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刚刚升起的太阳光还是那么刺眼。阳光下波动着的大海如同岩浆般慢慢延伸扩散,并且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太阳从地平线上越是升高,就越会让无限宽广的大海形成一种精妙绝伦和亲切柔和的蔚蓝色的光环,将刚刚还在飘浮着的淡淡雾气赶得无影无踪。
艾克拜尔的眼睛因为兴奋而一直停留在海面之上。他越是看,心里就越像面前无边的海水一样无法平静。
对人来说,大海是看不够的,它不会让人心烦意乱。在人的眼里,大海的每一刻、每一个瞬间都会展现出各种各样的斑斓色彩,让人浮想联翩。有时,大海会变得那样幽静、那样温顺,像是红色翻腾着的岩浆般默默地延伸;有时,则以蔚蓝色的光芒掀起调皮的皱褶追逐翻滚着玩耍;而有时,会在凉爽的海风吹拂下,变成乌黑的颜色,狰狞着吓唬你;有时候会突然刮起海风,也会一反常态变得怒气冲冲,带着巨浪向人发出愤怒的吼叫,猛烈撞击带起的水花飞出几丈,在水面上形成薄薄的云雾,像是白色的丝绸般遮住人的视线……
当风停下来时,它又会恢复原本可爱的模样。清风中飞翔着的鱼鹰掠吻着水面,嬉戏玩耍,用甜美的歌喉欢唱着海的故事。在天空和海洋的交汇处形成一支充满着幻想和愉悦的海之交响曲……
大海就是这样神秘莫测。他们的那艘旧船有时会和风涛相争,有时则在静谧中航行。今天已经是他们出海的第十三天了。这十三天里,这些生平第一次经历海洋之旅的人们,先是感到新鲜有趣,一个个陶醉在大海极富吸引力的神秘之中,根本就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已经开始对这个永无止境的旅程,以及每天重复着一种场景的海浪感到了厌倦。这十几天以来,由于他们仰头向上看就只有天空,低头往下看也只有海水,单调得到了谁也不愿意多看一眼的地步。这时,他们就好像陷入了一个交织着恐怖与喜悦、不安与激动的大旋涡之中,怎么也无法从里面挣脱出来,处在一种慌乱的纠结情绪中。有些人已经开始不那么适应海上的生活了,出现了头晕、呕吐的现象,由于一天到晚都吃鱼,有些人看见鱼就反胃。
现在,艾克拜尔偶尔也会感到头晕,呕吐。在这种情况下,他再也没有了成天站在船舷眺望观光、欣赏美景的精神和心情了。现在,他正喘着粗气躺在那个满是污浊、恶臭不堪的下等舱里。每当这种烦闷的时刻,唯一能够带给他安慰的就是可以与那些船员们撒网捕上来的各色各样的鱼儿玩耍。艾克拜尔在自己的家乡只见过一种颜色、头形象蛤蟆的鱼而已,因此,看到这些来自******深处、色彩斑斓、形状各异的鱼儿时还是会惊奇万分的。在艾克拜尔面前跳跃着的鱼儿就像是画匠把它们分成了几块,又用红、黄、白、蓝等各种颜色涂了一遍一样,是那么不可思议和色彩斑斓。他真的不想把这样美妙的鱼儿拿来吃掉,而是愿意把它们养在鱼缸里,以后带回去给家乡的朋友们开眼炫耀,给他们讲述各种各样的奇迹……
轮船终于开始进入了红海海域。这个被以往去过麦加朝觐的人们习惯称为“肖尔海”的红海海域,很早就在那些淳朴的人们心目中象征着神秘和恐怖。
“如果不把那些曾经杀过猫的人在这里扔进海里喂鲸鱼,那么轮船就会停在这里走不了了!”
这就是其中一个专门用来吓唬朝觐者,让他们对这片水域感到恐怖可怕的传说故事。任何一个人经过这里都不由自主地会想起这事儿,并且会为此感到紧张和不安。
这不,就在今天早上,艾克拜尔听到“正行驶在那片海域”的消息之后,心里就开始嘀咕起来,一种神秘的惊恐传遍了全身。因为,在两年之前,艾克拜尔和朋友就一起抓住过一只吃掉了朋友鸽子的猫,并且杀死了它……
艾克拜尔心里想着这事儿,即刻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之中,身体在这种恐惧和不安中颤抖起来。他的面色苍白、嘴唇发紫,瞳孔也因为害怕而渐渐扩散开来。起初,阿提汗还以为艾克拜尔只是有点儿头晕,肚子里翻江倒海不舒服,就鼓励他说:“儿子,努力呀!没有多长时间我们就要到达天房了。渗渗泉的泉水会给你恢复元气提起精神,成为你心灵的良药的!”
艾克拜尔只是点了点头。他实在不想把内心真正的不安告诉父亲。因为,父亲听到后一定会责怪他的,同时,还会比自己更为不安和难受起来的。他父亲也是特别相信这种事儿的人。
因为艾克拜尔一直想着那不幸的事儿一定会发生,所以两天以来,他就在这样的惊恐和紧张之中一直待在那个臭烘烘、闷得透不过气来的三等舱里不敢出来。第三天下午,轮船甲板上出现了人们惊呼雀跃的声响。艾克拜尔吓了一跳,心想:这下完了!这样可怕的心理让他的脸色变得如黄土一般难看。因为烦恼和悲伤的他几乎都要哭出来了,嘴里哆嗦得念不出几句完整的经文……
“儿子,好消息,我们已经到了吉德了!”
阿提汗从外面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所说的话,在艾克拜尔听来就像是在梦里听到的一样,那么模糊和不清晰。
“艾克拜尔,你这是怎么了,儿子?”阿提汗发现儿子的脸色蜡黄、目光呆滞,吓了一跳,“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不,爸爸……”艾克拜尔强打着精神,用虚弱可怜的声音说道,“我觉得是有点儿……”
“好了,现在努力一下,儿子,快起来。到了吉德,我们所有痛苦的长途跋涉就结束了。胡达让我们满足了心愿!”
这时,艾克拜尔一下子回过神来,稍稍喘了口气,就这样把这几天来萦绕着他的恐惧和愁怨都呼了出去,轻松和舒畅了许多。他一下子从座位上跳起来,随着父亲来到了轮船宽大的甲板上。船上所有的人都汇集在这里激动地挥动着手臂,眺望着远处盼望已久的海岸。艾克拜尔眼前也一样显现着象征生命迹象的高楼和薄雾笼罩下的繁华城市。这就是他们十七天以来一直在盼望、望眼欲穿的生命之滨,是长久以来梦寐以求的希望之滨!
他们在吉德港彻底忘却了十几天以来的疲惫和辛苦,兴奋而又轻快地下了船。但是,没有等他们走出几步,一群皮肤黝黑、面容神威,习惯用怀疑的眼光观察人,手里拿着武器,身着浅豆色制服的警察们就把他们包围了起来。警察把他们集中在一起关进了一个大院子里。其中一位高个子、八字胡、挎着手枪的人,在一个名叫穆罕默德·苏迈尔,只能磕磕巴巴说几句维吾尔语的土耳其翻译的帮助下喊道:“你们是为了朝觐安拉伟大的壮举才踏上这片神圣土地的!因为这块土地有安拉的光顾,就是生活在这里荒滩上的烂鸟来到这里,没有多久也会变成雄鹰的!”
这位时不时就爱用手指捻着胡子、大摇大摆不可一世地站在那里的警察所说的话让艾克拜尔感到很不舒服,觉得很伤自尊。按照他心里的想法: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不喜欢自己出生长大的地方,不喜欢被称为“祖国”的那个尊贵之地的人。对于那些可以忘却自己的故乡,心里根本不存在乡土之恋的人来说,这个世界上也同样没有神圣的东西可言。故乡、祖国这一概念在任何一个人的心目中都会激起最崇高、最神圣和最为深刻的感受!不知是否因为想到了这些,这个警官如此嚣张无所顾忌的炫耀让他觉得是那样无聊和可耻,他当即就想对警官回应几句。警官依然摆出自己的威严继续喊道:“如果你们想早一点儿去麦加,去朝觐天房,你们就得每个人交出四十个里亚尔,才能得以放行。不交钱的人,我们是不会放走的!”
对这些饱经沧桑、忍受了太多苦难、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的已经骨瘦如柴的人们来说,这种的抢劫行为显得是那么沉重,让他们不堪重负。他们愤怒地大喊:“你们的国王已经免去了我们所有的落地费,你们为什么还要收取这些钱?”
“落地费可不是一个小数目!”那位警官大发雷霆地吼道,“那钱收与不收,以后再说。我们所收的钱是出港费。如果不交,你们就一直在这里待下去!”
谁会在来到天房的门前的时候,不去想着快一点儿去朝拜,而想留在这里受气呢?他们之所以离开家乡,遭受了一年多以来的艰难困苦和辛酸愁怨,不都是为了这个朝拜吗?他们再也不愿意和警官继续说理给自己添堵了,什么时候平民百姓与手中荷枪实弹的军警平等过!
他们拿钱就像是从心头肉上揪下来的一样,取得那么痛苦艰难。他们把四十个腾格交出去,便离开了这里。现在,在他们面前的就是阿拉伯世界的心脏,神圣的麦加城在张开怀抱等待着他们的到来……