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我就布置了这个作业，结果没有一个人回答上来。
我心里想，不是人家回答不上来，是没有人乐意回答。
那个女孩开始讲课，竟然出我意料的好听。语言是一门心理学，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可以表达他之前所做的事情，害怕的人说话的声调是什么样子，舌头处于什么位置。内心甜美的人说话的语调是什么样子，舌头处于什么位置。
我真的想问一句，那么做爱的人说话的声调是什么样子，舌头又处于什么位置。不过，看她是个不懂世事的研究生，也就没有难为她。
她一个人在讲台上，给我举例子说，一个人自言自语的时候你知道舌头在哪个位置吗。
我摇摇头。她突然从兜里掏出一块巧克力给我，说，你吃半块。
我吃了半块，含在舌头下面。
她说，你对我说一句话。
我说，说什么呢。
她说，说你爱我吧。
我看着她，忽然间发现她很可爱。
她笑了，说，你不好意思了呢。要不，你就说，祝我生日快乐吧。
我看着她，说了一句，祝你生日快乐。
她说，我想告诉你的就是，如果一个人自言自语的时候，舌头就位于吃巧克力时的位置。
我反复地说了两遍祝你生日快乐来体验一下她的话，她开心不已。
她说，我今天真的过生日，我今天是本命年生日，二十四岁。
我差一点儿就脱口而出请她吃饭，结果她转身就说，下课时间到了，我的男朋友在门外等我呢，再见。
第二次上课是老教授，他一本正经地给我读教材。然后我的身后又来了两个旁听的人。
原来是两个韩国留学生，两个是恋人，一边跟着学，还一边打情骂俏。
我听了两次以后，就没有再去上课了。
我对着电话说，我没有时间。
可是，当时我正在菜市场里调查鸡蛋的价格，是的，我想看一看鸡蛋的价格。
是一个饭局，几个人，一二三四五，五个人，说是想我了，其实，我知道，是想让我拖我以前的一个同事给他们买特价火车票。
我不喜欢连这种婆婆妈妈的小事也到处找人的朋友，我说，我正在陪着制片方考查市场，抽不开身。
一个卖菜的女孩被一群大妈包围，那场景像极了电视剧片断。
通常在我的剧情里，在菜市场卖菜最便宜的那个女人，是要回去谈恋爱的。我看着那个女孩子微红的脸，以及膨胀的胸部，确定了我的想法。
从菜市场里出来，正好遇到一个小学放学。一群孩子互相叫着对方的外号嬉闹着跑过去。有两个孩子并排一直走，一直走。这个时候，我总会跟着他们，想猜测一下，并排回家的他们谁先超过了谁，我甚至会想，他们的一生会和这一次并排行走有关系吗。
我在街上坐了半天，想找一个需要帮助的人。
我大概是想帮助别人找到他们的家人，也或者想帮助别人买一些吃的，但我发现，我根本找不到需要帮助的人。即使路边的那个人满脸的疑惑，可是她并不信任我。
路过和远大酒店，我忽然想起走一走那个走廊，那是我走过的三五个台阶，那里有我和吴翠芝的故事。
我忽然想到吴翠芝，给她打电话，手机关了。
给无双打电话，才知道，她又去日本了，还没有回来。
我一个人趴在床上写日记，月亮从窗子的一个角落里爬了进来。我写道：月亮有什么用处，用来看书不行，用来擦屁股也不行。
然后就睡下了。我睡觉的时候，第一个姿势通常坚持得久一些，然后翻过来覆过去的。
我通常在睡觉的时候会无意中叫出一个女人的名字。
譬如，我会叫，无双，无双。叫完了，脑子完全清醒，才知道，刚才已经睡着了，说了梦话，大概是在梦里和无双一起去看电影。
梦里的场景很好，和现实中不同，那里的一切都会动，一睁眼，就没有了。
城市语文栏目的策划案。
城市语文栏目的主持人，李若第三次试镜。男主持是确定用卫视当家男一号宋兵甲，还是用新近一直走搞笑路线的宋兵乙。
城市语文栏目的广告推广以及时尚酒会策划文案。
城市语文栏目例会。
城市语文栏目与卫视一套各栏目协调机制及广告插播管理草案。
城市语文栏目纸质媒体合作推广夜宴。
城市语文栏目出版社纸纸媒体出版可能性协调会。
城市语文栏目广告公司竞标协调会。
城市语文栏目拍摄场地计划书。
城市语文栏目片头广告片制作计划。
城市语文栏目运作费用预算表。
我的桌子上摆着这些东西，我的电话一直在响个不停。意想不到的会议和人物都要去应付。
我竟然连发呆的时间都要负责签字，我终于签错了名字，把一个文件的人名签成了正在试镜的李若的名字。
他们都笑我，说，刚才还有人夸奖你做什么事情从不出错呢。
我说，人都一样，受不了表扬的。
我是栏目的总监，同时兼职编剧，兼职场计，兼职导演。
一个男人在一个女人面前拼命地哭。拍了一遍又一遍，总是不能过关。
还有一天，我策划一个短片的内容是：骑自行车的人被一辆汽车撞倒了，那个人开车的人大骂一通，出来一看，竟然是自己的父亲。
可是，找的演员却怎么也大骂不出口，因为，扮演司机的男演员说，他从小就怕他爸爸，哪敢骂啊。
他可真是个本色演员。
我的台词本上写着很多个好玩的剧情片断。
这是我的比喻：一个饿了十天的婴儿，突然见到母亲的乳房。
我让那个关于想象的摄像师小毛看，他看了一会儿，说，那还不饿死了。
我策划一部公益短剧，是关于行动不便的残疾人的。分十天播出，每天都要随机在大街上找过路人来演。
表演情节也非常普通，无非是喝水，走路，尿尿什么的，让那些参与的人知道，这些平常的事情，别人原来很难。
有一个孩子，他是一个非常懂礼貌的孩子，知道那些残疾人行动不便，在他的意识里，那些人需要帮助。
但是，当他的眼睛被蒙上，在路上听到别的孩子说，那花真好看啊的时候，他哇一声就哭了。
他的父母亲一直问他，孩子，取下那块布就看到花朵了，这只是个体验。
但是那个孩子一直哭个不停。我们全体剧组的人都劝不住。
我当时一边抽烟一边看着那孩子，心里想，他在哭什么。
然后，我就接到了吴翠芝的电话。
她在电话里一直哭个不停。一直哭。
反复地问她，就是不说话。
我给朱卫打电话，问他在哪里，他说，正要告诉你呢，吴翠芝住院了，快生了，我在一个小饭馆给她做好吃的呢。
我心里想，那吴翠芝为什么哭个不停。
无双从日本回来了，给我带了一双筷子。说要马上见到我，问我在哪里。
我说，你拿着一双筷子在街上来回走吗。
她说，你看到我了吗？
我说，看到一个女孩子头上插着一双筷子。
无双格格地笑，说，我现在就是插着一双筷子呢。
我说，那你往左看，我就在你在左边的广场上拍摄呢。
无双，左边？左边是公共厕所啊。
我理解无双大概和我理解的方向不一样，就说，那是右边，右边的广场。
无双说，右边哪有广场，右边是一家门口停满车的酒店啊。
旁边一个做场记的最后把我对着电话说的全都记下来，说，导演，你临时想的台词都这么牛啊。
我说，台词？
是啊，我刚才听见你说，一双筷子，个女孩插着一双筷子，在一条街道走路，左边左边，右边右边。像一场舞蹈剧。
我接着听电话，发现，无双一直在说，并没有停止，我示意场记去干他自己的工作，然后对无双说，我刚才和同事在说话，你说了什么，再说一遍。
无双说，占我的便宜啊，你。
我说，再说一遍吗。
无双说，我想你了。
我们在街上随拍的那个生活短剧放在了“城市语文”的第一期，播出以后，轰动全城。
当李若和宋兵乙的大幅海报在公交车站牌附近的广告路牌上打出来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注目说，哇，是男女主角。
是的，不管出演什么样的小短剧，里面穿着淑女的李若和穿着古代服装有些模仿周星驰模样的宋兵乙总是男女主角。
譬如，宋兵乙问李若。
我今天刚吃饱饭，应该如何称呼你。
李若说：你叫我聪慧吧。
宋兵乙说，我今天刚吃饱饭，为什么要叫你这个名字？
李若说：亦舒小说中的一个名字就叫做这个名字，两个心，我是个多心的人啊。
宋兵乙说：我今天刚吃饱饭，你为什么两个心呢。
李若说：一颗心呢用来睡觉，另一颗心也用来睡觉。
宋兵乙说：我今天刚吃饱饭，终于明白了，原来有两颗心的人爱睡觉。
为了让所有的人都记住宋兵乙，那句“我今天刚吃饱饭”的台词是我设计的。
于是，不论看任何情节，只要宋兵乙一说话，就是：我今天刚吃饱饭。
有一个片断是这样的：
宋兵乙说：我今天刚吃饱饭，请问你你为什么穿红上衣。
李若正那里化妆，突然转过身来说：因为，我发现你穿了红内裤。
宋兵乙马上捂住自己的下半身说：我今天刚吃饱饭，你怎么就揭人家的隐私呢，唉呀羞死了羞死了，不好玩，人家不跟你玩了了。
这是我们放在节目上的广告短片，对于地图中原的内陆城市，我们电视台的广告忽然来了这样的一档新鲜招数，马上吸引了大量的观众，收视率非常高，甚至广告公司大堆地堆到我们频道办公室。
“我今天刚吃饱饭”这句台词率先在台里面流行开来。
不管是在卫生间里，还是在电话里，很多人的第一句台词总是“我今天刚吃饱饭”。
一个主管电视剧播出的副台长在非卫视频道的会议上批评了这句台词，听说，他的原话是这样的：“你们的这些个编导，一个个都是名牌大学毕业的，也看过不少传统而又经典的影视剧或者专题制作套路的片子，怎么就不能想一个既流行又有传统文化的意蕴的话语呢。”
面对这样的指责，我没有作任何的辩解。因为，这句流行的台词是哪一句，内容涉及到哪一方面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把这句台词作为一句广告招贴，把它当作一个俗文化的标志。
我继续让那些成长在我脑子中的片断通过一些或媚俗或生活的影像表达。
这一次，是实景拍摄，一场雪之后的城市路上，满是摔跤的人。摄制组在金水路和花园路的十字交叉口准备做一个统计性的拍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