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可惜不是你(2)
蓦地,他瞥见杯子下隐隐压着一张字条,忙伸手将其一把拽过,连杯子被扫到地上打碎都不自知。顾承曦看着那纤秀的字迹,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些。
“顾承曦,我的一个朋友要结婚了,我……回去参加婚礼。勿念。”寥寥数语,却也抚平他焦躁的心绪。
原来,她不是不告而别;原来,她还是看得见我的心意。
顾承曦浅笑着,疲倦的身子忙不迭的放松,沉沉睡去。
孟雪看到倏然而至的安亦歌,大吃一惊,揉揉自己的眼睛后,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安,你怎么回来了?”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你了。”
“少来,”孟雪拍了她一下,然后往她身后望去,“怎么?顾承曦没有跟来?”
“我……”
“嘿,”孟雪脸一沉,“你不是背着他回来想红杏出墙吧?”
“胡说什么呢你!”亦歌白了她一眼,“你怎么样?最近在忙什么?”
“没什么,这不是毕业了么,不想回家,就想说在这边有什么机会,找找看。”
“季泽……最近怎么样?”还是忍不住,轻轻问出了口。
“老样子。听说前段时间已经拿到出国的手续了,不知道为什么又不去了。最近应聘到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估计快签了吧。啊,他申请的好像就是你那个学校呢!”
亦歌心里一愣,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那天那个突兀的电话。他是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啊!而自己,却那么残忍的将他的喜悦视为草芥。
“哎,你去哪?”孟雪急急拉住了她,“忘了告诉你,季泽和阿简要结婚了。你现在要去找他吗?”
亦歌顿住。
是啊,我在干什么?她任由孟雪死死拉着她,看着孟雪一张一翕的唇,耳畔嗡嗡作响。猛地,她一把甩开了孟雪的手,“够了!你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仿佛失力一般,慢慢的蹲了下去,苍白的脸上早已湿淋淋一片。
孟雪不忍,将她轻轻揽了过去,语气中有淡淡的悲伤:“安,总归,你是有记忆的,再悲伤,再欢乐,也是经历过的。不像我,还未开始,就已匆匆结束……”
可是,最抵不过的,就是记忆啊!
季泽看着病床上沉睡的父亲,心里一阵唏嘘。
曾经那个英俊的男人现已双鬓浸染霜色,面上已然生出苍老之纹。过往的岁月在他身上烙下了深深的痕迹。他握住父亲那不再光洁的手,轻轻道:“父亲,放心吧,我一定会将事情完美的解决的。然后,我们一起去海边,买一幢房子,一家人在一起,永不分开……”
展爸的手指轻微的动了动,眼角划过一滴晶莹的泪滴。
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季泽偷偷抹了抹湿润的眼睛,回头道:“妈……”却不料,阿简微笑着提着保温桶走了进来。
“你来做什么?”季泽沉下脸来,望着她,语气不善。
简若双置若罔闻,“泽,叔叔好些了吗?我带了鸡汤,你要不要也喝一点?”
“谢谢,不用。”
阿简眼神黯了黯,沉默的将鸡汤倒出一些来,端到季泽面前,“别闹了,少吃一点,明天还要去选家具,身体要紧。给,吃一点吧……”
“我说了不要了!”季泽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啪”的一声,汤碗摔在地上,撒了一地。空气中弥漫着阵阵香气。阿简噙着眼泪,一点一点蹲下去,将碎片小心的拾起来,沉默的坐在一边暗自垂泪。季泽也知自己终是过了些,语气有些缓和,“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你先回去吧。明天见。”
说着拉开房门走了出去。走廊尽头,他摸出一支香烟塞进嘴里,默默地点燃,浓烈的辛味呛得他咳嗽不止,眼泪点点沁出。
终于,季泽再也忍不住,将烟丢到一边,压抑的哭出了声。
阿简透过门缝悄悄地看着,不觉也留下了眼泪。
她从不知道,原来那么干净的季泽也会抽烟,那么淡漠的季泽有一天也会哭的像个孩子。
她更不知道的是,那么那么喜欢季泽的她,究竟是该放手成全还是固执己见的坚持?
“雪,我想回T市一趟。”
“回去干吗?”孟雪好奇道,“你哥哥不是在这边么?他回去啦?”
“没什么,就是想回去看看。”
“唉?”孟雪笑眯眯的一脸谄媚的看着安亦歌,“安安,我还没去过T市呢,我跟你一起回去,好不好?”
亦歌点点头,算是答应了。孟雪兴奋的整理着行李,嘴里念念有词,“太好了太好了,终于有机会看看他长大的地方了。”
“雪,”亦歌犹豫着,终是问出了口,“你喜欢展越,是吧?”
孟雪的手顿了顿,“是。我从高一就开始喜欢他了。那时候,我看过一篇报道校园乐队的文章,其中就有他的照片,帅帅的站在灯光下,神圣的仿若天使。他严肃的样子让我可以透过纸张感受到他跳动的脉搏,于是,我便无可救药的迷恋上他。我以为,展越对我只能是可望而不可及,然而,没想到我竟然能看到他本人哎……不过,那又怎么样,他还是喜欢你而不是我,不是吗?”
“雪……我……对不起……”
“哎呀,”孟雪拍了拍她的脸,“你道什么歉?又不是你的错!好了好了,我收拾好了,困了,你也早点睡哈。”
孟雪慌乱的钻进被子,将脸紧紧埋在黑暗中,一动不动。亦歌默默的看着,轻轻熄了灯,说道:“雪,晚安。”
当她们到达T市时,已经灯火黄昏。
亦歌推开厚重的家门,听着门板发出的吱扭声,心里一片难过。连物件都变得如此艰涩,更何况曾经活生生的恋人。草草收拾了一番后,孟雪便迫不及待的拉着她去逛街。
在T市最繁华的步行街上,孟雪兴奋不已。她忍不住叹道:“我以为只有咱们那边能逛到夜市呢,太好了!安,你看这个手链,多好看啊!老板,这个多少钱?”
亦歌看着兴致勃勃的孟雪,淡淡的笑了笑,便自顾自的慢慢向一个卖手工艺品的摊位走去。简单的一块席子铺在地上,上面摆满了藤制的物件,亦歌拿着一幢小屋,爱不释手,“请问,这个要多少钱?”
季泽的脚步一顿,他诧异的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的回头看去,只见夜色阑珊,灯火辉煌,鼎沸纷繁,人来人往。
阿简不解的望着他,“怎么了?”
季泽眼神一黯,摇了摇头。
这是怎么了?他自嘲的笑笑,怎么会听到亦歌的声音?她在加拿大啊!呵呵,难道,太想念她而产生幻觉了吗?
就在他们从那个小摊边走过之后,亦歌仰起脸,一脸满足的看着年轻的摊主,笑道:“这些我都要了,能打个折吗?”
年轻的摊主点点头,伸出两根手指,“就给二十吧。”
“谢谢!”亦歌像捡到了宝,捧着东西,拉了还在四下张望的孟雪匆匆离开。
为此,孟雪还老大不高兴,嫌没有尽兴。亦歌好说歹说,赔偿了她两串烤鱿鱼,她才嘟着嘴任由亦歌拉她回家。
周末的清晨,空气中氤氲着慵懒的气息。
夏日的T市阳光来的很积极。晨起的老者在曦光中气定神闲的打着太极,而孩子偶尔的嬉闹声,惊醒了睡眼朦胧的城。
亦歌信步走在绿荫中,看着不时经过身边的那些将单车骑得飞快的男孩,他们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笑意,洁白的衬衣在晨风中轻舞,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羡慕。羡慕他们手中可以恣情挥霍的肥沃的岁月,羡慕他们眼底那一抹至真的纯净。倏然的,亦歌想起了初见季泽时的模样,犹如干净而凛冽的风,深深地镌刻在脑海深处,从不曾离开。
教堂响起了悠长的钟声。
亦歌驻足。
她看着黑衣的牧师虔诚的祈祷,看着十字架上的耶稣用悲悯的姿态拥抱他罪恶的子民,心里不禁一阵恍然,也许执念,才是最邪恶的魔鬼。
她抬头望去,却在祈祷的人群中看到了那张心心念念的脸孔。依旧还是那么淡漠的表情,沐浴在晨光中竟是那样的圣洁与安然。她下意识的向前走了两步,却在娇俏的女声中戛然止步。
简若双笑着挽上了他的臂,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她叫他,泽。
亦歌慌忙敛了表情,躲在厚重的门边,看着他们与自己擦肩而过。眼睛登时变得酸涩,而以为早就麻木的心脏,却在这一刻痛了起来,仿若刀割。
季泽,请你告诉我,如何将你从我的灵魂中残忍的拔去?
“雪,我……想回去了。”
“恩,我也玩够了。说实在的,T市没我想的那么好哎。”
“不是,我是说……我要回加拿大了。”
“什么?”孟雪扔掉手中的零食,紧紧抓住她的手道,“为什么啊?不是才刚回来吗?”
“我……遇到季泽了,他跟阿简在一起,很……般配……”
“狗屁!”孟雪不禁有些恼,“你回来难道就是为了看他们般配?瞧你那一脸怨怒的弃妇模样,不甘心莫名其妙被甩了就去问个清楚啊!去找他,告诉他你舍不得他求他别结婚啊!你自己在这装鸵鸟给谁看?”
亦歌的脸色渐渐变得吓人,她尖利的嗓子冷漠的喊着:“你懂什么?你怎会明白我的焦灼?我明知道我忘不了他,可是又能怎么样?他们要结婚了,要结婚了你懂吗?”然后,她像想起什么似地轻蔑的笑着,“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你还不是一样?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跟我回来打的什么注意吗?不就是想看看展越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吗?你有本事去让他不要喜欢我而喜欢你啊!你去啊,去啊……”
“啪!”
孟雪冷不防狠狠打了亦歌一记耳光,她眸中一缕受伤地情愫掠过。
孟雪一字一句道:“安亦歌,你始终不肯直面自己的心,有此下场,是你活该,活该!”
孟雪趁夜回了S市。
亦歌清晨看着被整理一新的客厅,心里有些难过与沮丧。她颓然的摆弄着手机,终是下定决心一般,给孟雪发了两个字,抱歉,便将手机丢在沙发角落,不再理会。
须臾,手机冷不丁的响了起来。她忙不迭的接起来,语气中透着淡淡的欣喜:“雪!”
那边稍稍顿了顿,然后一个沉稳的男声传来:“是我。顾承曦。”
亦歌微愣,下意识的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道:“你那边很晚了吧?怎么还不休息?又在实验室加班?你还真奇怪,加班有钱赚喔?你有没有好好吃饭?胃还有没有再疼?哎呀,我跟你讲,我房间的那个盆栽别忘了浇水哈,走的时候忘及告诉你了。哎,会不会已经死了呢?”
顾承曦微怔,然后慢慢的笑了。他握着手机,安静的听着亦歌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一种久违的温暖霎时溢满心间。
亦歌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不知何时起,她舍了那份疏离与客套,开始与顾承曦随意的插科打诨,老友般关心他的饮食起居。那份自在与闲适,竟让她产生了淡淡的依赖与满足。待她回过神来后,脸一下变得通红,结结巴巴解释道:“呃,我……那个……没事了,再见。”
顾承曦拿着已经挂断的手机,哑然失笑。
他端起面前冷掉的咖啡喝了一口,然后拨通了那个隐在通讯录多时却迟迟没有现身的号码。
“你好,请问是孟雪小姐么?喔,我是安亦歌的朋友,顾承曦……”
挂上电话后,他若有所思的望着电脑屏幕纷繁变幻的屏保曲线,然后冲进了茫茫夜色中。
“妈,”季泽看着一脸倦容的母亲,低声道:“我先回S市了。我希望您能来参加我后天的婚礼。”
“可是你爸爸他……我怎么能走得开?更何况,我是断不愿意再见到姓简的小人了!”
“妈——”
“行了,”展妈勉强笑笑,摸了摸季泽的脸,“妈尽量。你快回去吧,路上小心。”
就在季泽出门的瞬间,展妈轻轻说道:“阿泽,妈知道你心里难受,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季泽的手顿了顿,然后冷漠的说道:“妈,错过的,是不会回来了……”
婚礼那天,天空彤云密布,间或淅淅沥沥的下着雨。
亦歌对计程车司机道出目的地后,便闭着眼睛斜倚在座位后方,面无表情,心里却早已波涛汹涌。她多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幻觉,然而手里那张红艳艳的请柬分明刺伤了她朦胧模糊的眼。
车停了。
亦歌看着凯悦大酒店门前奢华的红毯,耸立的拱门,一人高的婚纱照片,还有笑靥如花亲密自然的新郎新娘,不禁有些怔。她不知季泽为何要在这里举行婚礼,是对自己的歉意?还是高调的炫耀?要知道,那年20岁的生日,便是在此不欢而散;也是在此,他残忍的说出与阿简订婚的消息,众目睽睽下,让自己像个傻瓜。
踟蹰了片刻后,亦歌淡淡的笑了。她笑的很美好很大方,也很……悲伤。她款款走过去,站定,直视着季泽的眼睛,说道:“恭喜。”
季泽微愣,随即敛了表情,“你来了。”不是问句,却是深深地肯定。仿佛他一直笃定,亦歌定会出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