘。他当即派出三人去把柳成龙捆来,准备鞭打四十下。这三人在招贤里遇到柳成龙,喝问:“体察使在哪儿?”

柳成龙答:“我就是。”

其中一人叱令柳成龙转过马头,另一人手拿铁锁,用长鞭乱打柳成龙坐骑的屁股。所幸查大受的家丁李庆去见李如松,李如松问临津江上有没有渡船。李庆答说:“船只往来畅通无阻。”李如松立刻意识到误会大了,赶快派一人去追柳成龙,把他放了。柳成龙遭此一遇,只觉精神恍惚,神志不清。

国王李昖也书信两封,送于宋应昌和李如松,力争不可与日本讲和。但是国王的书信形同浮云,几天之后,沈惟敬向在开城的李昖传达了兵部尚书石星的意向:明朝准备与日本议和。

5.明军光复王京,日军退保釜山

四月中下旬,沈惟敬与徐一贯、谢用梓来到王京,拉开了明、日两国之间长达四年的议和序幕。

徐一贯、谢用梓用重金贿赂小西行长,向日本人请和。

沈惟敬说:“天朝因为你们不遵守期限退军,所以攻破平壤,展示天威。如果你们能遵守前约,诚心归顺,怎么会落到穷兵芟灭的地步?现在两位赞画统兵四十万,一路抵鸟岭截尔归路,一路拒汉江阻尔粮道。经略、提督又亲统三十万,很快就来了。只要你们归还王子、陪臣,收兵南回,那么封事可成,中日两国之间也无战争之祸,岂不是双赢?”

沈惟敬对小西行长说,和议一成,就会如日本人所要的,封丰臣秀吉为日本国王,且以明朝公主为日本天皇皇后。但是日本应该归还朝鲜两位王子,撤出王京,而李如松也班师回朝。

当时日本军监增田长盛、石田三成、大谷吉隆久在朝鲜,归心似箭。三个军监又跟小西行长一道,与加藤清正不和,因此想归还虏获的朝鲜两位王子,使加藤清正无功。

再加上日军断粮已久,士兵为疟疾困扰,死亡非常之多,全军士气低落,急欲回国。所以,军监们听到沈惟敬的话后,都很高兴,赞同了小西行长的议和决策。

沈惟敬又不断请求日本放回朝鲜两位王子。

小西行长说:“送还王子,不可不听命于丰臣秀吉。退兵则要军监来决定。”

小西行长在平壤吃过明军的亏,怀疑是沈惟敬在里头施展反间计,准备拘围沈惟敬,固守王京,等封贡事宜妥当后再退兵。在遭到石田三成、增田长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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