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德宏史志资料》第八辑中，亦找到当年远征军第十一集团军第八军军长何绍周写的一篇《第八军滇西战役述略》，可资辅助阅读。另一篇《爆破松山纪实》，作者马志华，以一种颇为复杂的心绪回溯了松山战役中爆破子高地的情景。其中一段：
“所以我们对于这次爆破的成功，不能不推崇当时军长何绍周将军，眼光的独到，判断的英明，决心的坚确，与参谋长梁筱斋将军的帷幄妙算，策划精到。军参谋处第三科廖科长彩衔与工兵营常营长承遂，计划确实，督导有方，及全营官兵坚毅果敢，秘密妥慎，努力实施，竟较预定计划提前两日完成作业，如此上下戮力同心，便爆开了胜利之门。”
点出了军长何绍周和参谋长梁筱斋，甚至具体到一个科长和一个工兵营营长，对于副军长李弥却只字未提。李弥时兼荣誉第一师的师长，爆破是荣三团的任务，而且，在马志华发表文章之时，已经是一九四七年，李弥早已接替何成为第八军军长，而第八军又已整编为第八师。这篇为纪念松山战役三周年，甚至为鼓舞“戡乱”战争中低迷的国军将士而作的“纪实”，或许从另一个角度，也说明了一定问题。
还是想用《战场上的蒲公英》序言中的一句话来结尾：
战场上的持枪者都是龙的传人，每一粒夺命的子弹都让人战栗，所有倒下的身影都让人痛惜。
别无他想，惟有铭记！
2009年10月27日
差一点就“集结号”了
去年秋，为摸清大父（秦地称祖父）的战斗轨迹，特翻我人民解放军第六十四集团军征战纪实《雄风烈火》。
首先说，这部书很让我失望。一部军史战史，号称征战纪实，却并没有用大量原始材料来厘清战场细节，仍旧是惯例，即总结报告之后，是情景臆想。充斥着“彭德怀大手一挥”“聂荣臻打趣说‘拔根狗尾巴草玩玩’”之类不负责任的脑补。作者是学新闻出身，想必都在某政院接受过批量培训，所以，这种惯性文风一直霸占和毒害着军内的纪实文学。当然，我也不是钻研历史的，只是在吃到些有营养的菜团子之后，再回头来不得不翻这唯一的“纪实”，实在难以下咽。
尤其，六十四集团军自上世纪末从人民解放军序列撤销，百色劲旅，就此湮灭，就此黯然，怎不让人揪心。
有时候常想象佟掌柜那样唠叨，“俄错咧俄真的错咧，俄娃娃时候就不该没缠着大父，打听打听他老人家的当年勇……”如今有些开窍，再想探究，却早人逝物非。
大父自陕甘宁军区司令部特务员，转而晋察冀军区参加抗战，从通信队排长，特务营连长一点点积累成长的。
白山出版社的版本里，有《六十四军战绩统计表》、《一九三七年至一九四五年八月各团（大队）主要领导》、《一九四五年八月至一九四八年十二月四纵队各团主要领导》三个附录。在附录三里明确了大父的职务，从一九四五年至一九四七年，大父任四纵十旅三十团（一旅三团）团长；一九四七年，任十旅二十八团（三旅一团）团长；一九四八年，任十一旅三十一团（一旅一团）团长。
解放军文艺出版社的版本里，倒是从工农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第一团的组织序列开始简要列表，在附录二十一的第一野战军第十九兵团第六十四军的组织序列表里，好歹找到了大父：一九四九年九月，第一九二师师长。
再往后，就入朝抗美，第三批志愿军了。
问父亲，大父是怎么拼上来的？——“就是硬拼。”
有什么光荣事迹？——“唉，我们小时候也不在你大父身边，他也从来不给我们讲。就是看《大决战之平津战役》，傅作义就是你大父他们围的。”
再三问。——“保卫古北口……解放石家庄……激战新保安……华北都搞定了后来掉头进军宁夏……”
原来大父的轨迹一直附着在六十四军的成长里，重合。
父亲说，大父不爱读书，要不何至于一九六四年才授将衔。我心里总是有些怨愤的。那么，三十岁就当了师长，没有兵书没有教条，总是自己刀头舔血挣来的吧？到底，大父当年是何等样金戈铁马？
“十三岁，拉开家门，遇到刘志丹的部队，于是就从军了……”
然而我今天只能在故纸堆里触摸大父的戎马倥偬。最最想知道，一个年轻的特务营连长，怎么跟鬼子拼刺刀。
但是满本《雄风烈火》，翻到最后，除了附录里，就只在抗美援朝的阶段性会战时，被作者杜撰了一段情形，更别说事迹。不仅大父。除了那些头面人物，就是某连长沉着指挥，某班长满眼含泪，某营接替了某营，而这些“某”，只有冷冰冰的职务，没有职务后那个鲜活的人——连名字都没有。
怎么能没有名字呢？
一九九七年六十四集团军邀请沈阳军区的两位作者重修军史的时候，大父都是军区顾问了，因对文字从来不操心，竟也未参加编委会。父亲说，大父也不像谁谁谁或谁谁谁，趁着有记忆，组织秘书们捉刀，一本本回忆录出着。要修军史，也有内容可补充。
查阅书目的时候，果然。大父的好友，曾是军区政治部主任，倒是很风雅的一位爷爷，退休后和大父一起去西域出游，动辄喜欢给人留下一首绝句，“山海嘉峪两雄关”之类的，害得我至今还有印象。这位爷爷一直从事政工，况且是作者们的老领导老上级，书里自然有专门一章，描述三九年日军的牛刀子战术，而这位爷爷当年是教导团一员，如何赶到抗大通知日军又要发起进攻……待战斗结束，又有谁谁向教导团的这位成员汇报了战斗经过。
……
书生可以名垂青史。至于我脑海里补充的某特务营“某”连长，戴着新鲜枝条编起的草帽，埋伏在黄土飞扬的路边，观察到一哨鬼子，手一挥，同志们冲啊——总该是有的吧？
一九九九年，大父走了。而六十四集团军军部好容易从山沟里搬到了比较大的城市，却也堪堪在那一年，被撤销了。
继续一手拿着大父的生平履历，一手在《雄风烈火》里扒拉。
一九三七年十一月十三日，经八路军总部批准，聂荣臻发布了成立四个军分区的命令。……总部特务团直属队编为二分区第四大队。
一九三八年九月，五台山。二分区主力四大队……和地方部队进行了顽强阻击，使日军受到严重损失。
……
一九四二年五月至九月，二分区四团……深入外线游击区，同当地游击队配合，开展游击战打击敌人，阻敌修路建点，反敌秋季“扫荡”，平沟毁墙，反敌“封锁”。
……
一九四二年八月，四团一连进入敌人制造的“无人区”，行军一天粒米未进，为了吃顿饭参加战斗，不得不将一块地里的成熟谷子割下来。收割的数量下账，直道第二年春天找到主人，如数给予补偿。
……
抗战胜利，在解放战争中，大父的名头终于出现。
那时浴血清风店，同在太和殿主持受降仪式的孙连仲部罗历戎军死磕。
第三十团团长（大父）拔出手枪，命令加强火力掩护，高声叫道：“同志们，跟我上！”
“冲啊！”三十团指战员向村内冲去，敌人好几挺机枪交叉喷出火舌，密密的火网把进攻的指战员笼罩，一下子许多战士倒在血泊中。指战员们勇猛地向敌人阵地扑去，或匍匐，或跳跃，子弹犹如成群的飞蝗掠过。团长（大父）端起一挺机枪向敌阵猛烈扫射。
……
激战新保安，就是《大决战之辽沈战役》中表现的：
一九四八年，四纵队各旅于三月二十日前进至九宫口。……在九宫口，曾思玉和第十一旅李湘旅长到达前位团第三十一团。团长（大父）向曾思玉报告：“太阳西下，我们看到敌人汽车挡风玻璃的反光，从西合营向蔚县行驶。”……第十一旅以偷袭的动作向西合营发起进攻，仅半个小时激战，全歼守敌二百三十余人。
……
而后抗美援朝出国作战，第五次战役后期，德寺里攻坚打得漂亮顽强。
一九五一年八月初，敌为争取江东阵地侧翼安全，美骑一师、英联邦一师先后以约两个团的兵力，在四十辆坦克支援下，突然向一九二师阵地两高地正面发起进攻。我一九二师与敌激战两昼夜，歼敌三百余人，后又不断袭扰敌人，迫敌放弃已攻占阵地后撤。
……在德寺里攻坚战中，第一九二师师长（大父）率团长、营长反复进行现场侦查，周密组织准备……
九月六日，为配合五七四团围歼德寺里之敌，五七五团一连阻敌激战一昼夜，打退敌十七次冲击，荣获“二级英雄连”称号。
九月十日，在志愿军党委扩大会上，彭德怀对曾思玉说：“你们一九二师把德寺里美骑一师五团前出阵地上敌人消灭了，打得很好，应当受到表扬。”
……
要说，大父的履历也语焉不详。抗战中，任第四团营长……支队长……第四十三团团长……
把附录十三里，一九三七年至一九四五年七月的组织序列都扒拉个遍，只有军区教导团为前身的四分区的三十团，游击军的三分区的四十二团（大父可能在四十二团里待过），之后四分区还有四十七团，三分区四十九团，死也没找到四十三团。难道大父脱离组织了？百思不得其解。
内事不决问百度。于是键入“晋察冀军区/四十三团”字样，也没有结果，以前似乎还搜索出内蒙古骑兵之类的条目……大父难道当骑兵团长去了？不能够啊！
继续键入，“晋察冀军区第四纵队十旅三十团”，大父曾任团长的，希望内事很门清的百度能给我些“纪实”里没有的新鲜。
第一条跳出来，实在新鲜，而且着实吓了我一跳。
竟然冒出了“《集结号》的原型……”
电影《集结号》根据小说《官司》改编。《官司》的作者杨金远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明确表示，小说最初的触动就是常孟兰老人的故事，小说和电影中添加了许多艺术创造。
那是一九四九年初的一个黄昏，常孟兰所在晋察冀军区四纵十旅三十团，和国民党一支装备精良的部队相遇……
掐指一算，一九四九年二月，晋察冀军区四纵从华北军区第二兵团第四纵队，改番号为华北军区第十九兵团第六十四军，彼时大父该是一九二师的副师长兼参谋长吧……
差点以为是一九四六年的晋察冀军区四纵十旅三十团团长造成了冤假错案。虚惊一场。
2010年1月19日
阿玛迪乌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