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南渡①，大批汉人陆续迁移到长江流域和南方腹地。汉人在江南建立政府，朝代五次更迭。中国南北长期分裂，号为南北朝，达三个世纪之久。北方扰攘，汉人向南迁移，乃是长期而缓慢的过程，从东汉时期就已经开始。经过三国以至永嘉以后汉人在南方的扩散，南方中国的文化面貌遂延续深度的演化。
汉人不断地经交通干道进入南方的山林地，先是到达南方主要港口，再经过支流的河谷网状地带分散开来。汉人开拓者几乎掌握了中国东南部和西南部，在这个过程中，非汉族的少数族群，有的迁往别处，有的同化于汉族。南方经过两百多年的时间，终于和整个东南部和西南部一起，被完全吸入中国文化圈。无论是在北方还是在南方，汉人仍然是外族，各地人口的血统不断混合，构成了多元的泛中华族群。
① 永嘉南渡 西晋永嘉之乱后，出现了空前规模的民族大迁徙浪潮，北方汉族人民为逃避战乱和民族冲突，纷纷举族南迁，大量人口从中原迁往长江中下游，史称“永嘉南渡”。
隋唐帝国完成中国文化的再次整合
在文化方面，儒、道、佛三家的学术思想在这一过程中也有所发展。佛教徒依附胡人君主的庇护，如来自天竺的鸠摩罗什①等人就翻译了不少经典，华僧竺道生②、慧琳③等人也纷纷阐释经义，传教工作迅速开展，为大乘佛教的华化奠定了基础。道教则由古老的巫觋④信仰，经过陆修静⑤、葛洪⑥、寇谦之⑦等人的努力，吸收道家的哲学思想，发展为关于自然和生命的深邃神学，也制定了许多仪轨，俨然成为吸引众人的宗教。三家各自吸收其他学派的成分，逐渐整合为一个中国形式的三家融合。
① 鸠摩罗什（Kumarajiva，344—413）后秦佛教学者，与真谛、玄奘并称为中国佛教三大翻译家，原籍印度。鸠摩罗什与弟子僧肇等800余人，共译出佛经74部384卷，对中国佛教影响很大。
② 竺道生（355—434） 即道生，东晋佛教学者，本姓魏，幼年从竺法汰出家，改姓竺。后来他成为鸠摩罗什著名弟子之一，主张佛性人人“本有”。
③ 慧琳 南朝高僧，生卒年不详，本姓刘，著有《白黑论》，受宋文帝雅重，另有《文集》10卷。
④ 巫觋 古代称女巫为巫，男巫为觋，合称“巫觋”。
⑤ 陆修静（406—477） 南朝宋道士，字元德，吴兴（今浙江湖州）人。宋明帝泰始三年（467）奉召广集道经，加以整理，奠定《道藏》初步基础，他所撰《三洞经书目录》，是最早的一部道藏书目。
⑥ 葛洪（约281—341） 东晋道教理论家、医学家，字稚川，丹阳句容（今属江苏）人。葛洪把道家术语附会到金丹、神仙的教理，使道教思想系统化、理论化，并和儒家的名教纲常思想相结合。
⑦ 寇谦之（365—448） 北魏道士，字辅真，上谷昌平（今属北京市）人。他18岁入华山学道，后隐居嵩山，除“三张”（张道陵、张衡、张鲁）之教法，改以礼拜求度为主，服食丹药、闭炼精气为辅，并制定乐章诵诫新法。
由于政治不稳定，货币缺乏信用，经济遂转变为以谷、帛代替交易单位的自然经济。不过，前面曾说过的资源交换网络系统，有助于区域间的资源交流。中国北方和南方虽然政治分离，但仍无法摆脱经济上的彼此依赖。而且，经济网络的整合，终将有助于政治的再度统一。
7世纪，中国第二次统一为大帝国——隋唐大帝国。但仔细察看，我们可以看见，中国北方的民族成分改变了北方人口的基因。今天，中国北方人的基因成分和南方人有显著差异，身高、体重、骨骼都相当不同。北方吸纳了蛮族的成分，南方则吸纳了南方少数民族成分。在这些少数民族中，有一些人向海洋发展，成为所谓的南岛系统①。
中国文化在思想方面有高度的一致性，但南方人和北方人的生活习俗却有相当大的差异。以饮食而言，北方是面食，南方是米食；以语言来说，北方逐渐建构了一套后世所谓“北方官话”②的语言体系，而南方古代汉语则吸收了少数族群语言特色，构成了许多不同的方言区。
① 南岛系统 分布于西自非洲东南的马达加斯加岛，东至智利的复活节岛，北自台湾和夏威夷岛，南至新西兰岛，1706年荷兰人H．莱兰特发现了南岛诸语言的亲属关系。
② 北方官话 旧时指汉语中通行较广的北方话，特别是北京话。现在也用来统称北方话（官话区）诸方言，如华北官话（华北方言）、西北官话（西北方言）等。
中国人的思维方式，虽然还有相当的一致性，但内部也呈现出多元化的状态。如前所说，一枝独秀的儒家，实际上到了这个时候显得活力不足，面临佛、道的挑战。佛教和道家也互相影响。到隋唐时代，甚至宋代，三家才有进一步的发展和整合，也逐渐走向成熟。
总结而论，从秦汉到隋唐的统一，历经将近一千年的时间，是中国从盛而衰、合而分再到分而重合的过程。文化也由此经历了从单一趋向于多元，集中趋向于分散，分散之后又重新整合的阶段。这种整合最终在隋唐时期逐渐完成，我们已经陈述了其若干特色。在下一节中，我们将陈述欧洲中古时期的发展，并与中国模式做对比。
罗马为何能建立如此庞大的帝国
中国秦汉大帝国时期，在西方，大致相当于希腊亚历山大建立大帝国的时期。不过这个帝国为时甚短，其继承者是罗马帝国。在中国典籍上，罗马帝国被称为“大秦”，原因是对中国的使者来说，西方有一个和中国差不多庞大的大帝国，他们知道中国的大帝国是“秦”，就把欧洲的大帝国称为“大秦”。从这一名称可知，当时世界上中西两个帝国是相提并论的。
罗马在建立帝国以前，只是意大利半岛上的一个城邦。一批拉丁语系的雅利安人，很早就在意大利半岛与大陆接近的地方建立了部落联盟。在希腊文化笼罩东地中海的时代，也就是泛希腊化时代，这些雅利安人部落联盟建立了希腊式的城邦。部落中的贵族号为城邦的公民，他们学习了希腊式的城邦民主制度，即建立了三个层次的权力结构，包括公民大会，选出一个百人会——代表主权的元老院，再选出治理城邦的行政官员。
到了公元前1世纪，大将恺撤立下功劳，被选为终身执政官。贵族们不愿意看见共和体制被破坏，于是刺杀了恺撒，权力逐渐转移到恺撒的养子屋大维①手上。屋大维终于成为君主，号为“奥古斯都”——就是伟大的意思。至此，罗马帝国出现了。
从公元前2世纪到公元5世纪，罗马帝国掌控地中海周边地区达六百多年之久，疆域广大、人口众多。它与当时的秦汉帝国遥遥相对，可并称为当时全世界最大的两个国家。罗马城能够从一个泛希腊文化地区边缘上的小城邦，一跃而成为大帝国，自有其机缘。
罗马地居意大利半岛的北端，腹地比希腊任何城邦都要大，也比马其顿本土的疆域大。这个地方物产丰富，葡萄酿酒，橄榄榨油，波河冲积平原上则盛产食盐，这三种商品在古代世界是很重要的经济资源。罗马共和国位于意大利半岛，东西两岸分别容易和地中海各处联系，半岛和大陆连接的腹地也便于罗马和欧洲大陆交流。地理位置方便，加上本身物资充沛，因此，相对于希腊世界的其他城邦来说，罗马具有一定的优势。
① 屋大维 即奥古斯都（Augustus，前63—14），古罗马皇帝（前27—14）。恺撤之甥孙及养子。原名盖约·屋大维（Gaius Octavius），公元前27年元老院奉以“奥古斯都”（拉丁文意为“神圣的”、“至尊的”）尊号，后世即以此称之。
恺撒建立独裁统治，集执政官、保民官、独裁官等大权于一身，令反恺撒派十分恐惧。被以布鲁图和卡西乌为首的共和派阴谋刺杀。图为卡尔·冯·皮洛蒂绘画《恺撒之被杀》。
罗马，一个小小的城邦，通过不断的征战和兼并，终于成为大国。在城邦时代，经过延续三个世代的战争，罗马终于击败了强敌——北非的迦太基①，将北非的土地收为罗马的殖民地。迦太基是腓尼基②人建立的商业帝国，在鼎盛时代，不只比罗马强大，甚至比希腊的联邦还要强大。
罗马花了一百多年的时间赢得了胜利，然后便屠杀迦太基的居民，毁其农田，这种残酷的手段在三次布匿战争③中暴露无遗。历史上，迦太基大将汉尼拔④的突击战和罗马大将费边⑤的持久消耗战，都是战术史上的典范。
① 迦太基（Carthago或Carthage） 非洲北部（今突尼斯）的古国，约公元前814年由腓尼基城邦推罗的移民所建，前7—前4世纪发展成为西地中海的强国。
② 腓尼基（Phoenicia） 地中海东岸的古国，约在今黎巴嫩和叙利亚沿海一带。腓尼基人以航海、经商和贩运奴隶闻名，他们广建殖民地，迦太基为其中最大者。
③ 布匿战争 古罗马与迦太基争夺地中海西部统治权的战争，布匿（Poemi）是罗马人对腓尼基人的称呼。战争共三次，结束后，罗马争得西部地中海的霸权。
④ 汉尼拔（Hannibal，前247—前183或前182） 迦太基统帅。公元前218年春，率军远征意大利，是为第二次布匿战争之始。扎马战役失败，后亡命叙利亚（前196）．自杀于小亚细亚的俾提尼亚。
⑤ 费边（Fabius，约前280—前203） 一译非比阿斯，古罗马统帅。他数度担任执政官，后出任独裁官。他采用迁延战术与汉尼拔军相周旋，并得胜，也曾被讥称为“康克推多”（Cunctator，拉丁文意为“延宕者”或“迟缓者”）。
也是在城邦时代，罗马征服了北方的高卢（今天的法国地区）。这场战争也很残酷，恺撒就是在高卢战争中获得了胜利，率远征军回朝，取得了共和国的绝对权力。罗马也不断地和欧洲大陆中部及靠近东部的日耳曼人发生冲突，而且日耳曼人还时常得胜。不过，日耳曼人并没有国家组织，因此部落的实力分散，最终被罗马击败。罗马人征服埃及，也不是一次就取得成功的，而是经过多次的大军攻击，才夺取了这片肥沃的尼罗河河谷。
罗马帝国是一个松弛的复合体
罗马帝国的行政机构和秦汉有很大差别。罗马将征服的土地编为行省，在极盛时期有将近两百个行省。这些行省分成两类，一类由执政官管辖，一类由元老院管辖。执政官管辖的行省，由前任的执政官或将要担任执政官职务的人率领大军，镇守管理——这些行省往往是富庶或有战略重要性的地区；元老院管辖的地方，则是已经完全降服的、无背叛之虑的地区。所有的行省都要向罗马政府缴纳税收，也有义务提供劳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