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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从第二天起,龚筱筱开始和我们一起玩耍,或者说得准确一些,主要是和付清一起玩耍。我和小川以及众位马仔只在外围观看两人如何青梅竹马,假装感受到了两小无猜的珍贵与乐趣。王小书当时坐在电影院里感慨良多,因为电影里的外星印度帅哥根本不怕毒气的袭击,泰然自若地出入自由,抢救出许多脆弱的地球人,受到当地群众的热烈欢迎,然后大家又一起开始快乐地跳舞,连坐在地上的毒气受害者也轻松地翻起了兰花指。所以说人种决定了一些医学无法左右的东西——谁让抢险班长不是外星帅哥,而是土生土长的中国农民呢!

王小书受到一些震撼,觉得自己医学道路两旁的路灯被人拿石头子弄灭了几盏,一下暗淡了。好在王小书足够坚强,不像鲁迅那么脆弱多变,随便弃医从文。经过一夜的思考,他决定调整医学道路的方向,不以治病为主,而是要制造不会生病的人!八岁的王小书无法想到基因改造这样伟大的医学工程,只是想制造出一种给婴儿吃的药,吃完之后婴儿一辈子都不会得病,当然也不会惧怕毒气攻心。这种药一旦研制成功,全世界所有的医生将瞬间同时下岗;而王小书同学因为掌握专利将一夜暴富——即使他的药丸只卖一分钱。

八岁的王小书绝没有构思过一夜暴富这样刺激性的未来蓝图,只是出于对医学的热爱。但是付清很快就意识到了王小书医学理想的巨大能量,号召全体马仔全力支持王小书实现理想,并且建议这种药丸不要终身有效,最好是两三年就得吃上一回那种。就在王小书开始为新的医学梦想做准备的时候,付清同学已经开始构思他的宇宙无敌连锁医药公司了,计划要把这种药卖到外星球去。理想无罪。可行性这种事只能交给科学家。

我还听说,付清在北京的二叔借着改革开放的巨大浪潮,在长城脚下和外国友人做起了国际贸易,听起来声势浩大,其实不过是倒卖胡同里的破烂,骗老外说这是古董。付清经常听他二叔描绘未来,对于开皮包公司这种事轻车熟路,所以众位马仔很快都有了自己的头衔,纷纷成为全国各地分公司的经理级人物。王小书是董事长,付清是总经理,我是公关经理,小川是保安经理。有些称呼我真的是闻所未闻,对其真实含义猜测不透,比如王小书的董事长一职,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以为王小书是因为很懂事才获得这一殊荣的;再比如我的公关经理一职,我以为是公安经理,深感茫然无助,不明白为何突然之间我就得负起除暴安良的重大责任?对于这些莫名其妙的新鲜名词,付清从来不曾解释,反正总经理最大就行了。龚筱筱虽然逐渐与我们熟悉,但是在改革浪潮中已经离过两次婚的二叔早早就要以自己的切身经历教会付清一个连王小书都不太明白的伟大成语——红颜祸水!所以龚筱筱的身份一直不能确认,属于公司的友好战略伙伴。王小书曾经质疑过红颜祸水这个词的成语身份,但是遭到了付清的粗暴抵制,并以总经理的身份为红颜祸水验明正身,将其正式归入中华成语大辞典。

我们就这样背负着各自的伟大头衔继续欢度童年。付清因为龚筱筱学会了跳皮筋。王小书每天纠缠龚筱筱的妈妈——一位妇科大夫,学习如何研制神药,最后觉得神药应该是给孕妇吃的,这样生下来的孩子一辈子不用吃药也能身强体壮聪明伶俐。这个构想再次遭到付清总经理的粗暴否决,因为这会导致神药销售数量的大幅下滑,公司的利益将会受到极大影响。小川的尿床现象日益频繁,智商再一次出现下滑趋势。我依旧无所事事,坐在树下看付清和龚筱筱玩跳皮筋,琢磨着如何在医药公司除暴安良。

郭强同学的武艺进展缓慢,难以继承郭氏长枪精髓的家族重任,眼见就要逐渐沦落为中华大地上一名普通的农民。胸怀大志的郭强爹却不甘心,无奈计划生育政策在龚筱筱她娘来到后执行得越发严格,秘密再造郭氏传人的计划全面破产。好在郭强爹善于思考观察,一日路过大院门口,看见一行大字写得格外气势逼人,心中涌起一阵异样,立刻询问站在一旁手持铁枪昏昏欲睡刚刚摆脱文盲身份的郭强。郭强同学发挥识字本领,告诉他爹标语写的是“参军光荣”!郭强爹眼前立刻浮现出郭强同学十年后身穿绿色军装站在火箭发射塔下的雄伟英姿,顿时欣喜若狂,仿佛郭家培养出了董存瑞黄继光。但是考虑到郭强同学仅有八岁年纪,义务教育法明文规定少年儿童必须上够九年,参军这事儿便显得比地球离月球还要遥远,即使坐上太阳光线也得十年二十年。

所以尽管郭强爹心急难耐,望子成龙,也是徒劳。郭强爹心中对郭强参军的渴望空前强烈,并不是郭强爹热衷于国防建设或者痛恨日本侵略者,而是因为在郭强爹的记忆里,还没有听说哪位解放军因为犯错误而被判刑或者枪毙的。所以说郭家的独苗郭强同学倘若能混进绿色军营,就绝不会像他爷爷那样被一枪毙命。郭强爹的执著年幼的郭强无法理解,所以郭强坚决拒绝参军,唯一的理由是解放军手中的钢枪一定比自己手中的铁枪要重得多!但是这种拒绝在郭强爹如狼似虎的拳脚相加中变得毫无意义,郭强同学连夜就树立起了自己的远大理想——参军入伍!为此郭强同学特地用崭新的作文本写下一篇作文,以示纪念。文章的内容多达百字,其中九十个字为白字。但是对于不识字的郭强爹来说,这并不要紧,要紧的是儿子在自己的建议劝说之下有了一个安身立命的远大而安全的理想。

郭强爹将这篇具有历史意义的文章压在自己的枕头下面,夜夜相伴入眠,效果类似于悬梁刺股卧薪尝胆。为了在九年义务教育结束后立刻达到入伍要求,郭强爹加大了郭强习武的训练量,每日三练,雷打不动。而在精神文明建设方面郭强爹也毫不含糊,持巨资从全城唯一的新华书店买来正版精装《孙子兵法》一部,要求郭强每夜挑灯苦读;为了配合郭强现有的文化知识水平,再斥巨资购得正版精装《新华字典》一本,帮助郭强正确搞清每个字的含义。所以在我和王小书住院期间,郭强同学正朝着自己的理想突飞猛进。看到儿子的进步,郭强爹在欣喜的同时显得格外冷静,思考着如何让郭强同学百尺竿头更上一层。思考的结果就是借着放长假的时机将郭强同学送进部队大熔炉提前淬炼。办成这件事难度很大,远远超出郭强爹的能力范围,因为部队不是夏令营,不为未成年提供免费的立志场所。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牛奶场。因为众多生活作风问题的全面爆发,牛奶场终于倒闭。承包此项目的场主因为是某领导的远房亲戚,所以得到赔偿,奶牛场变为菜场,他本人也由奶农荣升为菜农,负责为大院部队官兵提供新鲜的瓜果蔬菜。奶牛场瞬间改革为菜场,门口虚设两个岗哨,里面瓜果满地,随意进出都会踩到地上的偷情人员。为了能够和菜场的植物浑然一体,地方偷情人员受到部队绿色军装的启示,常常穿着草绿色的衣服,戴着草绿色的帽子,道貌岸然地领着情人以“为幼儿园小朋友摘水果”为由,进入菜场茂盛的植物世界。但在植物世界里赤身裸体也不太好,毕竟亚当夏娃已经吃过苹果了,基本的廉耻还是能遗传下来的;加之一旦个别情敌追杀过来,赤身裸体地迎战也显得出师无名,所以这些聪明的地方偷情人员后来就把自己草绿色的帽子挂在幽会圣地的周围,类似于现在去酒店开房挂上一个“请勿打搅”的牌子。这个方法很快在当地推广开来,于是一到节假日,在原来的牛奶场现在的菜场,远远望去,一地都是绿帽子。

郭强爹和原牛奶场场主是要好的酒友加亲密的麻将伙伴。为了能把郭强送进部队,老郭同志咬牙每晚在麻将桌上输给牛奶场场主200元;再加上红塔山五粮液的凌厉攻势,终于让郭强同学能每天早晨随场主一同进入大院送菜,并且全天候在部队厨房帮忙打杂,从而零距离感受“大熔炉”的生活。于是从此以后郭强同学开始了暗无天日的童工岁月,有时候随场主来医院送菜,与我们偶遇,眼中满是酸楚,拉着我们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哭诉不止,眼泪疾风暴雨般倾泻而出,看得我们很不好受,大骂场主心肠狠毒,竟然让八岁的孩子每天徒手剥洋葱!

在我每天无所事事的日子里,我爹的事业却蒸蒸日上。因为对燃料泄露事件持续不断地人性化报道,我爹在全军文艺圈小有名气,深得领导赏识。在我住院的日子里,常常随领导北上首都开会,写出大量第一手报道,让全中国认字的人民都知道,中国的火箭就要发射外国的“宇宙天马探测器”了!这件事很了不起,至于为什么了不起,我爹从来没写过。这是他一贯的行文风格,比如他虽然满怀感慨地报导了抢险班长的遇难故事,且激扬文字,评点良多,却从来没去看过躺在病床上像烈士一样一动不动的抢险班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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