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闷热,卢渊还没休息,看李冲回来了,便邀他饮茶消暑。李冲满心的事,便推说喝多了几杯,赶回自己房间去了。
黑暗之中,李冲不敢点灯。心跳如擂鼓。
生平第一次,他等一个陌生人一件意外事,等得额头沁出冷汗。
那个自称吴疑的人,究竟会给他带来一个机遇,还是设下一个陷阱?
可就算是陷阱,他也迫切要从中发现一些有用的蛛丝马迹!此人隐隐提及的事情太有诱惑力,恰涉及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当年隐秘。
他的父亲为什么会和昌黎王起争端?是不是可以借此顺藤摸瓜查到李氏灭门的根源?
被冯羽欲言又止隐瞒了这么久的真相,他终于可以知道了!
这时候一定要镇静!李冲深深喘着气,强自按捺着在黑暗中端坐,逼迫自己凝定,却还是忍不住额角血脉怦怦直跳。
不一会儿,有人轻轻弹响窗棂。
李冲正全神贯注等着这个动静,却还是被吓得打个寒颤。
他定定神,方起身上前推开窗。
吴疑像个幽灵般悄无声息一跃而入。
“小公子!”他把声音压得极低,叫了一声。
李冲掩好窗,应了一声,借着月光指指坐席之处,道:“坐下谈。”
两人刚落座,吴疑便道:“小公子,我们要快点说完,小人便不和您客套了。”
“请讲。”
李冲此时反而凝定下来了,端然稳坐。沉静专注的眸子在暗夜中闪着宝石般的光泽。
“此事事关宫闱间惊天隐秘,小人虽然参与其中,却也不知全部详情。只能告诉小公子一部分,其余您可自行查访。”
“宫闱隐秘?”
“是!否则,昌黎王便不会执意取我性命了!”
……果然如此!
李冲的心悠悠跳荡起来,轻声沉吟:“你说说看。”
吴疑喘了口气,定定神道:“十八年前,令尊李弈公子让小人混迹入昌黎王府,一切按王爷旨意行事,务必得他完全信任。小人不辱所命,很快便成了昌黎王最心腹倚重的侍从,从王府中给公子传出了不少消息。最离奇的是,小人发现昌黎王秘密养着三个月份相同的孕妇,不知是做什么用的。皇兴元年年底,昌黎王格外挑选了几个心腹侍卫,嘱咐我们要做一件大事。公子告诉小人,这件大事便是他要我进王府的原因。原来.......”
吴疑说到此处已颇激动,缓了缓方道:“原来宫中的冯夫人和李夫人都有孕,临盆在即,太后要把所有看见孩子降生的近侍宫人都立即杀掉灭口。”
李冲惊愕得整个人停滞了一瞬,方倒抽一口冷气!
“具体是为了什么,小人不能知晓。总之,我们这些死士便被带进宫去做这件事。”
“公子说,李夫人身边有个掌事宫女名叫灵玉,要小人去救她出来。当日事成之后,小人把灵玉送到了政事堂公子身边,公子便安排我连夜出宫回府,日夜兼程去南方避难。”
“小人在南边待了不久,便得知那天参与此事的死士都被昌黎王灭了口。他知道我跑了,让人天南地北的追杀,务必置我于死地。此后四年,小人便是这么一直躲躲藏藏,再不敢回北边。直到听说李氏蒙难,小人急得不行,冒大险回了趟平城,终于在大狱见到公子一面。原来公子已经使了重金,把我父从死牢中赎救出来,让我们父子得脱大难。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到十几年后,让小人把这个经过讲给小公子听。”
吴疑说完,已经气喘嘘嘘。
李冲心中似已格外清楚,又似格外茫然,整个人几乎僵化。
一个惊天秘密眼看就要揭开了!
这些年,他在宫中总觉得有些蹊跷的地方,突然都似乎得到了注解!
可......这也太难以置信了!
此人真的是李氏家臣吗?他说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
李冲竭尽全力稳定住心神,把已知的事放在一边,问道:“我父亲为什么要我知道这些?”
“小人不知道。”
李冲静了静,又问:“当年李氏究竟是为了何事惨遭灭族?”
“小公子连这个都不知道?!”吴疑惊愕瞪着他提高了嗓门,转眼又赶紧压下音量,“先帝治了李氏和慕容氏里通外国之罪。”
“这个罪名我知道。但你父是李氏高位家臣,他可曾对你说过,是否确有其事?”
“没说过。”
“那令尊大人还在世吗?”
“他过世很久了。”
“你家还有其他人是李氏家臣吗?”
“我父有三子,都在那几天中折损。”吴疑默默一瞬,喟然道,“小人远走他乡的当天,我的两个弟弟去做件密事,均被昌黎王手下所杀。”
“你可知是何事?”
吴疑顿了顿,冷漠道:“公子要他们去杀王睿的妻女。中了昌黎王的埋伏。”
李冲微微蹙眉,心念电转:父亲要杀王睿的妻女.......是奉冯羽之命吗?
不会。否则昌黎王怎么会保护她们?
那么应该就是父亲要用这样的方式离间冯羽和王睿......怪不得王睿今天初见他时会是那样的神情!
如此说来.......王睿可真是个心胸阔朗之人!和他父亲有如此仇恨,对他竟都没有丝毫的迁怒忌讳.......
大事当前,李冲急促吁口气,把这个枝杈迅速从心中略过。沉了一瞬,又问:“那个灵玉,你可知后来如何了?”
“此女被公子送出宫,我父亲安排她养好了伤,秘密送到平城外的通乐寺中。后来,便不知详情了。”
“通乐寺?!”李冲讶道,“那可是皇家寺院!把一个宫人送到那儿!”他顿了下,又问,“你说到的昌黎王府中养着的三个妇人,又有什么消息吗?”
“都消失了。”
“好。”李冲答了一句,便不再说话,努力理着思绪,竟还是乱成一团。
“小人答应公子的事已经了了。小公子自己保重!小人走了。”说完,吴疑站起身。
李冲突然问:“若我有事找你,该去何处?”
吴疑道:“小公子现在有事便问,小人知无不言。但除此之外,我也没有可为小公子效力之处。”
他这是要置身事外了……
想了想,李冲便淡淡笑了,“壮士守信重诺,令人佩服。你坚持十余年,终不负所托,此后确实不必再纠缠于此乱局。请!”
吴疑向他大礼拜别,自己推开窗,小心翼翼观察下外面动静,悄无声息的从窗口翻出,倏忽便隐入了夜色。
李冲定定神,却不敢细想刚才的对话。
........这是真的吗?!还是,当真有人给他设了个圈套?
若是真的,那这些支离片段背后是什么?
只要一想,他便被烧灼的心神不安。
通过小小漏洞,他仿佛已经窥见一个地狱恶魔般的真相。
拓跋宏名为李夫人所生,却一出生便被立为太子,子贵母死,他一直被冯夫人养在身边。那个女人对他的疼爱异乎寻常,甚至在他冒犯太皇太后时,不惜以一死来保护!
这份亲情,可远远胜过她对自己的亲生女儿沐雪公主。……而且沐雪长的一点都不像冯夫人!
……沐雪又是和拓跋宏同日出生。
再者,冯羽是那么刚狠决绝一心渴望权力的人,她已经废黜了一位皇帝,难道还怕废黜第二个?若拓跋宏和她当真没有血缘联系,她为什么总是忍耐他的毛毛躁躁无礼冲撞?甚至,还当真用心调教他,当真有了国本归正之意……
若拓跋宏不是她家的孩子,这怎么可能?!
突然,李冲心思很微妙的跳动一瞬,滑到另一件事情上去。
冯羽开始时不愿意拓跋宏接触冯可,又让专做密事的符承祖去定州查冯可的身世,那又是什么缘故?
冯可若当真是冯熙在外的私生女,那她……岂不是有可能是拓跋宏的亲姨娘?!
难怪冯羽几经犹豫,还是要小德子去找王睿,要他务必帮忙棒打鸳鸯!
冯可那小姑娘得太皇太后授意,刻意和拓跋宏争吵,他却依旧不愿放手。王睿便干脆带冯可一走了之……
范阳卢氏起居极是讲究,暑日屋里都放置着冰块纳凉。小屋本甚是凉爽舒适,此刻李冲却被憋的喘不过气。
起身站到窗口,他大口大口呼吸着湿热的空气,还不能让激荡心情彻底凝定。
.......这事情太重要了!他一定要彻底冷静下来再细想!
这事.......李冲喘息了一会儿,渐渐平复些,双手撑住窗台,微转着幽深闪亮的眸子,唇角忽而扯出一丝莫测笑意。
冯可一走了之……也可以回来的……
他突然隐隐发现了一个机会,或许能实现他所有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