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值盛夏,正午时分,骄阳似火,汗珠顺着人们的脸颊往下流,衣裳很快湿透了。马因天热,有点微微喘气。可李流与刘裕并不感到热,因为他们的见面太紧张,他们想谈的内容又太重要,也就忘记了天气因素。
两人相向而走,在一里的地方相遇,相互抱拳行礼,然后在马上交谈起来。谈了些什么,除了他们自己,别人不可能知道。约半个时辰,李流与刘裕各自策马回走。
张如峰在城上看见,两人在分手前,还行了抱拳礼,估计谈得不错。见李流走上了吊桥,张如峰一颗悬着的心才落地。
保大人,还是保小孩?
肖明珠肚子痛,估计快要临产了。在林巧的安排下,孙府忙而有序。
林巧、黄只薇等人在门口等待,可过了好一阵,只听见肖明珠的呻吟和叫声,却没听见婴儿的哭声,林巧有点焦急了,不时向门内张望。
接生婆出来,满头是汗,说:“看样子不行了,是保大人,还是保小孩,你们拿主意吧。”
保大人?保小孩?如叫林巧选,她肯定会选保大人,因为肖明珠是她的恩人。但她此时果断不起来,因为她的身份只是三夫人,她没有权力决定这事。怎么办呢?林巧对黄只薇说:“快去找李流将军,请他来做主。”
黄只薇找遍衙门,找遍孙府,又到街上去找了几圈,均没找到李流。林巧见李流没来,又叫管家王飞差人去找。他们根本就找不到,因为李流不在东阳,他去磬安县了。
王飞没找来李流,倒把徐道宴请来了。徐道宴问:“李流将军在哪里?”
林巧答:“我怎么知道。我正在着急呢!”
肖明珠在里面叫声更大了,接生婆又出来说:“快定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徐道宴走了两步,说:“李流将军不在,这里我说了算,保小孩!”
“什么,保小孩?那大夫人她……”林巧话没说完,但意思众人都听得懂。
徐道宴说:“你也不想想,这是孙萌的唯一骨肉,如保不住,天师王怪罪下来,谁来承担?”说实话,徐道宴从这个角度来考虑,还是有几分道理,林巧也不好反驳。
接生婆冲了进去,过了一会,肖明珠不叫了,但也没听见婴儿的哭声。又过了一阵子,接生婆出来了,擦了擦汗说:“生下来了,但……”
“但什么,你快说呀!”林巧催促。
接生婆说:“生下来的,是死婴。”
死婴?这下好了,大人没了,小孩也没了!众人都不说话。王飞等人散开了。林巧慢慢朝屋内走去,她要去看看肖明珠。徐道宴在她身后轻轻说:“这样也好,也清静,你也不会天天守着一个疯子了,你还年轻,长得又漂亮,还可以重新开始。”
林巧对徐道宴的话有种说不出的恶心,她转过身,看着徐道宴那张蜡黄的脸,用怪异的表情笑了笑。这讥讽的笑,意思是——我鄙视你!但徐道宴没看懂,以为林巧的笑有赞同之意,心里乐滋滋的。
北府军佯攻
李流回到东阳的第二天傍晚,抛石机立了起来,北府军攻城,十几块石头抛进城内,砸伤了一个士兵,城内紧张起来,街上行人少了许多。
杜正海来请示,是否进行一些防务上的调整?李流说:“这是北府军的佯攻,不必理会。”
李流心里有数,因为在磬安县城外,李流与刘裕达成谅解,一个不攻城,一个不出击。为麻痹徐道宴和卢循,他们敲定了这次佯攻,制造一些紧张气氛。
这场佯攻戏演完,天已黑了。刘裕看着灰黑色的东阳城廓,思绪在翻飞。是啊,以自己的实力,攻下东阳虽无绝对把握,但并非不可能,可是理智告诉自己,东阳城不能去攻占。
刘裕为何到东阳,还要从谢琰说起。
在湖州时,谢琰秘密与卢循达成停火协议,带兵回到都城建康,东晋皇室出城门相迎。正如谢琰所料,朝廷对他升官加爵,指望他彻底剿灭天师军。
谢琰捞够政治资本后,制定了剿灭天师军的策略:派出一员大将迂回到东阳之南,先期发动进攻,吸引天师军的主力,待时机成熟时,自己再率领北府军主力正面攻击,对天师军形成合围态势。
到东阳这员大将,按理说非刘牢之莫属,但刘牢之一病就是八九个月,目前虽有所好转,但不能上马打仗。千年难得的机遇,砸在了刘裕头上。他成了东阳方面军的总指挥,掌管一万五千精锐之师。
刘裕心想:一万五千人虽然不多,但这是自己职业生涯的“第一桶金”。与天师军相比,自己的兵力本来就处于劣势,如按谢琰的安排,对东阳一阵猛攻,当拿下东阳时,这一万五千人恐怕剩不到一万。如果会稽的天师军来增援,自己傻头傻脑的血战,最终的结果是当“光杆司令”。就算完成了谢琰的战略部署,助他剿灭了天师军,升官发财,继续大红大紫的还是他谢家,我刘裕能沾多大的光?现在天下将乱,有人马就是“山大王”,不如聪明点,在东阳引而不发,看看形势再说。
职业军人在战场上冲冲杀杀,可以成为优秀将领。政治家要懂得隐忍之道,面对复杂情况能看清本质,能拿捏急缓。刘裕,他不仅是个职业军人,更是一个政治家。
在这种背景下,刘裕与李流秘密停战,互相掩护,各取所需。这两个权谋高手,玩的可谓大手笔!
都给卢循写信
看完了北府军佯攻的戏,李流回到房间,认真思考当前局面。想了一会,他拿出纸墨给卢循写信,对今天北府军的攻城进行夸大描述,并表示自己决心与东阳共存亡。
写完了信,看了一遍,叫人快马送到会稽。
李流心想,如果稳住了城外的刘裕和会稽的卢循,下一步就可以集中精力解决城内的问题。
此时此刻,徐道宴也没睡,他也在灯下给卢循写信。他说自己孤掌难鸣,不能阻止李流拉帮结派,如不采取断然措施,长此以往,必然尾大不掉。他建议卢循调离李流,以自己取代。
卢循接到李流的信,几个时辰后又接到徐道宴的信,他反复思考起来:李流是不能完全相信,但围攻东阳是北府军的刘裕,自己军中,除李流外无人能敌。徐道宴根本不会带兵打仗,如此时调回李流,东阳丢了,三万人马打散了,危及会稽,局面太被动。目前,还是以不变应万变,等局势有变,刘裕退兵后再调回李流,方为上策。但,目前还需要徐道宴进一步牵制李流,使他有所顾忌。
卢循给李流回信,对他表扬安慰一番,要他在守住东阳的前提下,寻机击败刘裕。在信的最后,卢循带了一句,要李流与徐道宴精诚团结,多沟通商量。
卢循给徐道宴回信,说李流暂时不能调回,现调来七个“天师神社”社员助阵。卢循在信中,表示理解徐道宴的艰辛,要他多想办法,在变幻莫测的时局中把握主动。
李流看了卢循的回信,内心一笑,心想目的达到了。
徐道宴接到回信,看了数遍,点火烧后,自言自语地说:“卢将军啊,卢将军,你要我想办法,这办法不是这么好想。”徐道宴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终于想出一个办法来。但他没想到,这个办法激化了与李流的矛盾。
醋意
肖明珠去世几天了,她没有亲人,林巧请道士做了个道场,看了日子,就母子合葬,入土为安。从风俗习惯上说,肖明珠应同孙萌葬在一处,但林巧给风水先生送了钱,风水先生编了一套理论,为肖明珠独选了一块地。
李流估计后事办完了,他觉得自己应该去看望和安慰林巧。他走到孙府,见林巧的房门是开着的,当走到门口时,听到里面有人说话,“我对你心仪许久,只是孙萌将军尸骨未寒,我不敢表达……”这是徐道宴的声音,“你这么年轻,难道要守寡一辈子……”林巧没说话,徐道宴的声音继续传出。李流轻轻转身,悄悄离开了。
李流的心里,打翻了五味瓶。
在肖明珠去世那天,徐道宴误读了林巧的一笑。卢循要他想办法把握主动,他来了灵感,决定追求林巧。他真喜欢林巧吗?非也!他喜欢的,只有权力和阴谋,女人只是玩物,林巧只是棋子。也许他觉得自己是美男子,想实践一下“美人计”。
徐道宴上次安排人在城外射三支火箭,诬陷石勇未成,这次他又想出一个计谋:对林巧发动感情攻势,将其牢牢控制,然后要林巧指认石勇为凶手,在抓到所谓的证据后,再请卢循下令杀石勇,如李流不执行命令,就说服卢循除掉他;如李流执行了命令,他在孙萌旧部中威望会大减,自己就有机可乘。
这里有必要交代一下,魏晋时期,动乱频繁,及时行乐成为当时的主流价值观。许多人认为,日子过一天少一天,能玩一天是一天,享受鱼水之欢乃快乐人生。当时的男女关系比较开放,房中术兴盛,政府虽然提倡“从一而终”、“一女不嫁二夫”,但谁都没当回事。在当时的观念下,林巧再嫁,追求自己的幸福,也是很正常的,所以徐道宴说出那样的话,还不算尴尬。
“天师神社”七人到了,徐道宴找到李流说:“卢将军说东阳局势复杂,北府军可能派出刺客,很担心你我的安全,特派来七个武功高手,我想了一下,你四个,我三个,随时带在身边,以防不测。”
“哈哈哈!”李流一阵大笑,“我乃经常上阵之人,还怕一个刺客。真来了刺客,功夫可能还不如我。那七个高手,还是留着保你的命吧!”
徐道宴走了,李流心想,这七个人保不了你的命,他们是来陪葬的。李流眼里露出了凶光,原来只是政治上的对手,现在又成了情敌,在此生死存亡之际,谁还会讲客气。
他要出狠招了!
老大说,任务加码
今夜无月,伸手不见五指。慕容冬来到破庙,“快刀团”的老大要见他。
伴随着“吱嘎”声,慕容冬推开庙门,向庙内走了两步。凭感觉,老大已经来了。走夜路和打夜仗,是江湖人物的基本功之一。眼看不见,就要用耳、用鼻,凭经验判断。
慕容冬来到庙中央,老大不开口,慕容冬忍不住了,说:“我来了。”
“来了。事情办到什么程度了?”一个冷冰冰,略带沙哑的声音。
慕容冬答:“那徐道宴常住军营,不好接近,再加上他外出无规律,我多次踩点,均未找到下手良机。”
“我‘快刀团’自从来到东阳,还没有办不成的业务,这次也要办成,否则就会砸我们的招牌。”
慕容冬说:“我有一个办法,现在东阳天师军正在招兵,我应征混进去,接近徐道宴,再找机会下手。”
“这倒是个好办法,与我想到一块了。今天找你来,还有一件事。现在客户提高了价码,要杀的人不是徐道宴一人,而是八人。除道宴外,其余七人均有武功。”
慕容冬故作惊讶,说:“什么?八人!”
“最近徐道宴从会稽调来了七人,客户要求全杀掉。当然,我也知道这笔业务难度很大,本想拒绝,但客户给的价码太高,光定金就是五十两黄金,事成之后,还有三百两。我知道这事你一人完不成,我东阳‘快刀团’要全体出动,由我亲自指挥。你的任务是混入军营,尽可能掌握这八人的行踪。”
慕容冬答:“好的。”随后又问,“是否要对这八人同时动手。”
“最好是找一个八个人在一起的机会,同时下手,免得打草惊蛇。还有,任务完成后,你按照图,将杀徐道宴的业务费取出。如按图上所画的地点,没有几十两黄金,你及时告之,我好用客户的脑袋抵账。”
慕容冬说:“那图我看过,是孙府的主寝室,东西藏在床内。听说天师军的孙萌出事后,寝室被封了,没有人住。我可以从房顶进入,将东西取出,这不是太大的问题。”
“那好,但在事情没办完前,不要去取这笔钱,不要坏了我‘快刀团’的信誉。”
“我知道。”慕容冬回答。
“我说完了,你走吧。”冷冰冰的声音说完这句后,再无声息。
慕容冬知道,老大说的客户是红莲,那五十两黄金的定金,是从孙萌床柱内取出的。
在李流的安排下,慕容冬很快穿上了天师军的服装,还故意在街上走几趟,让“快刀团”的人看见。
“美男计”进展顺利
徐道宴认为,“好女怕缠夫”,他有空就到林巧那里,大多数时候手里提着东西,衣服、水果、糕点等等,凡是估计林巧喜欢的,他都买。刚开始林巧不怎么理他,后来林巧的态度转变了一些,脸上有了笑容。徐道宴受到鼓舞,除了买东西,还讲笑话、扮鬼脸,引林巧开心。
有一天,林巧说:“以前李流也到我这里来,说了些……”
林巧话说了一半,徐道宴很敏感,忙问说了些什么?林巧矜持一阵,才说:“他说的话,与你说的差不多,对我好呗。但我不喜欢他,他这人呀,一天到晚把脸绷得紧紧的,好像谁都欠了他的钱,不像你,让我开心愉快。”
徐道宴心里暖和和的,附会说:“就是!就是!李流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哪有什么生活乐趣。你别看他现在是东阳正职守官,但卢循将军根本就不信任他,说不定过不了多久……”说到这里,徐道宴意识到话说多了点,立即收住了口。
“过不了多久怎么样?”林巧问。
“过不了多久——他,他就有可能同北府军打仗了。他去打仗,还不是要靠我出谋划策。我自幼读兵书……”徐道宴不敢说出真正的计划,只得敷衍一下,然后将话题扯远。
又过了两日,林巧对徐道宴说:“我听说衙门内有株不知名的树,以前从不开花,近日不但开了花,而且花还是红、黄两种颜色,你陪我去看,好吗?”
衙门,李流在那里。携美人一游,正好气气李流。徐道宴连忙答应。
两人卿卿我我,说说笑笑地来到衙门,守门的见是徐道宴,没有阻拦,就放他进去了。有人通报李流。李流来到开花的树下,见林巧拉下树枝,用鼻闻花香,徐道宴在一旁帮着拉树枝,眼睛笑成一道缝。他们没有注意到李流来了。
李流阴沉着脸,哼了一声。
徐道宴转过头,说:“哦,李将军,林巧想看这树开的花,我就陪她来了。这不是公务,就事先没给你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