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书回家后埋头苦读,虚心请教他爹王建军,期望找到让张不高变矮的方法。经过多日的努力,王小书知道张不高得的是一种叫“巨人症”的病,病因是脑子里不停地分泌着一种液体。根据自己多年的生活经验,王小书觉得长高就是身体变肿,所以治愈“巨人症”的方法就是让脑子变得干燥和对身体消肿。有了方向就要全力以赴,王小书收集了许多方便面里的干燥剂和消炎去肿的药膏,再混以红糖葡萄糖面粉等辅料,加水用药罐精心烹制两个小时,煮出了一大碗糊状物体。王小书有些犯难,到底是外敷还是内用?如果外敷抹在哪里比较有效?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王小书决定找我帮忙。
我家养了很多鸡——小鸡,母鸡,大公鸡,王小书想用这些鸡做实验,确定自制的神药是否有效。我不太想帮王小书这个忙,毕竟我的作文因为他从一流变成末流,就像很多年后的中国足球。可是王小书说他可以投票选我当第二批入队的少先队员。有现役的少先队员投我一票,胜算自然很大,到时候我的脖子上除了挂着一串进家门的钥匙,再戴上一条用烈士鲜血染红的红领巾,多么光荣,到冬天还能省条围脖儿。可烈士的鲜血毕竟有限,能染的红领巾数量不多,保质期也不会比美味的牛肉罐头长多少,所以我必须尽快入队。由于王小书提出的条件太诱人,逼得身为普通群众的我不得不答应。但是我要求王小书把他的秘密配方写给我看,并要写下保证书,确定我家鸡的生命安全。一个小时后王小书拿着一摞写满字的信纸来找我,“保证书”三个字写得格外巨大,远远一看就让人感觉踏实。
我非常同意王小书配药的思路,决定舍鸡陪君子,挑选出我家鸡圈里最高大威猛的两只大公鸡用以试药。白色的大公鸡外敷,用糊状神药包裹住鸡脑袋;红色的大公鸡内服,鸡粮混着神药一起吞食。这两只高大的公鸡每天都在为一只美丽的母鸡争风吃醋,明争暗斗,有事没事就在院子里比划过招,搞得鸡圈里治安极差。
一天之后,鸡圈变得像田园诗歌般宁静,美丽的老母鸡却伤心不已,后悔没有早点做出选择,拖到现在,人财两空。白色大公鸡脑袋上糊状的神药凝结成褐色固体,看起来十分恐怖。这只白色大公鸡走路不断打偏儿,摇摇晃晃,不停地用头撞墙,十分渴望甩掉鸡头上的异物。我和王小书也试图帮助它解除痛苦,可没想到神药已经神奇地嫁接到大公鸡的头上,简直比原装的器官还要结实牢靠。红色大公鸡也已直接瘫痪在鸡窝,任我和王小书如何扶持,也于事无补,失去了再次站立的可能。我很难过,一下失去两只高大强壮的大公鸡。王小书也很难过,虽然两只大公鸡都相继致残,可是个头一点都没变小,看来药效完全没有发挥。我和王小书忍住悲伤,仔细研究,觉得鸡的脑袋太小,不具备吸收神药的客观条件,应该换一个脑袋大一点的生物,于是我们决定去寻找一只狗。
找到狗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在我们那个偏远的地方,野狗成群,趋之若鹜,难度在于要在一群凶猛的野狗中抓住一只脑袋最大的。这种高难度的事情书上不会记载,王小书记得最接近的一篇文章写的也只是雪地抓小鸟。
小川和郭强也加入了打狗队伍。但我们没有去找张不高,怕他被野狗搞得暴毙。因为野狗不上学,不用听校长的话,不害怕体育老师周大力的体罚,所以看见排骨一样的张不高就兴奋,恨不能多咬几口。狗这种动物比较麻烦,没有天生惧怕的东西,不易降服。我们四个人思索良久,决定避其锋芒,用渔网将其擒获。但是我们生活的小城农业比较发达,不太产鱼,所以渔网这种高档的凶器并不普及,十分难找。为了张不高同学宝贵的生命,我们决定去体育老师周大力负责看守的体育组办公室,偷出一些装篮球的网兜。这件事非常危险,周老师除了洗澡上厕所和外出进行体罚事业,基本上每时每刻都待在办公室,连晚上都睡在那里。
王小书想出的计策是调虎离山,派跑得最快的我在外面用石头砸周大力办公室的玻璃,周大力一出来查看我就狂奔,让他抓不到。郭强一身武艺,轻功不赖,借机进入屋内快速偷出网兜。小川放哨,王小书策应。这个计划当时被认为十分完美,无懈可击,大家都很兴奋,迫不及待要付诸行动。但一分钟之后不得不进行战略调整,因为体育组办公室有玻璃的一面紧挨着一条大水沟,我的臂力很差,石头扔不过去,即便使出吃奶的劲扔过去也造不成轰动效应。所以只能小川扔石头,我来放哨。如果小川跑得慢被抓,任务失败,张不高就得活活地长高而死,周大力将被列为凶手之一,等待老天惩罚。五分钟之后,惩罚果然降临。
周大力周老师靠在窗户边打盹,想必又是熬夜发明新的体罚大招,劳累过度。第一块石头小川扔得不够远,扑通一声落进大水沟里。小川再全力扔出第二块,重重砸在墙角,震得玻璃嗡嗡作响。肩负放哨任务的我立刻拔腿就跑,害怕周大力被震醒,拿我试验昨夜研制的新招。可周大力毫无反应,看来是熬了好几天的夜了,想出的新招必定是划时代的狠毒。王小书站在走廊的玻璃前远远地给小川打手势,要求他使出全力砸玻璃。小川看王小书的手势抡得很圆很大,以为是要他找块大石头用力砸,立刻不辱使命,直接脱鞋下到水沟里,抱起一块西瓜大的石头近距离砸向周大力的窗户。随着一声巨响,西瓜大的石块准确粉碎了周大力正在倚靠小憩的玻璃窗。小川顾不得穿鞋,沿着大水沟狂奔不已。郭强小旋风一般旋转进周大力办公室,又立刻尖叫着以更快的速度旋转出来,指着屋里脸色煞白。
我和王小书互相壮胆,走进周大力的地盘,看见周大力翻着白眼躺在地上抽搐不已,和当年为获取长跑姑娘的芳心重伤倒地的情景如出一辙。我心想完了完了,周大力一定被砸死了,小川过两天就要被持枪站岗的解放军叔叔枪毙了,我和王小书搞不好也要坐几十年的牢了,现在逃跑不知道是否来得及?王小书却比较冷静,先是把两个装篮球的网兜装进裤兜里,然后用力掐着周大力的人中,开始抢救周大力,并要我大力捶击周大力的胸口。我们努力了很久,周大力依然翻着白眼,我对王小书说周大力已经死了,我们必须想办法赶紧逃跑。王小书说这种抢救方法是书上写的,肯定会有效,即使死人也能给救活了。武术奇才郭强也过来帮我捶击周大力的胸部,像敲大鼓一样,期望周大力赶快活过来,即使待会儿要被醒来的周大力捶打自己的胸口也再所不惜。但后来王小书终于还是放弃了努力,组织我和郭强准备掩埋周大力的尸体。王小书说只要找不到尸体,周大力就属于失踪,不算谋杀;只要我们三人从此好好学习,连续跳级,几年之后就能考上大学离开这里,不会被任何人发觉。所以事情的关键就是要把周大力埋到一个非常隐蔽的地方,确保十年之内不会被人找到。
当时我非常害怕,没想到杀死一个人原来竟是这么容易,就像掐死一只苍蝇。平时人高马大、在我们面前威风凛凛,曾经是体育天才的周大力一瞬间便被一块薄薄的玻璃给震死了,实在不可思议。联想到自己身体的瘦弱,每天被黄须族少年追杀的现实,和即将就要开始的艰险的逃亡之路,我第一次感觉到未来的黑暗。这种感觉比头天没写作业第二天还必须去上学的感觉更加恐怖。没写作业顶多是受到周老师的体罚,咬咬牙就过去了,回家还可以吃我娘做的美味饭菜。可是现在负责体罚我的周老师已经被我们杀死了,他的尸体必须快速掩埋,我也必须从此每天好好写作业,早日跳级,离开我爹我娘远去他乡亡命天涯。而我既没有王小书的智慧,也没有郭强的武艺,估计很快就会死去,再也不会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