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筱筱教会付清跳皮筋的第二天,我站在草地里仰望蔚蓝无云的美丽天空,这并不是我要特意在女孩面前展示自己诗情画意的文人忧郁气质,而是因为这天我爹随领导乘坐专机飞向北京参加重要会议。我想站在地面上跟我爹打个招呼,麻烦他不要再给我带北京果脯。因为自从吃完第一口北京果脯后,我的舌头在一个月内始终五颜六色,仿佛象征着我缤纷的童年。付清对于坐飞机这件事毫不羡慕,不像小川那样,这几天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虽然他并不能理解飞机和小鸟的本质区别。付清他爹作为保护国家领导的骨干力量,多次随领导坐飞机,翱翔于祖国的万里蓝天,还会经常给付清带回飞机上的小礼物,比如钥匙链、毛巾啥的,上面都印着鲜红的大字——中国航空公司。
付清因为拥有这样的礼物在威信上又多加了几分。现在我爹也坐上了首长的专机,转瞬之间也会给我带回航空小礼物,说不定还会是一条大浴巾!这样我娘就可以根据我的体型将其改造成一件合身的衣服,让中国航空公司的鲜红字体永久性地印在我的胸口,借此大大提高我公关经理的威信。但是首都少年付清绝不会接受这样的挑衅,所以当我站在草地上仰望蓝天的时候,付清已经在龚筱筱和众位马仔面前骄傲地宣布:他爹已经和国家领导人一起坐火箭出访过美国了。还说火箭的速度非常快,去美国只要五分钟,中间不靠站,火箭上发的礼物印的字都是英文。但出于国家的安全考虑,这些礼物已经全部上交中央了!众位马仔对于付清的说法从不怀疑,敬仰又多了几分,而我爹坐专机上北京这事立刻就和骑自行车上班一样索然无味了。
不过王小书对于付清的说法当场就提出了质疑,说火箭是在没有空气的外太空飞行,国家领导人坐上去肯定要被真空憋死。付清解释说火箭飞得快,国家领导稍稍憋口气就到了,没有任何生命危险。这个解释很没有知识含量,远远没有说带上氧气面罩来得更有说服力。王小书对此更加怀疑。无奈马仔人多势众,王小书志不在当科学家,只好任由付清胡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龚筱筱的存在,付清说话越来越耸人听闻,比如说他爹曾经赤手空拳抓过子弹,保卫了领导的安全,让我误以为他爹是可赛和艾尔塔夏公主在侏罗纪的产物,天生就会时间停止。左手已经复原的付清还时常为龚筱筱表演倒立等杂技动作,每天数次,每次双脚离地0.001秒。众马仔鼓掌不休,搞得双手红肿不退。
我认为付清的表现说明他的心理已经先于身体发育,无奈龚筱筱跟不上首都少年的发育步伐,迟迟不解风情,对谁都微笑,对谁都温柔而暧昧,搞得身体已经发育完整的小川间歇性地出现了心理发育的初期症状。付清对此很痛苦,依旧卖力展示自己的与众不同,半生不熟地感慨着红颜祸水的错误定义——漂亮的姑娘不懂得欣赏他这样的棒小伙。
龚筱筱的容貌在我的记忆里其实是模糊的,印象中应该是美丽动人、楚楚可怜。可惜当时我身心均未发育,错过了这一段美丽回忆,但是我坚信她的美丽。王小书因为理想过于沉重远大,身心发育严重滞后,个头儿依旧停滞不前,考虑到地心引力的强大作用,我一度很担心王小书有变矮的危险。王小书对龚筱筱是否还存有记忆,我不得而知,印象中两人似乎从来没有说过话,或许两人根本就互不相识。总之龚筱筱在我的记忆中总是缥缈着若隐若现,只有跟付清摆在一起时才会清晰动人。我也奇怪于自己为何对这样一个女孩念念不忘,似乎整个漫长的童年只认识这一个女孩。而事实肯定不是如此,原因我却无从考证。所以我会相信龚筱筱的美丽,这是一个物质的理由,长大后的我对此越发坚信不疑。
在王小书为理想奋斗而牺牲身高的时候,他爹王建军再次写下一封长信,交于我爹,空运送进北京某扇红漆大门。但王小书对此一无所知。随我爹从北京回到发射基地的不仅有多位领导,还有许多记者。这些记者记录完领导下飞机的历史性时刻后立刻赶到医院采访拍摄,留下我们一群孩子对着镜头茫然发呆。其中一位对瘦弱的王小书爱不释手,在阳光明媚处反复单独拍照,印象中似乎还和当天特意头戴红花的美丽的龚筱筱合影数张。因为得到内幕消息,特意打扮过的我和付清都对此很不满意。王小书既不英俊,又没有佩戴鲜红的红领巾,实在无权得到这样的礼遇。对王小书宠爱有加的记者叔叔还给了王小书一张名片,要王小书好好保存。这张白色的优质名片让我羡慕不已,心想有文化就是不一样,竟然能收到首都记者的厚礼。
首都记者姓吴,隔三岔五的总来看望王小书,带来的食品非常高级,连首都少年付清都从未见过。王小书为人慷慨,作风非常共产主义,所有食物人人有份。小川由此幸福而痛苦着。幸福在于经常都能吃到高级食品;痛苦在于因为付清的存在他永远也吃不够。记者吴叔叔还为王小书带来了很多漂亮的书籍,这些书籍除了王小书无人问津,无法实现文化知识的共产主义。王小书因此越发忙碌,整日苦读不休。身为宣传部才子苟干事的公子的我,迫于我娘的舆论压力也开始假装看书。但是我不像王小书那样自己在屋子里看,而是手拿一本书在龚筱筱出现的地方假装思考。这个现象说明我也已经开始了心理发育。无奈龚筱筱实在跟不上我深沉内敛的发育节奏,总是沉浸于跳皮筋藏猫猫过家家这样简单的幼儿快乐,对我的知性造型视而不见,实在让人悲伤。
每天徒手剥洋葱的郭强已经深刻体会到了解放军尤其是炊事班新兵的艰辛,不剥洋葱的时候总是一个人流着热泪游荡于大院之中,找不到可以述说的同龄人,眼泪在阳光的刺激下越发凶猛。由于露天电影院的火爆登场,大院里的电影院除了偶尔开开誓师大会,基本无人观看。倒是孤独的郭强经常来到这里,从后门的破洞爬入,在空旷的舞台上练习武术,一派世外高人的模样,估计有朝一日哭瞎双眼,方能大彻大悟,修成正果。
在大院影院里冥思苦想、试图大彻大悟的还有放映员小李。除去必要的工作和必须的露天电影放映,小李行踪神秘,极少出门。已经到抢险班报到的弟弟李明亮每到休息日,也会苦着脸来找他。看见弟弟竟然还活着,并能独立行走,还没有被毒气搞成抢险班长的造型,小李就会露出难得的欣慰的笑容。郭强时常躲在角落里观察兄弟俩的行踪,可惜听不懂两人犹如密码般的家乡话。小李的工作间堆满了各种机械,每天滴滴答答地发出各种神秘声响;加之兄弟二人低调奇异的生存状况,反映迟钝木纳的郭强开始怀疑兄弟的真实身份,坚信两人必是特务,其任务就是破坏这次“宇宙天马探测器”的发射。这种怀疑出现在八岁的郭强的脑海绝对无伤大雅,但是郭强最近生活在洋葱的刺激和理想的遥远的双重折磨中。
郭强同学认为,只要能将两人的罪恶告诉正义的解放军叔叔,就能挽救祖国的荣誉,自己也将荣立新功,直接实现参军的理想,不用天天在洋葱堆里忍辱负重。这个想法让郭强同学很兴奋,考虑到对方是两个人,虽然身高都和自己不相上下,但电影里的间谍都是身怀绝技,杀人于无形,所以谨慎的郭强还是连夜赶到医院拜访王小书,询问如何与敌智斗。但更多具体的事实细节郭强却没有向王小书透露,并不是他对王小书不信任,而是由于紧张没有说清楚。所以王小书提的建议很中性,要求郭强悄悄蹲点,注意观察,等掌握了确凿证据和敌人的行动规律后再报告正义的解放军叔叔。郭强同学觉得这个建议简单安全,欣然接受,并详细询问了一下,如果自己帮助正义的解放军叔叔粉碎了这起阴谋,大概能立几等功?王小书觉得至少是三等功,如果行动中流血负伤就是二等功,光荣牺牲肯定是一等功了。郭强虽然想立一等功,但是迫于理想的召唤,绝不能死,只好接受流血能得二等功这个未来的事实,略带忧伤地告别王小书,开始了蹲点生涯。
三天后我们光荣出院。王小书恋恋不舍告别医学环境,经过他将近半个月的精心治疗,抢险班长病情继续恶化,完全失去目送我们的可能。小川体重再度飙升,行动困难,如果没有他爹娘的搀扶协助,估计再度走出医院将成为医学史上最大的一个奇迹。付清及众位马仔在离开医院的时候一路上不停地高声尖叫,吓得大院里的阿猫阿狗等生物瑟瑟发抖同时失声。用王小书的话来解释,当时的场面就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个世界总是充满未知的神奇。当我回家洗完澡躺在沙发上看动画片,开始构思第二天如何收拾楼下从冬末叫到夏初依旧不休的野猫的时候,少先队员兼班长王小书突然打来电话,通知我第二天身着白衬衫蓝裤子,去学校参加大会,热烈欢迎新校长的正式上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